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几个犯人则是都神情委顿的坐在那里,一个个两眼无神,面露绝望。唯有纪司明,眼神却是有些闪烁,似乎是在思量着什么。
闻安臣视线从他脸上扫过,冷笑一声,忽然高声道:“晋长更!”
“来了,来了,小的来了。”
门外面传来一阵惶急的回答声,接着,一个年轻书吏推开们冲了进来,他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额头上布满了汗珠,显然是一路跑着过来的。这人便是晋长更,刑房书吏,颇为机灵,会看眼色,人也勤快,而且当初还被纪司明排挤打压过,是以闻安臣便有意识的差遣他,让他多做些事。晋长更也知道闻安臣的用心,很是感激,做事更是勤快殷切,有什么交代下来的,做的都很好。
“东西取来了么?”闻安臣问道。
“回老爷的话,取来了。”晋长更赶紧晃了晃手中的物事。
那是一包药,纸包的结结实实。
“煮上吧!”闻安臣指了指一边的铁炉。
“是!”晋长更应了一声,赶紧取了锅,放了水,把药倒了进去,而后等水烧开之后,又往里头加了若干东西。
由于没有被用刑,是以纪司明精气神儿还算不错,他方才一直在沉思,也没注意晋长更的动作。但是等锅里的水沸腾了,闻到里面传来的味道,纪司明不由得悚然一惊,看了看正在锅边儿上忙活的晋长更,再看看闻安臣,厉声喝道:“姓闻的,你要作甚?”
“都闻到这味道了,我要做甚,你还不清楚么?”闻安臣淡淡一笑,又指了指晋长更:“晋长更不错,办事妥帖,还有这么一手调药的活计,可惜了,你不会用,白瞎了一个人才。”
晋长更听了这话,赶紧点头哈腰的行礼道谢,脸上的笑意更浓厚了几分。
又过了一阵儿,药熬好了,晋长更倒了一碗,给闻安臣端了过来。药汁漆黑,散发着一股奇怪的味道。
闻安臣使了个眼色,笑道:“来啊,咱们把这药,给纪老爷喂下去!”
“是!”
几个书吏狞笑一声,上前把纪司明给摁住,鞠孝忠还伸出几根手指头,硬是把纪司明的嘴给掰开了。纪司明奋力反抗,但如何能挣扎的动?他眼中露出了极大的恐惧和绝望,喉咙中赫赫作响,有口水从嘴角流了出来。
闻安臣不急不缓的把药汁倒进了纪司明的嘴里。药汁滚烫,就这么直接倒进去,烫的纪司明疼痛难忍,痛苦不堪,身子一阵抽搐扭动。
第57章 洛城东
闻安臣一边倒一边冷笑道:“你纪老爷这辈子也给不少人喂过哑药,今日就让你尝尝这哑药的滋味儿!”
原来他现在给纪司明灌的,竟然是哑药!
哑药灌完,纪司明已经是满脸通红,双眼翻白,痛苦不堪,浑身上下都被汗给泡透了,就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等到书吏们把他放开,他捂着喉咙满地打滚,发出一阵痛苦的赫赫声。
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满满的都是怨毒。
“哟呵,还恨我呢?”闻安臣淡淡一笑:“纪老爷,你现在可不是当初了,你背后的靠山也不顶事儿了,既然已经沦落到这一步,你就要适应过来。”
他一摆手:“来啊,把纪老爷的双手都给打烂。”
“记住,是打烂。”闻安臣又强调了一句,转身出了房门。
里头的气氛太压抑,他要出去散口气。
等到闻安臣再回来的时候,书吏们已经处置妥当了。纪司明的双手血肉模糊,不正常的扭曲着,手指骨肯定是都断裂了,而且还有几个很深的豁口——这是手筋被挑断了。
此时的纪司明,狼狈不堪,凄惨之极,哪里还有刚才的半分样子。甚至他看向闻安臣的眼神中连怨恨都不敢有,有的只是求饶和畏惧。其他人,包括那些书吏们,看向闻安臣的目光中,也是更多了十分的畏惧。这位年轻的司吏老爷,不但断案如神,折磨起人来,也是凶狠无比啊!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他这么做,还真不是单纯的凌虐,而是有目的在其中。黎澄的意思,是不把徐惟贤牵扯进来,而一旦纪司明发现徐惟贤不救他了,没了指望之下,说不得会四处攀咬,把徐惟贤招供出来的可能性极大。所以,今日其实黎澄已经是暗示闻安臣了——让纪司明闭嘴!
