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时雪没说话,只偏头凝视着金姝身后,好半晌才将视线移至金姝含笑的面容上。
正为此疑惑时,耳边又想起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
“阿七,从此以后你就住在这里好不好?”
温时雪眨了眨眼睛,“嗯……好。”
见他如此听话,金姝又道:“既然如此,以后你就唤我‘母亲’,愿意吗?”
“母亲……”
温时雪虽没有回答愿不愿意,可言语之间的行动已表达认可之意。
金姝依旧笑着,“嗯,我在。”
温时雪定定盯了她半分钟,从她虚伪的笑容中感受不到任何情绪。
但有一点很清楚:他不喜欢这个地方。
温时雪仰头问道:“母亲,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
金姝身形一怔,很快,回过神来,只露出个歉意的笑,“只要你听话,很快就可以离开了。”
“这样啊……”
温时雪只是笑了笑,微微偏过头看向天空,也不再开口说话。
这是温时雪与金姝的初相遇,可对于金姝来说不是,她早在几年前就听说族长金鹏抓来一只半妖,还见过面。
不过是在别处。
只是她一直不理解族长为何要让她来照顾一只半妖。
他们狐群内部皆看不起半妖,金姝也是,所以她也曾就这个问题与金鹏据理力争过。
“父亲,为何要让那只半妖进我族群?”
不知度过多少个春秋的金鹏,脸上虽皆是岁月留下的痕迹,身姿却依旧挺拔如松。
望着金姝,金鹏不知回忆起什么,“因为他很像我的孩子。”
金姝下意识地愣住,瞪大双瞳,不知所措地张了张口。
“这么说,您以前也与人类女子有过……”
提及人类,金鹏忽然大声呵斥一声。
“金姝,既然你唤我一声‘父亲’就该明白有些事不是你能过问的,从今以后你只管照顾好十七就好。”
金姝旋即低下了头,“明白了,父亲。”
“时间不早了,你回去吧,记得照顾好十七。”
金鹏随意地摆摆手转过身,似是不愿再与她言语。
金姝拔腿就走,只是没走两步忽然顿住。
偌大的族长府邸,只回荡着金姝的话语。
“父亲,你还记得你将我捡回来的那天吗?”
“我记得很清楚,是您给了我生命,教会我很多道理,也告诉我,保护狐群是我的使命。”
“这些,我一直都相信。”
其实金姝比谁都明白,她不是金鹏的孩子,只不过是一只无家可归的野狐,可到底是金鹏救了她。
她这般道出真心话,也是希望金鹏能够以真心待她,可金鹏却自始至终都背对着她,直到金姝的身影完全消失,也没再给个眼神。
而金姝,继续为族内事情忙上忙下,只有得空时才会去见温时雪。
他就住在那个孤寂偏远的院子里,因禁制的存在不得离开半步,只能远远地看着门外的其他狐妖上蹿下跳、逗趣玩乐。
他虽是旁观者,可偶尔也会摇尾表达快乐之情。
后来,便不存在了。
因为旁的狐妖不喜欢他的狐族特征,所以金姝让他把狐耳与狐尾藏住。
温时雪毫无怨言地照做。
在熟练学会抑制妖气后,他会扬起笑脸问金姝:“母亲,我做的好吗?”
