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煜玄被她惊慌又羞怯的模样惹得心中一阵暖意,柔声道:“朕未见过你,你如何一眼认出朕是皇上?”他再仔细看了看,恍惚觉得这女子的眉眼与皇后有几分相似,依稀是见过却想不起来。
她知道李煜玄在打量着自己,将头压得更低,“回皇上,臣女沈莲,是皇后娘娘的表妹,从前入宫曾有幸一睹龙颜,不敢忘却。”
李煜玄恍然大悟,原来这就是易桂华曾提过的那位沈姑娘,“如此说来,你也是朕的表亲,起来说话。方才的琴声身为哀愁,如今再一直跪着,回去只怕要生病了。”
“谢皇上体恤。”沈莲这才轻提着衣摆起身,往后挪了几步。
李煜玄看到她如此一身白衣,淡妆素裹,说:“朕今日过来芙蓉池,起初还觉得池中败花甚多,如今看来,倒像是沈表妹揽尽了一池的花色,如此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果真是莲之气节。”
沈莲脸颊微红,抬起一池秋水般的眸子说:“谢皇上谬赞。臣女只是觉得,盛夏绚烂,如今也将近尾声,如此清新之色,还能让自己心思沉稳些,不至于浮躁多思。”
李煜玄认同地点点头,说:“既然想心思沉稳些,为何方才的琴音袅袅却尽是愁绪?”他走到琴方才沈莲所坐的旁边,抚了抚琴弦,隐约还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怡人香气,不由自主地又回过头看着沈莲,等着她回答。
沈莲和皇后有些相似,肤若凝脂,眉眼又比皇后上挑一点,似乎可以若有若无地勾人心魄,她却总是因为羞怯微微低着头,将那点动人心魄的媚藏得更不真切。皇后是长年累月磨练出来的端庄,而沈莲便是闭月羞花般的精致,李煜玄才明白,难怪以易桂华的美貌,都要对沈莲夸上几句。
“皇上,心若是不安稳,借琴音可以排解一二。臣女的雕虫小技,让皇上见笑了。”
李煜玄这才记得,易桂华说话,这位沈姑娘还未定下人家。
沈莲看他在若有所思,说:“臣女不敢扰了皇上的兴致,先行告退。”
她低头行礼时,几缕碎发随风飘在额头间,更添几分愁绪与凄美。沈莲挪着步伐走过去想将琴抱起来,却不妨琴忽而从手中滑了一瞬,惊险的刹那中,李煜玄眼疾手快,伸手强而有力地连同沈莲惊慌失措的双手也一把抬稳了。
沈莲在近在咫尺的距离中犹如受惊的小白兔,却又突然生出一丝不知者无畏的勇敢,反而不惧怕眼前的猎人,抬头与李煜玄四目相对了一瞬,细声道:“多谢皇上。”
李煜玄失神了一下,沈莲轻轻使力,他才察觉要松开手。
沈莲怀抱着琴,摇着婀娜的步子离去。李煜玄对怀中存留的味道还依依不舍,正深深地看着佳人离去的背影。沈莲在他的凝望中也回头看了一眼,衣袂拂动着像是误闯此地的仙子,揽进了一池的花色便飘然而去。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李煜玄回味着今日的惊鸿一瞥,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提笔写下这十六字。
卫凌知道李煜玄的心思都给勾走了,在李煜玄停下笔后,问:“皇上,这幅字,可是要……”
“是,你送去……”李煜玄的确也是这么想,正要一挥手,让卫凌送去景仁宫给沈莲,可是转念一想又停下。他得顾及皇后的颜面。
细想一层他就觉得有些失落,扯了扯领口,又喝了口茶后,对卫凌说:“送去储秀宫。”
卫凌险些以为自己听错了,问了一遍:“给晔妃娘娘?”
“是,”李煜玄一挥手,“快去吧,到了储秀宫别多嘴。”
卫凌自然知道,皇帝是提醒他不要将今天的事情说出去,急忙点头道:“奴才遵旨。”
姚既云突然收到了皇帝的赏赐,看上面的每一笔都觉得是李煜玄表达的宠爱和思念,喜不自胜,命人把殿中的一副字画取下,换上李煜玄赏下来的这幅。
杨贵人听到了外头的动静,自言自语道:“刚赏了封号没多久,皇上今日又赏她一副亲笔字画……”
如此盛宠,还不知什么时候轮到她头上。杨贵人只能叹惋,她一没有姚既云的出身和才华,二没有姚既云的一番深情款款,所以进宫几年了也只是不温不火。姚既云对皇上用情至深,而且也看不上像自己这种胸无点墨的,杨贵人早知是指望不了她会提携自己,只能再暗中依靠易桂华。
在后宫中没有宠爱和儿女依靠,就只能是卑躬屈膝地过日子。
易桂华听了杨贵人的告知,满不在乎地抬眼看了看,挖苦道:“本宫还以为,贵人怕了晔妃的气势,不敢再与本宫有往来呢。”
杨贵人陪笑着说:“娘娘这是说的什么话,若不是娘娘的暗中照拂,嫔妾只怕一年到头都没机会给皇上请个安,更别提侍寝了。嫔妾怎敢忘了娘娘的恩德?”
