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莲倒是不敢,有些不服气地嘟囔着说:“奴婢一个小小女子,体能当然比不上骁嫔娘娘和小川啊,小川今日虽是在外面奔波了一天,待会
儿回来肯定还能再打死几只老虎,主子你看吧。”
穆晏清突然觉得有些不自在,帕子都快绕成死结了,说:“谁说我在等他?我就是今日吃太撑了想多走走。”
“是是是,你等的不是小川,只是着急他查到什么事情罢了。”采莲一脸敷衍地模样改口。
穆晏清不想搭理她,就在门口附近,越走越不安,宫门都下钥了,岳兰拿着骁嫔的令牌自然不受影响,可也不该到这个点了也还没回来啊?
按照剧本惯用的技俩,通常这样的秘密查探都会遇到各种突发危险,难道他们两个人真的遇上了?穆晏清一想也不会,顾甯川的功夫虽说因为宫刑大打折扣了,但岳兰也是个很能打的,总不至于有这么不长眼的要挑宫里的人下手谋财吧。
两人在永寿宫的前院绕了不知道第几圈,终于等到匆匆赶回来的顾甯川和岳兰。
穆晏清看到两个人都安然无恙,心里默默松了一口气,装作随口问:“可是路上发生了什么事耽误了?”
岳兰屈膝问了安,答道:“无事,出宫后,奴婢担心小川公公一人出行不便,就自己作了主,先和小川公公一同回府,顺道向大将军请了安,再一同前往药铺。让主子们担心了,是岳兰的不是。”
穆晏清这才想起,顾甯川是个公公,即便换了一身装束,确实难保被看出来,岳兰却心细如发想到了这一点。“是你想得周到,我怎么会怪你。”
“谢答应体谅,奴婢还要向主子回禀府上的事情,改日再向答应请安。”岳兰匆匆一别就往正殿走去,健步如飞。
穆晏清看到后面缓步走来的顾甯川,他显然有些心事重重。
他去过秦府,应该见了秦家的人。穆晏清知道,秦顾两家来往亲厚,秦佩英的父亲从前待顾甯川视如己出,更别说几个秦家儿郎,从前也与他情同手足,一起在追逐打闹中长大。
穆晏清能想象,一别经年,再见故人已是云泥之别,同时还要面对突然翻开的惨痛过往,顾甯川怎会无动于衷?
她突然于心不忍,姚既云的事情也变得不那么要紧了,迎上前几步,说:“小川,奔波一天应该也累了,我给你留了夜宵,先去休息吧。”
采莲也看出了有些不对劲,立即说:“是是,主子给你留的点心还在热着,我去准备好。”
顾甯川像是这才回过神来,在凉风中抬起眼眸淡淡地看着穆晏清。
这个人好像总能一下子看出他藏得严严实实的心思。
在这一瞬的深沉凝望里,穆晏清隔着淡薄的月色,从他的眼光里看到了经年累月的伤痕累累。沉默须臾后,顾甯川略显苍白的脸突然幽幽一笑,又恢复了往日的尊敬,说:“主子总是事事替我想,倒把自己的事情给放一边了,我怎能让主子白等一场?”
穆晏清哑了一瞬,罢了,他想继续装下去,我就不多问了。
“那你今日去了那药铺,有什么收获?”
顾甯川闪过一抹犹豫,说:“那铺子,姚妃上年出事之后就人去店空,如今是一家小酒铺。”
穆晏清失落了叹了一口气,“我也猜到一二,事情都过去一年多了,始作俑者怎么还会让这铺子继续安然无恙?那你有没有打听到什么?”
“的确有,”顾甯川点了点头,沉声道:“我们在周边问了一圈,有人记得,上年那药铺做过一桩买卖,说来者一看就不是普通百姓,服饰行头看着像是哪个王府贵胄家里的人,铺子里的人与他似乎相熟,神神秘秘地给了药包,此后几天,店家像是发了横财般到处挥霍,再后来就是药铺关门,人也销声匿迹了。”
穆晏清立马反应过来,那非比寻常的买药人定然是宫里出去的,“你有没有问仔细了,那神秘人买药的日子,和药铺关门的日子,大约都是什么时候?”
顾甯川知道穆晏清想核对什么,沉思了片刻。
“怎么了?你说呀。”穆晏清总觉得他说话时有几分犹豫,往日并不会这样。
“主子,日子和姚妃出事的时日,都对得上。”
穆晏清这才松了一口气,眼里闪着一丝期待,说:“那就是说,这个当初出宫买药的人,就是最重要的线索。那人有何特征?这个有打听出来吗?”
