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佩英听了穆晏清的提议,今夜多的是穿着月色衣裳的人,她就一身杏红色绣菊花纹宫装,如今正是秋菊盛放之际,如此应节之余,还有几分往日没有的俏丽温婉,更能出众。“就你嘴甜。净顾着给我和晔妃出主意,自己却没比往日好多少。”
穆晏清说:“我头上戴的身上穿的,都是你和晔妃送的,已经比往日金贵多了。”她还是和平时一样的战略,既不能太简朴反而因为突兀而显眼,也不能真的去盛装打扮,折中其实就是最低调的做法。
果不其然,宫宴上,放眼看去,除了一身朱红色皇帝皇后,几乎是清一色的白色、杏色、鹅黄色,仿佛个个都要和天上的圆月一较高下。而极少穿红色的秦佩英自然是与众不同,李煜玄提着酒杯,越过一层又一层的人,对骁嫔说:“你鲜少穿这样的颜色,原来如此娇而不媚,实在比月色让朕沉醉。”
秦佩英举起酒杯与他对饮,含羞一笑,说:“谢皇上夸奖。”
穆晏清站在人少的角落处,看着秦佩英一直如一朵傲然开放的寒梅,悠然穿梭在人群中,既不张扬又不会被大片的月色淹没,也引得李煜玄时常看过去。她心里不禁给自己一个夸奖,本次红毯最佳妆造设计师——穆常在。
站在人少僻静处最能安然吃瓜。比如将杏色宫装穿得贵气十足的敬贵妃,俨然是在场女明星中富贵花,走到哪里都是自带光环,也是场上的大忙人。易桂华在各家的女眷中很得脸,每回到了这样的重要宴饮场合,官眷们都是先去给皇后请安敬酒,接着就来和易桂华叙话。
穆晏清也是真心敬佩易桂华的能力,听闻今夜的安排,皇后只是稍稍过目,细碎的事宜都是易桂华在安排。除了打理千头万绪的
事情,这种时候的应酬,易桂华也丝毫没有逊色。穆晏清忽而在想,能撑起顶级公关和顶流明星的双重身份,也不愧是得宠这么多年的。
再比如同样一身月白色长衫的燕王,硬是靠风流倜傥的绝佳身姿和容貌成了焦点,仿佛自带打光板,走到哪都引起宫女和官眷的瞩目。
采莲在旁边跟着穆晏清的目光看来看去,只觉得遥不可及,说:“主子,这燕王爷的风采真的不比皇上差多少啊,难怪,向来都听说王府妾室成群,都是才貌出众之人,不比后宫输多少。”
穆晏清说:“琴棋书画,骑射权术,他都和皇上一样,是先帝和晔妃的祖父共同教授,燕王的实力甚至可能在皇上之上。我也是今日近一点看见真人才明白,为什么皇上会暗戳戳地介意燕王的风流和名声。”
李煜綦的举手投足,初看之时只觉温文尔雅,带着与生俱来的高贵光环。再细看便察觉到,他那和李煜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双眼,看谁都盛满了柔情和细腻,正像这默默拥着人的月辉般,来者不拒,没有丝毫侵占力,却能叫人不自觉就沦陷在其中,无处可逃。
穆晏清知道,都是经历过九死一生的争宠生涯,燕王这样若无其事逍遥度日的,才是比李煜玄更可怕的存在,连皇帝自己都在暗暗妒忌。也得亏这位风流殿下如此性情,否则穆晏清怎么利用这一点破了沈莲的宠妃梦。
采莲没太听懂,看到太子正往这边走过来,偷偷戳了戳穆晏清,“主子,东宫殿下来了。”
李璟辕只自己过来,“璟辕给穆娘娘请安,愿穆娘娘事事顺遂,喜乐安康。”
才短短日子不见,穆晏清看李璟辕又成熟稳重很多,眉宇间添了几分气势,更有叫人望而生畏的威严。她颔首道:“殿下同安,也祝殿下如意美满。”
“听闻穆娘娘晋封,璟辕还未正式恭贺娘娘。”李璟辕笑容真诚。
穆晏清和他说话总觉得踏实,不必像应付旁人一样,字字句句都要斟酌,“谢殿下,只是我于后宫和大蔚都无功,无功受禄,其实不是什么让人欣喜之事。”
李璟辕若有所思了一会儿,说:“如此长他人志气,我竟觉得不像穆娘娘了。”
“不像我?”穆晏清说:“那殿下以为我该如何?”