易桂华挥了挥手,说:“坐下说话吧。闻铃,上茶。”
杨贵人这才松了松。
“你素来在屈居晔妃之下,没少受委屈,本宫也知道的。她对皇上一往情深,依然不愿意分出去一丝半点的恩宠,幸而本宫还有些余力偶尔帮一帮,否则你的日子可不知道要怎么难过了。”
易桂华无端强调起这些事,杨贵人急忙又千恩万谢了一通,说:“嫔妾没齿难忘,娘娘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嫔妾都是没有犹豫的。”
“知道你有心了,巴巴地跑过来告知本宫。”易桂华接着问:“卫凌把东西给她的时候,可还说什么没有?”
杨贵人说:“嫔妾也悄悄听着,卫凌没说别的,只交代说皇上嘱咐将东西送到晔妃手里。”
易桂华没有去梳理当中的不合理之处,只羡慕道:“晔妃膝下无子,依然稳居妃位多年,如今还能更上一层楼,而皇上对她的宠爱只增不减,可真是你我都盼不来的了。”
杨贵人宽慰道:“娘娘不要伤怀,四殿下和六公主都聪明伶俐,皇上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心里定是时常牵挂娘娘的。”
“我和妹妹说句私心话,皇上心中再如何牵挂我,也敌不过别人联手去分了皇上的宠爱,今日这个去那个宫里坐坐,明日那个给这个送送礼,常来常往的这般热闹又团结。我孤身一人,又怎敌她们一起联手呢?”
杨贵人说:“娘娘可是说晔妃近来和永寿宫多有往来的事情?”
第60章 挡皇帝的热搜
易桂华自叹一声,说:“妹妹再细想想,多有往来的又岂止是永寿宫和晔妃呢?后宫如今可不同于从前了,骁嫔和晔妃也有往来,娴嫔和骁嫔也常来常往,皇后给永寿宫的赏赐也较从前多了,当真是和气得很。”
“说起来,这全都是穆晏清那个贱婢一人促使,不知道给她们灌了什么迷魂汤,如今一个接一个地围着她转。”杨贵人最懊恼的一点就是,当初姚既云对穆晏清如此愤恨,她还怂恿了姚既云冲过去永寿宫,就等着她们相争胡闹时坐收渔翁之利。谁知道穆晏清判若两人,三言两语就化解了一局,如今还不知道使的什么阴险手段,让姚既云也对她大为改观。
易桂华很是担忧地说:“后宫和气其实本就是好事,大家和睦共处,日子也畅快多了。但是如今的和气,并非是所有人的相互信任啊。妹妹可曾想过,若是她们几人继续如此联手,会有什么后果?”
杨贵人想不明白,愣愣地看着易桂华。
易桂华端起茶杯闻了闻,说:“茶再好,可也只有这么多,若是你我二人一直相互照应,轮流分着,别人还有机会再分一杯羹么?只能白白等着渴死了。”
杨贵人迷糊地眨了眨眼睛,片刻后就明白,易桂华说的茶,就是李煜玄和他有限的宠爱,“再这样下去,这后宫可是她穆晏清一人说了算了。”
“妹妹既然知道关键所在,也不枉费本宫一番提携了。其实,骁嫔、娴嫔和晔妃她们都是宫里相处许久的姐妹了,彼此出身高,也熟知相互的性情,本就不需要这么多无谓之争,好端端多了一个婢女出身的人飞上枝头,与咱们平起平坐,本来的平衡和安稳也就随之打破了,妹妹可明白本宫的深意?”
杨贵人似懂非懂,看着易桂华逐渐深不可测的脸色,渐渐低下头去。
闻铃送她出去时,正
好碰见回来禀报的太监,便使个眼色让他先候着。
太监跟着闻铃进去,深深低着头道:“回贵妃娘娘,皇上今日的行踪不好探问,奴才只打听到,皇上的确是出了养心殿一趟,具体去了哪儿,跟着的人都守口如瓶……奴才无能。”
易桂华反而多了一丝得意,说:“不是你无能,这就是皇上故意让人隐瞒了。若是这样,沈莲今日应该没有废了我一番安排。”
闻铃却谨慎地问:“主子,沈姑娘还没有派人来给个回信,况且皇上将字送给了储秀宫那位,会不会另有变数了?”
