小格格住在这里时,因为猫和鹦哥儿天天活蹦乱跳,百宝阁上只放了几件笨重的古董,但那几样东西古朴典雅,倒是和她喜欢的月白色相得益彰,他当初还夸过她这里的。
“是,妾身愚钝,明日就让她们换下来。”
耿氏本是想套近乎,没想到居然被质疑了一番品味,她不敢埋怨四爷,只好暗暗嫉妒钮祜禄氏。
又喝了两杯,耿氏看着时间差不多了,她伸出纤纤素手抚摸了一下鬓角,含羞带怯的半低着头,对四爷说:“爷,该歇了。”
胤禛放下酒杯,还没等说话,只听外面轰隆一声,一道紫色的闪电破空而出,那压顶的乌云终于撒下倾盆大雨。
“……”耿氏被这一声吓得几乎跳将起来,脸色变得煞白,双手交叠放在胸前,楚楚可怜的望着四爷道:“可把妾身吓了一跳。”
胤禛皱着眉头起身,转身看着窗外,紧接着又是一声炸雷想起,像是在耳边一般沉重,坠的人心头发慌,他再等不得,急忙叫苏培盛来给他披上夹绸的大氅。
耿氏看他这动作像是要走,赶紧问道:“爷,外面还下着雨呢,您这是要去哪儿?有什么话您吩咐一声就是了。”
今晚这么好的机会,要是四爷就这么走了,她岂不是成了全府的笑柄?!
胤禛一边微微垂首让人服侍带上毡帽,一边对耿氏道:“晚了,你歇着吧,爷突然想起来有点事。”说着转身就走。
耿氏跟着四爷送到门口,心里急的团团转,想拉四爷的衣袖,可终究没有胆量,眼睁睁看着苏培盛打着伞护送四爷离开了。
胤禛大步流星走得很急,苏培盛紧紧捏着伞柄,尽可能保证不要晃,脚下还要疾步小跑跟得上,他左右看了一眼方位,见主子爷要穿过府里的中轴线,心里猜测着目的地明显是东边的落霞阁。
啧,钮祜禄格格当真好手段。
馨瑶从正院回来后,简单的梳洗一下,就迷迷糊糊扑倒在床上,进入了梦乡。正梦到吃螃蟹呢,谁知那肥嘟嘟的螃蟹突然被耿氏抢走了,她很生气,劈手就要上前夺回来,结果那螃蟹张着一双大钳子就要来戳她的眼睛,把她吓醒了。
她睁着一双失神的杏眼,轻轻喘着粗气,手抚在胸口上,半天才回神。撑起身子细听,发现外面下了雨,她叹了口气,想躺下接着睡,结果刚迷迷糊糊的就又响起了一声炸雷。
好烦。
馨瑶摸摸已经微微鼓起的小肚子,紧紧裹着被子,试着再次入睡。
落霞阁里外一片静谧祥和,只有靠近院门的倒座房点着一盏孤灯在守夜,胤禛踏着瓢泼大雨而来,好不容易才指使小太监把院门砸开。进了楼里,白鹭守在二楼的外间值夜,听到声音提着脚步轻轻下楼。
胤禛看着样子就知道小格格睡下了,心里松了一口气,他朝白鹭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不必去楼上吵醒你们格格。”
白鹭听着这句话眼眶一热,轻巧的一福身,又悄无声息的上楼去,举着一盏昏暗的羊角宫灯,翻出一套细棉的中衣和暗花缎的长袍,又回到楼下伺候四爷擦洗换衣服。中秋的夜晚已经是更深露重,小厨房的赵永福被张起麟一脚踹起来,熬了滚烫的姜茶送进来。
都收拾完了,胤禛一口气喝了茶,觉得身体不带有寒气,才上楼去了卧室。他撩起幔帐,轻手轻脚的坐在床边,愣住了。
小格格依旧趁他不在的时候,堂而皇之的睡在最中央。可以前的睡姿都十分豪放,手脚都支棱出去,有时候还会把腿压在他身上。
可现在……馨瑶的胳膊搭在被子外边,她喜欢的轻薄绵软的羽绒被的边缘被紧紧的抱在胸前,半边脸颊埋在枕头里,睫毛还在微微颤动。她的双腿曲起,紧紧贴在小肚子上,整个人好像脆弱的小孩子一样,缩成一团。
在这宽大的架子床正中央,更显得让人怜惜。
胤禛本来想展开被子,给她好好盖上,谁知无预兆的又来了一记惊雷,小格格皱着眉头轻轻嘤咛一声,缩的更紧了。
胤禛感觉心里像是被捏了一把,俯身过去,把宽大的手掌放在她的后背,呢喃道:“别怕。”
馨瑶的睫毛又抖动了两下,慢慢睁开了眼睛,她看着眼前的四爷,朦胧的眼睛里一片迷茫,喃喃道:“咦?我怎么还没醒过来。”
胤禛侧身躺过去,用手撑着头,笑道:“是爷来了。”
馨瑶的眼睛慢慢有了光彩,她眨了两下眼睛,迟疑的问:“外面不是在打闪下大雨么?你干嘛要跑过来?”