顾甯川避开了穆晏清的期待,只沉默点了点头。
“小川,”穆晏清将他的犹豫和躲避全看在眼里,禁不住问:“你是不是察觉到什么?还是……还是勾起了伤心的事情,现在不想谈这个?如果你不想说也可以,我们……”
“没有,”顾甯川回过神,“不是这个原因,主子,我隐隐觉得这件事有些不对劲,可是一时说不清楚。”
“你是觉得,如今不好轻举妄动是吗?时隔一年,人去店空……”穆晏清细想下来,也觉得顾甯川说的有理,“可是你今日就这么顺利查到蛛丝马迹了……可是,可是你刚刚也说了,那店家当时做完这桩买卖后,跟发了横财一样挥霍,周边有人印象深刻,也是情理之中啊。”
即使这里说得通,但更让顾甯川不安的,是他没有告诉穆晏清的那些细节。那些隐瞒了的关于姚既云出事和姚家出言不逊的巧合,都隐隐将幕后之手指向一个人。若真是如此,顾甯川宁可让穆晏清一直背着这个黑锅。
显然,当初出宫采买的这个人应该是个小太监,至于是谁,还有待追查。顾甯川若是自己查到这件事,他还可以隐瞒下来,暂且不告诉穆晏清,奈何岳兰为防生变,一路与他同行。即便顾甯川自己瞒下来,事情有了这么重要的进展,他也很难说服岳兰去保密。
穆晏清察觉到顾甯川的担忧,说:“那人有什么特征?你告诉我,我有机会就去寻找,只要是宫里的人,总不愁找不到的。你放心,我知道易妃和姚妃还盯着想我出错,我会加倍小心,不会急于求成。”
顾甯川拗不过,却也隐去了一部分,说:“那人只隐约记得,才买之人好像姓余,个子不高,脸上白净。”
还有眉梢处有一道疤痕。
“主子,时过境迁,那人记错了也有可能,况且买药之人也许用的是假名。”顾甯川隐去了伤疤一事,不忘补充几句。
穆晏清还以为能有清晰的特征,只好自我安慰道:“你说得也是,毕竟都过去这么久了。还好不算毫无进展,宫里人这么多,上至侍卫下至各宫太监,找一个姓余的人,总能找到的。”
她心里其实在呐喊,个子不高的小白脸,宫里茫茫人海,个个都恨不得把头贴到地上才走路,谈何容易?
夜里,穆晏清翻来覆去都没睡着,把后宫中有可能出手操控这件事的人都数了一遍,没数出个所以然,目前的突破点就是尽快找到那个采买的人。
她忽然想起,今夜是顾甯川在门外守夜。
他今夜应该也睡不着吧?
第37章 隐情
照今日岳兰的神色,穆晏清推算到秦府的剧情线,秦大将军若是见了顾甯川,应该也对昔年旧事已经释怀了。说不定还和顾甯川叙旧寒暄几句。秦佩英尚且难以相信顾家会叛国,更何况是久经沙场的秦大将军?
穆晏清随手拿起一件外衣披上,踮着脚走到门前,思虑再三,才慢慢打开了门。
门外万籁俱寂,铺了一层清晖的走廊中,果然见顾甯川倚坐在墙下,如墨的乌发只用粗略地用一只玉簪束着,一条长腿正屈膝撑在身前,一手搭在膝盖上。
看着那雕刻般的俊郎侧脸,穆晏清迷离了一瞬,觉得眼前这个人并不是平日遇人就唯唯诺诺的小川,此刻的顾甯川,即便掩在沉重的夜色下,也透着往日从没有过的孤勇与英气。
荷尔蒙爆棚!
也许此刻,这个正沉于过往中的人,的的确确就是从前那个名动京城的顾家三公子。
穆晏清结合过往经历得出结论:妆造害人啊!
顾甯正神色迷茫地望着前方沉思着,听到开门声立即回过神来,看到穆晏清正楞楞地看着自己,立即站起身,脸上的伤怀和沉痛一闪而过,就恢复到平日的平和中,“主子有事吩咐?”
