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开锁的声音,而后吱呀一声,门打开了,谢韶韵挂着喜色的脸庞露了出来,轻轻唤了一声:“相公。”
不知道为什么,此时听她管自已叫相公,闻安臣就是找不到昨日
那种
心情悸动的感觉,只是觉得心中淡淡的,无波也无澜。说起来,其实这是他前世今生加起来,第一次正式有了一个家庭,有了一个妻子。只是这个妻子,心里到底是想的什么呢?
闻安臣本以为自已是能够把谢韶韵看透的,但是昨日他才发现自已的想法是何等的可笑,其实,自已根本就也没有看透她,甚至连她内心的真正想法都不知道。这甚至让闻安臣隐隐然感到有些恐惧,他甚至觉得,现在自已
和她之间
,隐约有一点儿交易的意思——我给她一个安逸舒服的家,她不去告发我。
他知道自已这样想很卑劣,但是却无法控制脑海中生出这种想法。
他心里微微叹了口气,脸上却是
露出
笑容,温和道:“回来了,走吧,咱们吃饭去。”
“嗯。”谢韶韵重重点头。
闻安臣在椅子上坐着歇了会儿,谢韶韵便把饭端了上来,比起昨日来,饭菜就要简单多了,一荤一素一碟小咸菜而已。谢韶韵解释道:“昨日算是咱们乔迁之喜,当吃的好些,只是以后居家过日子,却还是得俭省些才是。”
闻安臣笑笑,没有言语。不得不说,其实谢韶韵是一个很合格的妻子,会照顾人,温柔体贴,贤惠有德。
“今日衙门里有要事,怕是很晚才能回来。”吃过饭,闻安臣道:“晚饭你先吃吧,就不用等我了。”
“嗯。”谢韶韵温顺点头:“奴在锅里热着饭吧,相公若是回来的太晚,想再吃点儿,也是方便。”
闻安臣笑笑点头,随即出了门儿。
看着闻安臣离去的身影,谢韶韵脸上
露出
一抹黯然之色,颓然坐在椅子上,眼中
露出
一抹悲伤。她其实是一个很
敏感
的人,自然能感觉得到,似乎从昨夜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陡然间就变得尴尬了,疏远了。
她知道是因为什么,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等到申时,鞠孝忠终于回来了。
他先把昨日所有参见宴会的人的名单递给闻安臣,趁着闻安臣看名单的功夫,他擦干了额头上的汗,喘匀了气儿。
闻安臣看完,道:“说吧,都打听出什么来了。”
鞠孝忠组织了一下语言,道:“小的打听清楚了,昨夜三老爷离开宴会的时候,还是好好儿的,这一点,大厅里所有人都能作证。兴许是因为喝了酒,三老爷有点儿发晕,身子也
晃悠
,但用不着别人扶,自已就能往回走。”
闻安臣点点头,示意他接着说。
“然后三老爷便是去了卫氏房中,这卫氏乃是他新纳的一房小星。而后,约莫丑正时分,卫氏便是推开门,哭喊叫人,说是三老爷忽然不成了。再然后,
赵家
的大少爷和大
小姐
便是来了,进去一看,说是三老爷已经断气了。再然后,老管事也来了,大伙儿就都哭,还是老管事拿得住主意,安排人去做准备,四处办事。现下不少人都在传,三老爷是马上风死的。”
“死在卫氏房中?也就是说,她是第一个发现赵言志死了的人,我都能发现赵言志遗体上出现的异常,她怎么可能发现不了?而偏偏她又没说,那此人必然有重大嫌疑,要么是主谋,要么就是从犯!”
闻安臣立刻把卫氏锁定为第一嫌疑人。
他问道:“这卫氏多大年纪?什么出身?纳妾多久?日常接触有什么人?可有水性杨花之传闻?”
鞠孝忠也还真是仔细打听了的,闻安臣问了这一大串,他却是不慌不忙,胸有成竹道:“回老爷的话,这卫氏本是南城杏花楼的清倌人,今年才
十四
,本来定在今年八月
十五
破瓜
,杏花楼把信儿都放出去了,不少人都摩拳擦掌准备那一日去买了,结果被三老爷给买了下来,是去年腊月买下来的。”
“卫氏名气不小,不少人都知道杏花楼有这么以为如花似玉的清倌人,只是她一直被养在深闺之中,其实见过的人并不多,那名气,多半都是杏花楼雇佣闲汉牙婆吹出来的。据说最近三四年来,除了杏花楼那些龟公之外,她就见过一个男人,便是三老爷。”
“三老爷把卫氏娶回来之后,极是宠爱,除了今年二月出公差一个月之外,其余的时间,十天里头得有八天都是宿在卫氏房中。”
闻安臣也不插话,只是静静的听着,等鞠孝忠说完,他忽然问道:“这卫氏,可曾传出有身孕的消息?”