让纪司明闭嘴,但又不能让这起大案的最重要案犯死掉,是以闻安臣只能这么做。
灌他哑药,是让他说不出话来,打烂他双手,是让他没办法写字。
这件案子,就算是这么了解了。
在官面上,很少再有人谈论。徐惟贤也没有任何的举动,闻安臣不知道黎澄跟他说了什么,但想来是把这位同知大人给吓唬了一通,徐惟贤也老实了,明显低调很多,这个能看得出来。而他在这种时候开始低调,衙门里的人也不傻,能猜出一二来的,可是不少。
再说了,州衙就是个四面漏风的破屋,什么秘密都保存不住。闻安臣审完纪司明,把完整卷宗递到黎澄那里的第二日,各种小道消息就都传开了,而且其中还有不少,竟然是和真实情况基本相同,也不知道是谁往外传的。
只不过,私底下固然是传,但没有谁敢正大光明的说。毕竟这件大案,三老爷死,还牵扯到大老爷和二老爷的争斗,谁敢四处大声嚷嚷?找死不成?
衙门中人都对此讳莫如深,只不过都对破获这起大案的闻安臣起了十分的敬畏,更是对他的狠辣手段极为忌惮——闻安臣把纪司明灌了哑药,打烂双手,挑断手筋的事儿也传开了。现在不少人见了他,都是点头哈腰的极为尊敬,生怕哪一天落到他手里。
衙门中人顾虑颇多,市井之人却是毫无顾忌了。
现在秦州城的街面上,消息都传疯了,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这件事,走在大街上,只要是看到几个人凑在一起说的兴高采烈,十有八*九乃是在谈论这个案子。
没办法,这个案子确实是太离奇,太曲折,太有传奇色彩了!比话本儿还好看,比说书先生口中的那些故事,还有意思!
现在秦州城百姓口中说出来的频率最高的一个名字,几乎就是‘闻安臣’!不但是秦州,现在闻安臣在整个工巩昌府,都已经有了一定的知名度。
甚至许多说书先生已经把这个案子给改编成自已的剧目,因为这段时间,茶馆或者是客栈的听众们,最喜欢听的就是这个了。
而案中的许多细节,也不知道怎么地就流传了出来,当然,许多地方他们是不知道的,只好就自行脑补。
在这个阳光明媚的春日下午,秦州城档次最高,最遮奢,当然也是最昂贵的一处客栈——‘洛城东’的大堂之中,就有这么一位了留着三缕垂胸长须,长相清庾的说书先生,正在站在台上,口沫横飞的说的正酣。
‘洛城东’出自欧阳修词,垂杨紫陌洛城东。能取出这个名字,可见客栈的东主也是很读过书的人。
洛城东规模极大,上下四层,大堂足有七八丈方圆,素日里可以吃饭,也做茶馆,还专门辟出一个角落来给说书先生挥洒。
这位说书先生口齿很是便给,说的条理清晰,快慢有度,又是很会调动下面听众的情绪,时不时的卖个关子,吊吊别人胃口。下面的人都是听的聚精会神,每每到了高潮处,都是发出一阵叫好声。
这会儿,正是说到了高潮!
啪的一声,那说书先生把手中的惊堂木往桌子上狠狠的一拍,眼中精光闪烁,用一种很夸张的语调道:“那闻大官人梦中惊坐起,顿时是浑身起了一层白毛儿冷汗,那叫什么?两股战战,汗透重衣啊!”
“起来之后,他起步下床,也没穿鞋,就这么光着脚踩在青砖上,来到桌边,倒了一杯凉茶,一饮而尽,这时候,心里那股燥气,才略略下去了一点儿。你道,他为何这般反应?到底是坐了什么噩梦?”