“你没听杨贵人说的吗?皇上送到储秀宫的那几个字是什么?”
闻铃答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奈何她没懂这诗句的深意。
易桂华觉得胜券在握,说:“皇上挂念的是在水边惊鸿一瞥的美人,姚既云近日嫌弃芙蓉池的花颓败,意境不佳,没有过去那里练舞了,皇上怎么可能好端端送这样的诗给她。”
闻铃让那回话的太监退下,问:“那皇上既然惦念了沈姑娘,为何不是送到景仁宫,反而给了晔妃?”
“本来是的,所以有了这幅字,”易桂华揣摩着,说:“而皇上并不是如此冲动之人,轻易给美色冲昏了头脑,估计是突然想起景仁宫那一位,还碍于夫妻两人的面子,就改了主意将东西送到储秀宫去了,以此找个宽慰。宫里能有如此温柔才情的,也就一个姚既云了。”
“若是事成,她如愿见到了皇上,怎的都过去一日了也没让人过来传个信啊?会不会是皇后发现了什么,没让她成功派人过来?”闻铃想想觉得不妥。
易桂华不以为意,说:“皇后就算察觉了她与我有来往,那又如何?沈莲用得着我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东西能阻拦她,如今事成了却迟迟没有答复,只怕是才长了羽毛攀上枝头,就忘了是谁提她一把。”
顾甯川自那一日险些打草惊蛇后,穆晏清再不敢让他去盯着延禧宫,只觉得分分钟吃人不吐骨头,便让顾甯川干脆多往宫门附近走走,看能不能有机会留意到延禧宫和外头的信件来往。
“一旦察觉有情况,”穆晏清神情严肃,挪着手指头示意,说:“直接将对家拿下,来一招狸猫换太子,把信给换了。实在不行先认一认那个负责出入通信之人,起码知道咱们可以从哪个人身上入手。”
采莲在一旁被渲染得同样紧张,瞪大了眼睛,几乎要屏息静气。
顾甯川没有被这一通“说戏”给渲染到,淡淡道:“主子,以易桂华的性子,颜勒的第一批贺礼到手了,她不会再轻易和那边有来往,我倒是觉得,可以试试找人在外头盯着易家,易廷是易桂华和颜勒的中间人,他身上也许有突破点。”
穆晏清立马觉得,美艳的狐狸不好应付,那外头那只老奸巨猾的老狐狸更不好应付啊!
顾甯川补充道:“不过我也只是想想罢了。”他眼中有些失望,接着说:“找人在外面盯着易家,谈何容易?我顾家如今只我一人,没有别人可以指望。”
穆晏清在想,若是她娘家能有秦家顾家的一半风光,肯定可以解决小川如今的无奈,只可惜,她拿的不是大女主的剧本,只有一个为了还清赌债而将她卖到姚家的破落娘家。
办法还是有的,就是找秦佩英帮忙,顾甯川肯定知道这点,没提出来就是因为不想将秦家拖进去。
几人的对策商量到僵局之时,岳兰进来请安道:“穆答应,魏姑姑来了。”
穆晏清顿时如临大敌,毕竟上一回魏姑姑来找她的时候,是因为太子的事情,那一回的戏中戏,课让穆晏清没少出冷汗。
幸好,这一回,魏姑姑的深情还算淡定,带着一如既往的和善笑容,说:“小主,皇后娘娘有请。”
穆晏清起身答应,心道,行吧,顶级大花又有用得着我的地方了。
来到景仁宫的时候,穆晏清更加放心了几分,一来她最近没干什么要瞒住皇后的事情,二来照皇后的神态来看,事情远还不至于有李璟辕那一回这么严重。
皇后眼中布满愁绪,让穆晏清坐近些,“可又让你跑一趟了,此事本宫也是难堪,不知可与和人商量几句,只好找你来了。”
“娘娘不要这么说,您一直这么照顾着,若有用得着嫔妾的地方,是嫔妾的荣幸。”
皇后开门见山,苦笑道:“自家人说话就不绕这么多,本宫那位表妹,沈莲,你可见过了?”