胤禛把手从她后背拿开,摩挲着她的小耳垂,道:“不识好歹,也不知道是谁,上次打雷吓的不行。”
馨瑶想起上次下大雨,她不仅一时冲动说了心里话,还很没出息的哭了一顿,不好意思的闭了一下眼睛,想了想,又把头靠过去。
胤禛拍拍她的肩头:“睡吧,不用害怕,爷守着你呢。”
馨瑶摸了一把,感觉到他身上穿着长袍,就撑着胳膊坐了起来,从床的最里侧拿过一个枕头,就着羊角灯的亮光给他脱长袍。
“爷也歇了吧。”
两个人并排躺在床上,馨瑶却睡不着了。四爷能来,而且是因为想着她才来的,她很惊喜,可心里酸酸涩涩的有点难受。欲言又止了半晌,她才道:“以后雷雨天爷不用特意过来了,我不碍得。”
胤禛以为她故意这样说,便轻笑一声,调侃道:“我看未必,也不知是哪个刚刚明明害怕极了,睡着了也缩成一团。”
馨瑶没有回应,沉默了一阵,就在胤禛以为她睡着了的时候,她才轻轻说:“我才不是害怕,这样睡得舒服呢!再说,我以前雷雨天都睡得好好的呢,不过中间醒几次罢了。”
“爷陪着你不好?”他可是抛下别人半路硬赶过来的,这个没良心的小混蛋居然一点也不领情?!
馨瑶在黑暗里无声的翘了一下嘴角,可理智回笼,她还是说:“当然好,可爷又不能每次都陪着我,所以……还是不了吧。”
胤禛翻过身对着她,长臂一展揽过她的身子,闷声道:“胡说,爷陪你就是了。”
主子爷这一晚抛下耿格格,冒雨去了落霞阁这件事,天刚亮就传遍了府里。福晋听说这件事,微微一愣神,苦笑着轻轻摇头,对身边的齐嬷嬷道:“主子爷这是用了心了。”
“福晋……”齐嬷嬷哽着嗓子,不知道怎么劝慰。
“嬷嬷不用想着怎么宽慰我,我现在是不在意这些的,只是苦了耿氏这孩子了。”不过钮祜禄氏能抓到爷的心,对她来说是好事一件。只要爷慢慢放下了李氏,她就能把李氏打下尘埃,万劫不复。
耿氏一早起来,脸色灰败,她昨晚一宿辗转难眠,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众人的脸。
果然,早点的时候,丫鬟提回来的食盒简单至极,只有一碗鸡丝米粥,两个饽饽,另一碟子咸菜丝。这府里主子跟前的得脸大丫鬟吃的也比这个好。
她搅动了两下粥碗,发现这米都熬碎了,显然是剩粥又重新加热了一遍,她气呼呼的叫来提膳的丫鬟,问道:“这是怎么回事,这是府里各个该有的份例么!”
小丫鬟看主子发怒,战战兢兢的跪下道:“各个息怒,奴婢今早去膳房的时候,钱公公跟奴婢说,因为昨晚暴雨,主子爷身边的好些人都受了寒气,是以那些粥饭和点心都先送去落霞阁了。让……让格格先将就一下,他们说……”
“啪!”耿氏听到这里,气的手抖,忍不住把碗狠狠的摔到地上,这府里谁不知道,落霞阁有小厨房!什么送去给主子爷身边的人,那些人哪里缺过吃喝,要挪动她的份例,分明是这些人嘲笑她,没下了她的吃食!
她怒不可遏,这都是因为昨晚主子爷走了,府里的奴才以为她惹了主子爷嫌弃,才敢这么欺负到她头上,都是因为钮祜禄氏这个狐狸精,怀孕了还成天占着主子爷!