“原来啊,这可不是噩梦,这一夜,闻大官人刚刚入睡便入了梦,那梦中,他站在河边儿,一个老头儿正站在他面前,跟他喊冤枉,说自已死的另有隐情!闻大官人定睛一看,顿时是骇了一跳,说,喝,这不是赵二老爷吗?二老爷你不是去了么?怎么倒是给我托梦了?他就问,二老爷,你是怎么死的?内里有什么冤情?你尽管跟我说,现在这案子我查着呢,准能还你一个清白!却没想到,那二老爷这会儿一句话都不说了,只是踉踉跄跄往河里走,到了河边儿,一个猛子就扎了进去!”
“闻大官人急了,说你这怎么话就说半截啊?想把人给急死?赶紧到了河边儿,在往下那么一扫,顿时是一个激灵!合理哪里有赵老爷的影子,只有一头大鼍趴在水中!喝,这大鼍,长有三丈,宽有两丈八尺,头似鹿头,上还生着两角,那壳子,泛着古铜光,坚若精铁!上头龟纹纵横,不知有几千几百!这上头可宽敞,只怕站上几十人都不成问题!这大鼍回头瞧了闻大官人一眼,一摇头,一摆尾,便赶着浪头,飞也似的走了,一眨眼,就不见了踪影!”
“等那大鼍走了,闻大官人也从梦中惊醒了!”
第58章 风情老板娘和俊俏少年
“坐在桌子前头,他心里泛起了嘀咕啊!这是怎么个意思啊?瞧这样子,是二老爷给我托梦来了,他说内里有冤情,难道说,他不是卫氏和赵长青二人杀的?”
“‘对了!’那闻大官人忽然心中有灵光一闪,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一处!他狠狠的一拍桌子,大喊了一声;‘我知道是何处了!’”
说到这里,说书先生也是狠狠的一拍桌子,把聚精会神听讲的大伙儿都是给吓了一跳。
只听他口沫横飞道:“闻大官人猛然就想到了,那二老爷化作的是什么?那是一头大鼍啊!俗话说,龟鳖鼋鼍,内里虽有差异,但总也都算是一类啊!二老爷化作大鼍,他怎么可能会喝老鳖汤?”
台下众人也都是纷纷发出一声惊叹,这等转折,让他们都是听的目眩神迷。
叫好声此起彼伏,还有一个声音响了起来:“咱之前只听过神人托梦,现在才知道,还有神鼍托梦这个说法!”
旁边便有人笑道:“你不知道的事儿多了!我问你,你知道这案子最后是怎么地?”
“俺要知道,还在这儿听?”那汉子反驳道。
“这位客官,您就算是知道,您在我这儿听一听,那也是不冤枉的!”见下面反应热烈,那说书先生也是颇为得意,他捻着胡子笑道:“这条街上,单论这说嘴,能过我王铁嘴的,一个都没有!您在我这儿听了,包您这壶茶要的不亏!”
众人发出一阵哄笑。
有人催促道:“下面怎么了?你倒是接着说啊!”
“下面怎么?哈哈,且听下回分解!”王铁嘴哈哈一笑:“我说了这大半天,口干舌燥,得吃口茶去了!”
“哎……这怎么说走就走啊……还没说完呢!”有人顿时就急了,高声叫道。正听得开心呢,怎么说走就走了。这会儿不少人正是听得入迷,百爪挠心的时候,迫切的想要知道接下来闻安臣会怎么做!
王铁嘴一摊手:“我总不能不吃饭吧?”
有那熟悉王铁嘴的人便是嗤笑一声,道:“行了,老王,你也别装了,我认识你多少年了?不知道你的伎俩?”
说着他站起身来,从怀里掏出两小锭银子,走上前,拍到王铁嘴面前的桌子上,道:“怎么着,够你待会儿吃茶的了吧?我瞧着,不但够吃茶的,吃肉吃酒的钱都出来了!”
大伙儿这是明白了,原来这王铁嘴是要钱呢!
王铁嘴大喜,赶紧袖子一拢,把钱给收到了袖袋之中,哈哈笑道:“还是张员外豪爽阔气!不过这也不能怪咱,咱就靠着这嘴皮子吃饭的不是?”
这张员外身子圆滚滚的,穿着一身绸缎衣裳,上面绣满了金钱的图案,一张胖脸满是红光,瞧着确实是一派富贵样子。他有些得意的四下扫视了一眼,回到自已位子上四平八稳的坐下,喝了口茶,淡淡道:“成了,接着说吧,爷们儿们还等着听呢!”
王铁嘴笑道:“员外您给脸,咱不能不要脸!那咱就接着说!”