穆晏清顿时僵了一瞬,看来皇后应该是知道沈莲那天的事情,“是,嫔妾有幸见过。”
“本宫知道她的心性,也试图劝说多回,往后的路该如何走,终究还是她自己才能拿定主意了,”皇后神情凝重,笑得无奈,说:“她的事情,本宫也知道你们该有所耳闻。为她筹谋过许多,都没有中意的,本宫从没有料想,原来她竟存了如此高的心志。”
穆晏清听懂了前面的,又没明白后面的,“娘娘说沈姑娘心志高,所为何事?”她直觉到皇后今日找她过来,莫不是就为了沈莲。
皇后迟疑了片刻,说:“昨日皇上来景仁宫用膳,明里暗里向本宫问起了她。本宫与皇上夫妻多年,心中有数,皇上不会无端打听一个女子。你可明白?”
穆晏清恍然大悟,突然替皇上和皇后都觉得尴尬到无地自容。这在如今的穆晏清的脑海中,是丈夫看上了妻子的表妹,并且自己也知道事情尴尬,过来探了探妻子的口风。
但是在大蔚,也许这样的事情比比皆是。李煜玄还愿意过来探问皇后的口风,倒也证明一样事情,便是这个渣男心中还存有一丝对皇后的尊重。
穆晏清想先问个明白,说:“自家表妹若能长留宫中作伴,兴许也是一件乐事。那娘娘的意思是?”
皇后说:“本宫若是认为是乐事,今日就不必找你过来了。晏清,后宫女子的生活,外头的人看着光鲜夺目,内里的苦闷只有我们自己知道,这深宫大院,进来当了主子,就再别妄想出去。”
穆晏清突然觉得眼前这个向来端庄夺目的女子,一下子黯淡下来了。
“她是本宫最亲最疼的表妹,本宫也确有不当之处,才纵得她如此心性,遇事常常管中窥豹,日后再后悔就来不及了。本宫如今正是两厢为难之际,晏清,你可有办法?”
皇后的确是两难,她若是答应,自己就要长年累月与娘家的表妹共同伺候丈夫,也眼睁睁看着表妹成了宫里的苦命人;若是不答应,即使皇上不会强行纳进后宫,皇后也已经因为一己之私而得罪了皇上和沈莲。
可问题是,这个得罪,皇后都不敢做,穆晏清更不敢做了啊!不管是碎了沈莲的宠妃梦,还是碎了李煜玄的美人梦,穆晏清若是被知道参与其中,小命不保可是分分钟的事情。
她为难道:“娘娘,此事……恕嫔妾直言,说到底,两边均是娘娘的家人,这是娘娘的家事,嫔妾不能,也不敢贸然插手。请娘娘恕罪。”
皇后似乎有所预想,说:“本宫知道你心有疑虑,这也是情理之中。一来皇上昨日与本宫说起的时候,本宫并未欣然同意,本宫会尽快物色一位好男儿,让她尽快出宫安定下来;二来,你与本宫投缘,且太子也感激着你上回的,本宫想着,日后太子成了家,本宫让他时常孝敬你。”
好家伙,皇后早就想好了这些,穆晏清吓得赶紧跪下来,说:“娘娘厚爱,嫔妾不敢当。嫔妾一无出身二无宠爱,于社稷无功,怎敢让太子殿下孝敬。嫔妾能有如今的冬暖夏凉的日子,全仰仗皇后娘娘,只愿安稳度日,绝不敢觊觎任何。”
皇后同样被穆晏清的反应惊到,忙让魏姑姑扶她起身,说笑道:“你看你如此大礼,倒显得是本宫的不是了。本宫
知道你为人良善,也只想要平安无恙的日子,正因如此,本宫才想法子全了你的心愿。否则,你既无娘家无子嗣可以依靠,又无意争宠,往后的日子总得有个仰仗才是。”
穆晏清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接受皇后份关照,若是答应,也就意味着皇后往后再有任何需要排忧解难的地方,她穆晏清都得义无反顾冲上去,甚至是当炮灰。
没欠承诺,没有把柄,日子才更安稳。
皇后让到这个地步,穆晏清想了想,为难地说:“娘娘,嫔妾若是如此扰了皇上的兴致,只怕……”
“本宫不是如此背信弃义之人,此事绝不会再有旁人知晓,你且放心。此事若能解决,本宫定不会让你白白奔忙一趟的。”皇后语气郑重,仿佛将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穆晏清身上。
“晏清不敢妄想殿下们的孝敬,能得娘娘的照顾已经是无上的恩典了。”穆晏清表明了自己的心意,接着正色道:“娘娘,恕嫔妾直言,皇上会对沈姑娘另眼相看,不外乎是因沈姑娘美貌出众,冰雪聪明,且在皇上眼中,这是一位尚未出阁的清白女子,也许尚未有确定的意中人。娘娘若是能这些原因中找到入手之处,此事也不难解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