第59章 又见大黄
耿氏心里不知道把钮祜禄氏骂了多少遍,恨不得冲到落霞阁里打她一顿,可惜她进府这么久,连承宠都没有,既没有体面又没有根基,想报复可没人帮她,再说她也没胆量,一旦做得过了怕引的四爷雷霆震怒,想让钮祜禄氏吃亏又没机会。
气的肝疼的耿氏只好愈加频繁的往正院跑,虽然她服侍福晋愈加恭谨,可乌拉那拉氏清净惯了,天天应付耿氏没话找话也很无奈。心里感叹,以前想拴住钮祜禄氏却三天两头叫不来人,现在耿氏这么主动结果她自己却吃不消。
幸好她还有老搭档宋氏,只好让宋氏把耿氏带走回去招待。
农历的九月已经是深秋,落霞阁前的东花园开始显露出萧瑟之景,枯黄的叶子随风飘散,倒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丽。
馨瑶现在怀孕四个多月,小肚子胖了三圈,听说等到五个多月的时候,肚子就会像吹气球一样突然鼓起来,因此坐稳胎后,请平安脉的太医老头总会让她多出去走动走动,对母体和胎儿都有好处。
四爷听了觉得颇有道理,便吩咐白鹭黄鹂她们,不管自己在不在这里,每餐后都要扶着格格去散一两刻钟。
这天午后馨瑶用了膳昏昏欲睡,但是白鹭尽职尽责的给她套上夹棉大氅,扶着她往外走。馨瑶一边不情愿的挪动自己的小碎步,一边嘟囔道:“好姐姐,你现在越发拿着鸡毛当令箭,我午睡起来再散步不一样么?”
白鹭引着她往园子的鹅卵石小路上走,义正言辞的拒绝:“太医可是说了,饭后不能立马歇觉,不然吃食不克化,积在肚子里,与生产不利。奴婢想着也是这个道理,吃的那么多,一直压着小阿哥,肯定不舒服啊,所以格格还是忍耐一下吧。”
“……”白鹭你这个逻辑真的好棒哦,胃和子宫挨着么?
没办法,馨瑶只好睡眼朦胧的搭着白鹭的胳膊,在园子里闲逛。
园子的凉亭里,耿氏也在。
她住在西边,等闲不到这么远的东花园来,但是上次中秋节那晚后,这都过了半个月了,也不见福晋有什么动作,让她十分焦虑。
她琢磨着,四爷每天回府后,一般都在东路附近行动,再不然也是去正院,她们西路就像是被人遗忘了一样,她在屋里根本就是坐以待毙,是以只好来园子碰碰运气,这园子在书房和落霞阁中间,不拘哪一处,说不定就能来个偶遇呢!
今天虽然没见到四爷,但是也算有点收获。她正在游廊上走着,刚要拐个弯去凉亭歇脚,突然发现拐角这里趴着个东西,唬了她一跳。仔细一看,原来是个大黄狗。体型比一般的狮子狗大得多,倒像是看家护院的凶犬。
不过这狗只是长得比较吓人,看上去脾气倒还好,听到她的抽气声,还站起来对她和善的摇摇尾巴,继续趴在那里,表明自己没有恶意,只是在休息。
她打听到四爷喜欢猫猫狗狗这些小动物,去落霞阁时也见那里养着鹦哥儿,她便想着,不如投其所好,养个四爷喜欢的宠物,说不定能引得爷过来看几眼。
想到这里,她对丫鬟吩咐道:“绿萝,去拿点碎肉来,我要喂狗。”
“格格,还是算了吧……这犬似乎是前院的,有专门的小太监看着,咱们还是别随便喂东西了。”
耿氏见丫鬟不听自己的命令,立刻沉下脸,就要训斥一番,这时一个小太监急忙忙赶过来,见到那大黄狗立刻送了一口气,嘴里唠叨着:“黄爷爷,小的就去方便一下,你怎么转头就跑了,要是找不见,小的还不得被打死!”
耿氏见小太监只有十一二岁,还嫩的很,想是很好说话,就对丫鬟使了个眼色。绿萝会意,赶紧上前一步,轻咳一声道:“你是哪里来的,这般不知规矩,见到我们格格还不行礼?”