与其说是“好”,倒不如说已经超过了金姝的期待。
她从未见过有哪只狐妖可以完全压制妖气,让自身看上去就与普通人一模一样。
他真的很有天分。
震惊过后,金姝的神色很快恢复如初,毫不吝啬于自己的夸奖。
“阿七,你做的很好。”
温时雪笑笑没说话,看上去并不在乎这一两句的夸奖之语。
与他相处这么久,虽然金姝依旧不够了解温时雪到底在想什么,但对他,多少产生了些感情。
“阿七,你有什么话都可以跟我说,不管是高兴的还是难过的,任何事情都可以。”
温时雪轻轻摇了摇头,“我既没有高兴的事情,也没有难过的事情。”
他如是说,也是这般想的。
直到有一天金姝为了挪来一棵桃树,这是他生平第一次有了期待之物,他想见见金姝口中有趣的“花”。
后来,他虽如愿见到桃花,可不久后,便依照金姝要求,生生毁掉自己的双眼,以白绫覆之。
可温时雪完全不在意自己究不究竟能看见。
此后每日,他都会安静坐在院子里,抚着一截桃枝,什么都不做,只静静地“看”着前方。
无人打理的白丝随意散落,却不显凌乱,唇角总是微微扬起,乍一看心情很好,只有林水月知道他或许什么都没想。
所有种种,皆与林水月之前利用“月光宝盒”穿越时空所见到的情形别无二致,只不过这次是以金姝视角重现。
金姝说过她把温时雪当成亲人,可事实并非如此,她只不过是在完成金鹏交代的任务。
包括她曾试图把金鹏教给她的那些全部灌输给温时雪。
当然,是在金鹏的指示下才会如此,也会日日向金鹏汇报进度。
所以明知温时雪不喜欢,觉得吵闹,可她依旧如此,没有一丁点儿所谓的“母爱”,根本就是在利用他在温时雪在向金鹏乞讨“父爱”。
可金鹏,从不在意过她,只顾着忙着自己的事。
在其他狐妖眼中,金鹏是处处为狐族着想的族长,他决断着族群大小事务,所有狐妖对他百般信任,也愿意为了种族存亡献出性命。
这是他们从小所被教导的道理。
可这些都是在他们一无所知的情况下。
直到有一次,金姝看见金鹏与外人来往的书信。
以书信方式通信的向来只有人类。
这不太对劲,金鹏身为狐妖为何会与人类有来往?
尽管对偷看信件行为不耻,可金姝还是好奇地拆开了信件。
迅速读完信件内容的金姝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若当初金鹏没有教她认字就好了。
一瞬间,整个人似是陷入无止尽的黑暗,力气仿佛被抽尽,信纸从指尖悄然滑落。
她浑浑噩噩地垂下脑袋,可猩红的落款再次赫然映入眼帘,刺痛了她的双目。
——捉妖师。
与金鹏书信往来的对象,不仅是人类,还是对妖物深恶痛绝的捉妖师。
第82章
——金鹏与捉妖师有书信往来。
金姝分明知道这件事, 也几次三番想要追问原因,但都不知为何话到嘴边又硬生生地咽下。
她只能望着金鹏的背影,咬了咬嘴唇, 颤抖地唤一声“父亲”。
就算她想破脑袋也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要瞒着她与捉妖师通信。
从被捡回的那天起, 金鹏就告诉她,他们狐族之所以百年来一直被困在这深山之中,皆是由于捉妖师的围捕, 而他们狐族也是站在捉妖师的尸体上存活。
如此说来,狐族与捉妖师应当是世仇。
所以她才更加难以理解金鹏的行径,可却始终问不出口, 而且他了解金鹏,他从不会听她的话,也不信任她。
对金鹏来说,她可有可无。
自此以后, 金殊倒是经常去找温时雪,可态度却与之前相差甚远。
从前, 金殊对待温时雪只像是完成金鹏交代的任务一样, 可这件事发生以后,她便待温时雪极好。
除了不让温时雪离开院子, 她尽可能地扮演一位好母亲,大部分时间都在照顾因蒙着双眼而生活不便的温时雪。
可这种好是有条件的。
渐渐地,她对温时雪生出可怕的掌控欲, 怕他做出自己无法操纵的事情来, 于是想尽一切办法测试他对自己的忠诚度。
比如,极端天气让他站在外面直到暴风雨停止, 会用刚烧开的水替他洗手,也会在他眼睛恢复后叫他自己一遍遍地继续刺瞎眼睛。
不管是什么, 温时雪都对此毫无怨言。
这才是金殊想要的结果。
每次做完这些事情,心里的愧疚与喜悦并存,有时候,金殊会紧紧抱住温时雪,手指不停地抚摸他的脑袋。
“阿七,你会一直听我的话,对吗?”
她的语气是那样温柔,可温时雪毫无触动,只如往常一般微微笑了笑,轻轻地“嗯”了一声。
听到他的回答,金殊瞬间露出满意又病态的笑。
父亲从不在乎她没关系,现在,她有了新的亲人,她的阿七会一直叫她“母亲”,会一直听她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