“璟辕眼中的穆娘娘,是聪慧善良的,危机来了尚且面不改色,区区的‘无功受禄’四字,对娘娘而言实在是不必感到不安。”
穆晏清知道李璟辕的威严从何而来了,这养成系小爱豆居然也开始说些云里雾里的话,慢慢向他那个不说人话的爹靠拢了,“那依殿下,我该如何?”
李璟辕一揖,道:“是我失礼了,我并非说穆娘娘的不是。”
“如此人月团圆之夜,我只当与殿下闲谈而已,殿下不必这样拘束。”穆晏清心想,这小少年还得好好磨练,光是面上学着他爹那一套,里头还是个老实本分的孩子。
李璟辕这才恢复适才的悠闲,说:“璟辕只是觉得,以穆娘娘的聪明,父皇和母后的贤明,如此恩宠既然来了,就不会是‘无功受禄’之事,娘娘心安便是。”
穆晏清点头道:“殿下说得是,既然来到手中,那就是我的了。”
条条大路通皇位,而有的人,是直接生在皇位旁边,李璟辕会这么想,一来是认可穆晏清,二来是他自小就知道,像这样的晋封、赏赐、殊荣,似乎都和一日三餐似的平常,他前途坦荡光明,自然也不会真的懂穆晏清所感受到危机。
穆晏清也不去挑破这一层,毕竟也真的在李璟辕初生牛犊般的话语中得到一点安慰。他不让人跟着,独自过来聊几句,就是想聊几句真心实意的话。
李璟辕的随侍急匆匆找过来,见到穆晏清便立即收敛了慌张的神色,见李璟辕没有走远些才问话的意思,忽地犹豫起来,不吭声了。
“无妨,穆娘娘不是外人,你说就是。”李璟辕说。
这和太子一般年纪的少年,比李璟辕看着还要成熟严肃一些,说:“殿下,三殿下……正和燕王殿下相谈甚欢。”
李璟辕立刻皱着眉看向他,便知道这并非虚言,再向穆晏清请辞的时候,已经换上原先的和善面孔,“穆娘娘,三弟和燕王叔那边还在等着我,先失陪了。”
穆晏清看着李璟辕越走越快,途中却又被不时行礼问安的人绊住,他又迫不得已停下来笑脸相迎。那随从上来禀报时,并没有提到那边等着他过去一起说话,分明是李璟辕自己要急着凑过去。
采莲也看出不妥,问:“主子,三殿下和燕王说话,太子殿下急什么?”
“可能……怕他的弟弟跟着风流皇叔学坏了吧。”穆晏清忽而想到了解释,李璟恒素来事事不如其他皇子,又还年幼,皇帝皇后担心他会学了燕王那一套风流做派,倒也说得通。
第73章 中秋(二)
林贵人只在最开始陪穆晏清聊了几句,随后都跟在秦佩英身边,指望皇上看向骁嫔的时候也能多看自己一眼。穆晏清正好闲得自在,提着顾甯川做的小灯笼走走看看。
赏月宴正是定在于湖中央所建的云兴亭中,远处衔山。大蔚每年的中秋宴都在云兴湖举办,正是因为此地在月圆之夜,远处的山尖会正好与满月相接,自水面看去,湖光山色在月辉之下如诗如画,别有韵味。放眼望去,远处的大蔚山巅捧着明珠,更是一绝。
穆晏清是第一次来,已经为大蔚的审美拍案叫绝。她和采莲赏玩了没多久,许久不见的李璟辞就跟上来了。
“我等了一会儿才敢过来给穆娘娘请安,娘娘不会介意吧?”李璟辞仍是满脸的期待。
穆晏清说:“方才太子殿下也在,二殿下为何不过来一起说话呢?也好热闹些啊。”
“我看殿下和娘娘相谈甚欢,不好贸然加入,怕扰了你们的兴致,也是我心里想念穆娘娘,想和您多聊几句。”
穆晏清见了李璟辞也觉得亲切,上下左右都看了看,说:“殿下长高了长胖了,看来有在好好照顾自己,我也放心一些。”
李璟辞收到夸奖,脸上洋溢着自豪,铺满了明亮清辉,“是,璟辞都听穆娘娘和小川公公的,勤恳用功,不敢叫穆娘娘失望。”他东张西望了一圈,问:“今日怎的不见小川公公在?”
穆晏清当然不能告诉他,说:“他方才被人叫去了,殿下才说起惦记着我,难不成都是假话?”