小太监这才发现凉亭里还有人,他才被内务府分过来没几个月,又一直在前院待着,根本不认识人,闻言只好老老实实的跪在台阶下请罪。
耿氏本也没打算为难他,笑了一声叫他起来,又和颜悦色问了几句,见他不那么紧张了,才假装不经意的问道:“也不知主子爷喜欢什么品种的……”
小太监其实并没有见过四爷,不过前院养的大多是大型犬,便道:“想是喜欢威猛些的,我们黄爷爷这品种的可聪明着呢,跟出去打猎也不差的。”
耿氏一听就来了兴致,站起来走进了两步,在小太监的提点下和大黄狗互动了几回,小太监又解下自己腰间的一个大荷包,拿出几条肉干,道:“这种零食它最喜欢,格格可以试试。”
大黄狗很听话,一看见肉干就老老实实坐在那里,也不叫唤,只伸着舌头哈哈喘气,想是十分馋念。
耿氏拿着肉干举到狗的上方,正要试着喂给它,就听到不远处有一声娇笑。
她一愣,抬头朝声音的方向望去,发现正是之前自己走过的游廊另一边,拐个角就能过来。
“这回可到时间了吧?我们去凉亭里坐会儿。”
耿氏不由得捏紧了手里的肉干,这娇俏的声音,不是害她丢脸的钮祜禄氏还能是谁?
听着脚步声她们就要转过来了,耿氏在电光火石间心里起了一个恶念,把手里的肉干朝转角处一扬,扔了过去。
大黄狗追随着肉干,也一展身子,冲到拐角。
馨瑶正转头笑嘻嘻的跟白鹭说话,一脚踏过去,突然一个黑影就朝她扑了过来,吓得她赶紧倒退一步,不待站稳就不可控的身子往后仰。
白鹭也一开始也被黑影吓得一激灵,第一反应就是保护格格,可她转头的时候已经晚了,馨瑶的已经往后仰,白鹭吓得三魂七魄都没了,本能的扑过去,把自己的身子当缓冲,给馨瑶垫在身下。
也幸好有白鹭这一挡,馨瑶躺在她的身上,没有受到很大的冲击。
白鹭脸色煞白,不顾自己摔的龇牙咧嘴,连声问道:“格格你怎么样,有没有什么不舒服啊?”
馨瑶长出一口气,扶着旁边的墙壁站了起来,幸好她的肚子还没开始鼓起来,又穿的软底绣花鞋,有白鹭这个人肉垫子,除了一只胳膊肘撞到地面,其他都无碍。
她看白鹭那惊恐的样子,一只手摸着小肚子,冲她安抚的笑笑:“我没事,你还好吧?”
伺候狗的小太监看到这一幕都快吓疯了,他虽然不认识人,可他的狗冲撞贵人,最后倒霉的一定是他,所以他呆了片刻后,赶紧跑过去,哆哆嗦嗦的跪在馨瑶面前,一边磕头一边说:“奴才该死,都是奴才没有看好黄爷爷,才冲撞了格格。”
耿氏扶着凉亭的柱子在一旁看戏,她在听到馨瑶声音的那一刻就想着,这狗刚刚就吓了她一跳,若是能吓到钮祜禄氏就好了,就算不能把她怎么样,给自己出口恶气也是好的,当然……要是能伤到她肚子,自己心里肯定更畅快。
可惜钮祜禄氏身边的丫鬟反应够快够忠心,耿氏想象中那捧着肚子哀叫的场景没有出现,她心里憋气,不忿的想着,这钮祜禄氏命也太好了些。看到小太监去请罪,她也不好偷跑,撇撇嘴,也走了过去。
“给姐姐请安。”
白鹭已经起身,她还是怕有什么问题,就先扶着馨瑶坐在游廊的栏杆上。馨瑶一抬头,想起四爷中秋那晚抛弃了耿氏来陪自己,又暗自窃喜又有点心虚,毕竟耿氏好像有点无辜,她微微点头,露出浅浅的笑意道:“你也来逛园子?”
“是,谁想就遇到姐姐了,真是巧呢!”耿氏故作惊喜,看着小太监还跪着,就问:“都是这小太监该死,姐姐打算怎么处置他?”
大黄狗见小太监害怕的跪在那里磕头,十分不解,就也趴在它身边。馨瑶去看大太监,觉得大狗十分眼熟,试探着叫了一声:“大黄?”
大狗竖起耳朵,哒哒哒走到馨瑶身边:“汪!”
馨瑶摸了一把它油亮的皮毛,笑着拍拍它的头,问道:“大黄,你不认识我啦?”她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我们一起去马棚挖了个铜壶啊。”
大黄围着馨瑶转来转去,嗅着她的气味,半晌来想起来:“汪……和小猫一起来的小姐姐?”
“嗯!”馨瑶笑眯眯的又摸了他几把,然后装作自言自语的念叨着:“大黄,怎么回事啊?你刚刚可吓了我一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