穆晏清拢了拢外衣,走到他面前说:“没什么,我也睡不着,想着你应该也睡不着,就出来看看你。”
顾甯川有些意外,这要换了旁人,他会觉得要么这个当主子的疯了,要么就是这人想寻自己的麻烦。可在穆晏清这里,是再正常不过。顾甯川虽然已经习惯了她与众不同的作风,可每次听到穆晏清这样设身处地地想到自己,
顾甯川总是免不了有几分触动。
穆晏清挨着另一侧坐下,抱着自己的双膝,抬头盯着顾甯川,随意道:“你也坐下来吧,深更半夜的,这里又没有旁人了。”
顾甯川被这样的大无畏做派逗笑了,脸上挂着笑意,同样贴着墙面在穆晏清的对面坐下来,说:“主子也知道是三更半夜,您贵为妃嫔,与我如此孤男寡女坐在这里……”他突然饶有兴致地看着面前这个披着一头青丝的女子。
穆晏清被那双能传情似的眼睛看得心里一阵燥热,她倒是不明白,眨着眼睛淫秽地说问:“孤男寡女?你……你又不是侍卫……咱们这样坐在一起能有什么事?”她怕伤了顾甯川的心,故意不明说那句“你是个公公”,顾甯川肯定也明白话里的深意。
顾甯川仍是搭着一只手在膝头,本来姿态很是悠闲,闻言突然指尖微搐了一下,才想起自己应该是什么身份才对,立即挪开了目光,“主子说得对,我是个残缺之人,是我失言了。”
他差点就露馅了。穆晏清那份与众不同的待人平和,总是在无形中就默默化解了他长期稳固的防备和谨慎。
“主子辗转失眠,可是还有什么想问的?”
穆晏清想了想,她确实有想问的,但不是关于自己的事情,“今日去到秦姐姐家里,可有见了大将军?”
顾甯川低下头,只淡淡地“嗯”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说:“主子料事如神,不妨再猜猜,秦世伯会如何待我?”
“秦姐姐能有如此风采,且嫉恶如仇,爱憎分明,我想大将军纵有赫赫威名,定也是个明辨是非,疼爱晚辈的人。今日一见,他应该为你深感可惜,可陈年旧事未曾昭雪,他有口难言,有再多的遗憾和无奈,如今也无济于事。”
揣摩人设,推测隐藏剧情线,这些对穆晏清来说是再熟悉不过的功夫。她甚至还脑补了一瞬,秦大将军看着如此落魄的顾甯川,想到顾家昔年的风光,神情是如何的悲痛与惋惜。
还有一样,穆晏清记得,当日皇帝要赐婚,秦家知道是朝廷有所忌惮,且有易家的一份捣鬼,才迟迟不愿答应赐婚。皇帝对军功之家有所顾虑,也不愿强硬,事情才拉扯了一些日子。
秦佩英的父亲定然也有非凡的魄力和胆量,才敢和天家拉扯周旋,这一点倒是与秦佩英如出一辙。
秦将军虽没有多言,但顾甯川从那为数不多的字句中隐约感受到的,和穆晏清所料想的大致一样。顾甯川这便知道,世伯其实一直都相信顾家不会做这种事情。
他眼神有些凄怆,像是一时之间回到了那个肝肠寸断的秋天,满城的落叶都如染血般腥红又了无生机,铺了一地,远远望去,像是看到了父亲和兄长的绝望与不甘。
顾甯川默认了穆晏清的猜想,“自始至终,我都相信父亲和哥哥们是遭人陷害的,可无论如何,当年世伯在归来途中遇到埋伏受伤,的确与我顾家脱不了干系。我一直心有亏欠,一直再不敢见他们。直至今日,见了世伯如此硬朗,我才觉得心安了些。世伯与我说,他也相信我们,但是……”
穆晏清凝神聆听,目不转睛地看着顾甯川,那双叫人惊艳的剑眉星目,此刻真的像有星星碎落在其中闪烁。她此刻发现,顾甯川的声音比往日深沉了几分,没有了那股熟悉的柔和。
“但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要想在自证清白,难于登天,是吗?”穆晏清问道。
顾甯川说:“是,世伯其实在暗示我,放下过去,好好活着,就算是对已逝的家人最大的安慰。”
可是这怎么能做到?穆晏清从一开始知道顾甯川的人物背景,心里揣度的人设就是美强惨的复仇男主。背着血海深仇苟延残喘的人,早在家人骤然离世的时候已经死过一回了,更何况,这还是个遭受过腐刑的人。
穆晏清一个旁观者都知道做不到,“大将军应该深知武将之家的顶天立地之志,为何要这样劝你?”