“不是不是,”李璟辞说:“如此团圆之夜见到娘娘,心里倍感亲切,我也曾仰慕顾家风采,视公公为知己好友,难得进宫,也想见一见。”
穆晏清想,这孤苦的小少年愿望就如此简单,能进宫来见个人就够他高兴一晚上了。“殿下莫急,他若回来了,我让他给殿下请安去。”
李璟辞便略过这一茬,亮出手中的小包裹,说:“娘娘,这是我给你留的一些糕点,我看您喜欢吃。”
穆晏清愣愣地看着他手里的东西,说:“殿下竟还记得?”
“那是自然,我每回都看见您爱吃这些,还会带回宫里去。今日宫宴拘谨,我想穆娘娘可能没吃饱,就赶紧给您留了一些。”
穆晏清的笑容一下子僵硬了,心里飘过一阵省略号,毕竟这可不是她要走的人设,但还是为李璟辞的心意感到欣慰,谢过后便让采莲接过了。
闻铃在不远处盯了一会儿,趁易桂华才得空,说:“穆常在和二殿下倒是聊得来,果真都是晦气的,才能臭味相投。”
易桂华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冷冷道:“随他们去,反正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走到一起抱团取暖也好,省得在这里碍眼。”
“主子,颜勒那边说,想替乌戎过来请个安,给主子祝贺几句就走。”闻铃低着头,神色如常,将声音放得更低。
易桂华不假思索地说:“不可。他们身上有尤其多的注意力,哪怕是过来请个安也不合适。这么多眼睛盯着,万一他不好好斟酌字句,岂不是给本宫徒添麻烦?”
闻铃担忧道:“主子的考虑的确在理,只是……主子也知道,乌戎向来心意难测,若仍是不答应,只怕……”
“怕什么?”易桂华说:“他们还敢在这里闹开了不成?你且说,我忙于招待,无暇分身,乌戎的好意我心领了。”
闻铃只好低声答应。
易桂华才和一位夫人碰了杯,抬头见天色正好,问:“她准备得如何?”
闻铃难掩得意,说:“一切妥当,只等晔妃献舞,时机一到就会出来。”
“那且看皇上今夜的爱怜之情,会花落谁家吧。”
就在满月攀上山巅之际,所有宾客都来到水边,纷纷为眼前的绝景吟诗作赋,共赏良辰美景。李煜玄在众人的拥簇下作诗一首,享尽了掌声和称赞后,忽然略有好奇道 “此情此景,当有既云在身旁才能与朕对月吟诗,一较高下。”
卫凌说:“回皇上,晔妃娘娘说今夜给皇上和众宾客准备了献舞助兴,因而此时不在这儿。”
李煜玄这才想起,今夜的确还没有见过姚既云,沈莲当时这么一打岔,他都险些忘了原先在芙蓉池边苦练舞蹈的姚既云,正是为今夜做准备的。
“那她要在何处起舞?”
就在这时,云兴湖的四周传来乐声,由远及近,一下子笼罩了整个湖心亭,看客纷纷四处张望,寻找乐声所在,忽而发现原本静谧的湖面随着丝竹之声递来了一圈圈的涟漪,与之俱来的是一把空灵清澈的婉转歌声:“‘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空里流霜不觉飞,汀上白沙看不见’。”
众人定睛一看,涟漪将湖中的山色与月色扬开,恰如散开的漫天雪花,纷纷扬扬洒在了水中忽明忽暗的原野上,立刻惊呼绝妙。
随着涟漪自夜色中款款而来的,还有一叶小舟,一红衣女子立于舟上,长袖曳着水面,扬开的湖光山色在她身后成了屏风般的映衬,划桨的船夫一身玄衣,几乎要融进了身后的夜色中。
红衣女子在舟上挥起沾了水的长袖翩然起舞,姿态如风,轻盈如雁,在月光的铺洒中更显肤如凝脂,眸含秋水,让一众宾客看得如梦似幻,恍若目睹了误闯人间的仙娥,一时都目瞪口呆,不敢出声,只怕惊扰仙子。
她的长袖划开了一圈一圈的光环后,留下这样的惊鸿一瞥,又随舟远去,留下袅袅歌声:“‘不知江月待何人,但见长江送流水。’”
“好!好啊!”有人已经按捺不住心中的惊艳,拍手叫绝,有人起头后,越来越多人跟着惊呼,竟有如此奇绝女子。
乐声从空灵转入低沉,渐如声声诉说的愁思,红衣女子半躺于舟上,再出现在亭台的视野中时,长袖已是一直浸入水中,如眼中的愁思,似乎重得抬不起,舞姿婉转幽怨,欲说还休之态引得看客纷纷为之惋惜。