惊堂木一拍,接着开讲。
“且说那闻安臣心中如火焚一般,思虑着这案子必有隐情……”
此时,在‘洛城东’的二楼,也有两个人扶着栏杆,朝下瞧着,听这那王铁嘴在说的天花乱坠。
这两人,站得靠前的那个,约莫十六七岁上下,是极俊美的一个公子哥儿,一身湖湘绸子的直缀,没戴帽子,头上插着一根墨玉簪子,脚蹬皂靴,腰间挂着一块儿硕大的玉玦。无论是头上的玉簪还是腰间的玉玦,都是极为上等的质地料子,懂行的人瞧上一眼就知道价格绝对不菲,只怕几千两银子是能值得的。
他身后那人,刚及弱冠的年龄,身材高大挺拔,眼神锐利,给人感觉跟他对视一眼身上便是凉飕飕的,他怀里抱着一个又长又大的包裹,若是闻安臣在这儿的话,一定能猜出来里头装的什么。因为闻安臣从西宁卫逃离之后,一路上也都带着这么一个包裹。
这人显然是个带刀护卫之类的身份,他略站在那贵公子的身后,尊卑自然就显现出来。
“怀庆,你说,这闻安臣真有他们说的这么神?”
那公子哥儿听的也是颇为入神,他忽然回过头来,似笑非笑的问道。他的眼神中,透着掩不住的好奇。
他并非本地口音,而是似乎湖北口音混合着凤阳官话的感觉。
名为怀庆的高大年轻人淡淡的冷哼一声,言语中透着不屑:“不过是这些市井小民的胡乱夸大而已,哪里有什么托梦的事情?我瞧着,是怕是胡编乱造的。”
他说的其实也对,别看这说书先生说的这么煞有介事,好似亲眼所见一般,实际上这一段儿根本就是他瞎编的。闻安臣破案的过程,或许很多细节都会被人给传出来,但他是如何得知赵言志不喝老鳖汤这件事,除了他和张氏以及那个曾经卫氏的贴身侍女三人之外,其他人是绝对不会知道的。
关于这一块儿情节,这些到处乱传的人就只能瞎编了。因此关于闻安臣是如何得知的,衍生出了无数的版本,其中这个梦见神人指点,就是颇有市场的一种说法。人们对这个说法也比较容易接受,人家闻安臣既然并非常人,那么梦见神人岂不是很正常的事情?
“不像,不像。”
公子哥儿摇头道:“你忘了,咱们自从昨日进城之后,似乎去到哪里,都能听到有人在谈论这事。这闻安臣,想来当是有些能为的。”
怀庆道:“公子若相知道其中到底有何隐情,将那什么劳什子的闻安臣拿来一问不就知晓?区区一州衙小吏尔,算得了什么?”
他的口气很不小,闻安臣确实不过是个吏员,连官身都没有,但权力可一点儿不小,在寻常百姓眼中,那也是了不得的大人物。而这怀庆,则是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而且看他说话的神态,似乎闻安臣能见到他们一面都是莫大的荣幸。
“不好,不好。”
公子哥儿又摇头:“父亲常说,不能仰仗他的权势在外生事,免得闹出什么事情来,被人抓住把柄。父亲现在步履维艰,一力支撑大局,我可不能为他添乱。”
说到这公子哥儿的父亲,怀庆立刻不敢说话了,只是点头。
这公子哥儿身上透着一股子难言的贵气,此时一开口一说话,便是透着一股子上位者的气息。他又听了一阵儿,自言自语道:“这闻安臣,我倒是真想见一见了。”
刚说完,忽然若有所觉,回头看去。木制的楼梯上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一个女子摇摇曳曳的走了上来。这女子约莫三十岁上下,杏眼桃腮,长的极是妩媚,前凸后翘的身材,便是宽松的外袍也遮掩不住。云鬓高耸,发髻如云,透着些贵气,但她外面却是穿了一件儿明季少女时常穿的水田衣,又给她的成熟之中增加了几分俏皮可爱。
瞧见这公子哥儿,她立刻眼睛一亮,走上前来,微微一福,笑吟吟道:“奴见过张公子。”
那张公子脸色立刻就有些发苦,不过出于礼数,还是笑着回礼:“见过老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