顾甯川心中一阵触动,若是问这话的是秦佩英,顾甯川定不会说,可此刻,他觉得穆晏清却一定能明白。
当年那场腥风血雨之后,秦家的人从纷乱和杀伐中平息下来,也察觉到事情另有蹊跷,在事后曾派人暗查过,有过一些蛛丝马迹,显然不符合顾家的作风。
秦将军曾试过和当时正春风得意的易廷商议,只怕有敌人渗透,才导致军情泄露,却发现易廷躲躲闪闪,一字一句都不愿提及,还颇为愤慨,将顾家已经死无对证的事情说成板上钉钉,完全没有再探讨的余地。
昔日出生入死的世交怎能就此蒙冤?秦将军冒着惹怒了皇帝的风险,也不能让事情不了了之。他探过皇帝的口风,且带上亲信禀报了查到的异样,殊不知,彼时的李煜玄对这些蛛丝马迹并没有很意外,但仍是对顾家通敌叛国的作为深信不疑。
秦将军逐渐才惊觉,年轻的帝王原来早在忌惮秦顾两家交好,如今既为顾家背叛大蔚而痛恨,也为一举铲除如此功高震主之家而松了口气。
有皇帝的疑虑和痛恨在前,顾甯川命如蝼蚁,再想为家人雪耻,难于登天。
穆晏清听完后,仿佛连气息都凝滞了一瞬,堵着胸口难受。
“看主子这样的反应,是不是突然理解了世伯何出此言了?”顾甯川从遥远的追忆中抬起双眸,等着穆晏清的回答。
穆晏清没有多想,“将军出于疼惜晚辈,尤其是你,自然希望你余生都能平安无恙。你若要告慰家人在天之灵,选择安度余生,我会尽力保全;可你若执意要一个一雪前耻,我也会不遗余力去帮你。士可杀,不可辱。我如今执意想查清姚妃的事情,问姚妃要一个清白,又怎会不明白,除非你是狼心狗肺的人,不然,背着这样的罪名和过往,什么安度余生,全是自欺欺人。”
话一说完,穆晏清突然就觉得flag立得有些快了,只怕会给顾甯川带去一个不切实际的假希望。但此时此刻,面对一个如此有破碎感的顾甯川,任何的心虚都不适合表露出来,坚定不移就需要些演技支持下去了。
顾甯川一怔,心里那片枯叶堆积的萧瑟,像突然来了一阵风轻轻地拂走了一些,他眼里微光流转,看着穆晏清说:“有主子这番话,小川也不枉跟随一场了。”
不管顾甯川是否已经释怀,穆晏清既然答应了,如何选择就是顾甯川往后的选择。最起码,今日一见,他和秦家之间的芥蒂已经解开,顾甯川听了长辈的宽慰,心中也少了一份亏欠,总好过一直互不来往,彼此装着心结。
“看来,岳兰的细心和周到,总是大有用处的。”穆晏清突然在想,岳兰当真只是担心顾甯川独自行动不便,才顺便将他带回秦府的吗?
顾甯川一想到,若不是岳兰跟着前行,也许今日的事情,他还能再撒个慌暂且将穆晏清瞒过去,只好说:“她自小跟在骁嫔身边,在秦家调教,自然事事都要比主子们多想一些。”
穆晏清思索一番倒是认为,这只怕不单是心细的原因。她定睛看着近在咫尺的顾甯川,即便知道他如今是残缺之身,但那散发在夜幕下愈加神秘的荷尔蒙,还有雕刻般俊美的脸庞,仍是让穆晏清乍见之时不免一惊。
不难想象,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得意少年,定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岳兰将顾甯川带回秦府,也许掺了自己的心思在。
穆晏清看着眼前这个容易招桃花的人,不禁遗憾地摇摇头,说:“从前都没发觉你容易招绯闻啊……”
“绯闻?是什么?”顾甯川问得真诚,好像还是头一回追问这些陌生的词汇。
“‘绯闻’……”穆晏清左思右想,随便想了个让他更好接受的解释,“就是你长得好看,容易让人背后夸你的意思。”
顾甯川听完却是一惊,耳根都不由自主地热起来,良久才干咳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带着一丝痛心疾首,沉声说:“主子,这些话……往后别再轻易对一个男子说了。”
穆晏清:“……”夸你还不成了?
顾甯川看到主子脸色不好看,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补充:“自然,主子愿意夸我,是我福气,可以随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