李煜玄深深为之触动,情不自禁地站在亭台于湖水的相接处,深深凝望着渐渐靠近的轻舟。
姚既云随着小舟的靠近,眼波流转间,给李煜玄回以缱绻深情的一眼,低声吟唱“‘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可怜楼上月徘徊,应照离人妆镜台’。”
“好!”李煜玄已经全然领会了姚既云的相思情意,大声赞赏。
此时,在场已经有人认出,一一传开才知道,原来于湖上起舞那风华绝代的女子,竟是当今的晔妃娘娘,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一舞完毕,姚既云站在船头往岸边靠近,盈盈一握的细腰和柔软身姿,更显清冷,仿佛刚才的尘世喧嚣和霜雪,她都没有沾上半分,依旧可随时乘风而去。
李煜玄不顾衣裳沾湿,向姚既云伸出手,说:“‘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爱妃既有此情意与心思,何不早让朕知晓?如今才庆幸,方才没有错过一瞬。”
姚既云伸出纤纤玉手,让李煜玄牵着踏上岸,献上请安和祝祷,低眉道:“臣妾区区雕虫小技,搏皇上一笑罢了,怎敢事先惊扰皇上。”
李煜玄握着冰凉纤细的手,便知姚既云为了刚才的每一刻,吃过多少苦头,心里又是一阵酸楚。经历过这么多委屈,姚既云依然全心全意为他好,费尽心思只为了换他一点真心。他心中想说,过去的事情是有愧于你,但身上有千百双眼睛盯着,只好道:“今夜如此良辰美景,爱妃不如就在朕身边,共庆人月团圆之喜。”
姚既云心中喜不自胜,耳旁一直回响着各人的赞不绝口,说:“请皇上容臣妾先行更衣,再来陪驾。”
“你的手太凉了,朕让人备下姜汤,你也喝了再出来,免得受凉了。”李煜玄接过卫凌递过来的披风,给姚既云披上。
“谢皇上。”
卫凌得令,亲自送姚既云离开。
穆晏清远远瞧着,李煜玄的眼睛恨不得长在姚既云身上。
采莲还沉浸在姚既云的仙人之姿中,感叹道:“这晔妃娘娘当真是仙女下凡啊,寻常人等有她这样的宠幸,谁还花这样的心思给皇上准备这些啊。主子您瞧敬贵妃,在琴棋书画歌舞乐器中午,就不见得花晔妃十分一二的功夫,乐得自在。”
穆晏清说:“她不是不愿意花功夫,而是精明地知道,自己不必在这些方面和晔妃一较高下。”
而且也根本没那个机会能赢了帝师之家的姚既云,易桂华清楚得很。穆晏清忽而对比起来,这就好比一个顶级歌手没必要和一个演技派去争剧本,不仅整不赢,还会适得其反。
穆晏清正庆幸着这一曲《春江花月夜》可算顺利完成,顺着思绪往易桂华看过去,只见人群中的易桂华和闻铃正得意扬扬地看着姚既云的离场,口中还说些什么,越说越得意。
这不对劲。
还不待穆晏清想清楚,人群中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姚既云的前行不知被什么拦下来了,止步不前。
一直含情脉脉地目送姚既云的皇帝自然立刻就发现了,忙走过来了解怎么回事。
穆晏清再看向易桂华,只见对方恰好是意味深长地看过来,眼神中的骄傲隔了层层人墙也依旧没有逊色。
她连忙跟着挤过去,心中直觉姚既云那里只怕要生变。
李煜玄来到姚既云身边,正要问何事,抬头一看,发现姚既云面前跪着一个怀抱琵琶的年轻女子,清澈透亮的双眼微光流转,像是自山涧中误闯而来的小白兔,既不知所措,又不知畏惧。
她的声音如溪水流动般清澈,“晔妃娘娘不是说有赏赐?怎的领队的嬷嬷直接带我们离去了?娘娘怎可出尔反尔?”
姚既云大为扫兴,可是周围人多,她不好严加谴责这些不懂规矩的小姑娘,说:“本宫答应的事情自然不会食言,你只需跟着嬷嬷出去,她自然会给你们,你怎可如此误闯宫宴?”
那女子眨了眨眼睛,不明就里,说:“于娘娘而言,我不过是过来多问一句,就成了误闯,可对我而言,我是为了自己应得的东西前来争取,讨一个公平正义,又何错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