“并无。”鞠孝忠压低了声音,神情有点儿
猥琐
:“都说三老爷肾水不足,
精
元不稳,是以这些年在妻妾身上日日
耕耘
,也不过只产下一子一女而已。”
闻安臣点点头,这传言八成是真的。换一个正常人的话,有这么多妻妾,早就儿女成群了。
他本来有个猜测:有人嫌赵言志太宠着卫氏了,生怕卫氏以后生下来一个儿子危急赵公子的地位,所以才设计杀了赵言志,而后嫁祸给卫氏。但既然并未传出卫氏有怀孕的消息,那么这个猜测就可以排除了。
既然被别人嫁祸的嫌疑排除了,那么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这起案子,卫氏肯定是参与其中的。
“你再去查一查,从卫氏开门喊人,一直到小殓结束,一共有几个人进入卫氏的房间。”闻安臣吩咐道。
这算是非常核心重点的一个问题,因为赵言志死后,遗体上出现的那症状是掩不住的,只要去给他收殓的人不是瞎子,一定就能看出来。只要看看有几个人进入了房子,就能把怀疑的范围缩小。
鞠孝忠应是,转身离去。
第40章 约谈
到了快下值的时候,鞠孝忠回来了,一脸的沮丧,道:“司吏老爷,小的无能,实在是打探不出来。小的私底下问了不少赵府的下人,他们都说没看见,说是大少爷和大小姐去了之后,便把他们都给赶得远远的,谁也不让靠近。他们也都不清楚到底谁进去了。”
“是谁赶的人?大少爷,还是大小姐,亦或是老管事?”闻安臣敏锐的问道。
“这个……”鞠孝忠张了张嘴,没答上来,但他不敢随便一个糊弄闻安臣,便道:“小的再去打听。”
经过这短短数日的相处,闻安臣展现出来的手腕,能力,心机,已经是让鞠孝忠这些书吏们很是敬服惧怕,自然是不敢在他面前耍花招的。
“嗯。”闻安臣点点头:“你去吧,还有一桩事,也替我办妥。”
他压低了声音,道:“你帮我,去给赵府的老管事传句话,就说我今日晚间,请他在福满楼吃酒。若是他答应了,你便去福满楼订上一桌上好的酒菜。”
说完,又掏出一小锭银子来递过去:“若是不够的话,这儿还有银子。”
“够了,够了。”鞠孝忠慌不迭的摆手:“老爷给的银钱不少,现在足还剩下三两多,足够一桌上好的酒席了。”
“嗯。”闻安臣点点头,摆摆手:“去吧!对了,你去我住的地方寻我,就不要回州衙了。”
“是。”
鞠孝忠走后,闻安臣便回了家,吃过饭,就在家中静静等候。鞠孝忠这一去,时辰可是不短,一直到华灯初上方才过来,敲响了闻安臣家的大门。
闻安臣打开门,把他迎了进来,不过却没让他进屋,两人就在院子的大梨树底下说话。
“小的无能,老管事没同意,只说是三老爷丧事,事多繁杂,实在无暇出来,还请您恕罪。”鞠孝忠惭然道。
闻安臣早就料到那老管事会这么做,因此倒也没什么失望的,只是淡淡一笑:“这不怪你。另外一件事打听的如何了?
鞠孝忠兴冲冲道:“这个小的打探出来了,说话的是大少爷,他这么吩咐的。”
闻安臣重重的一击掌,真相逐渐水落石出了,大少爷肯定和这案子也脱不开关系!其实很多时候,一些看似蹊跷的案子,是有蛛丝马迹可寻的,只要是能够掌握足够多的信息,充分还原当初的场景,就能发现不少疑点。
就拿这件案子来说,卫氏和赵公子表现明显反常,正所谓反常是为妖,那就说明,要么是他们动手,要么他们是知情者,在竭力的掩饰着一些东西。
闻安臣重重的拍了拍鞠孝忠的肩膀,笑道:“你这差事办的不错。”
鞠孝忠大喜,赶紧道:“小的不敢居功,为老爷办差,是小的份内。”
虽说这一下午奔波极是疲累,但如果能因此得到闻安臣看重,那再累些也是值得的。
“明日,你接着出去转悠打探,不过不必刻意打探什么,就走走听听。还有,明日再帮我给老管事递个话,说我明日中午请他在福满楼吃饭。”
鞠孝忠一怔,赶紧应了下来。
第二日,时近中午,鞠孝忠回来回报,说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闻安臣不怒也不气,接着让鞠孝忠去传话,说晚上请,地点还是在福满楼。不出所料,老管事还是拒绝了。
第三天,闻安臣接着让鞠孝忠传话。到了第三天的傍晚,鞠孝忠终于带回了一个让人振奋的消息:老管事答应了。
“他娘的,这老不死的!架子还真是拿的大!”鞠孝忠愤愤骂道。
其实闻安臣很清楚,想要把老管事约出来谈一谈,是非常困难的一件事情,因为老管事肯定是知道一些什么的,而顾忌赵府的脸面,他肯定是不愿意往外说的。可是另外一方面,他伺候了赵言志这么多年,忠心耿耿,两人感情极深,如果就让赵言志这么不明不白的死了,他肯定是心有不甘,也会觉得对不起赵言志。
所以老管事现在应该是非常矛盾,想说又不敢说。
如果闻安臣没有发现这些蛛丝马迹,如果没有他这个‘官府中人’不断的着人去传话,那么老管事就会认为说出去也没用,也没人会相信自已,官府更不会主持公道,所以他有很大的可能会选择不说,将这个秘密深埋心底,很可能一辈子都没人知道。但现在,自已通过鞠孝忠不断的给他传话,老管事自然而然就会想——为什么刑房司吏,前段时间名噪秦州城,破获奇案的闻安臣要和我吃饭?
由于他心中揣着自家老爷可能不是正常死亡这件事,所以他自然而然的就会往这上面联想。而在没有下决定之前,他是不敢出来和闻安臣见面说话的。
其实犹豫了这好几天才最终答应下来,恰恰说明了他心中有事儿,闻安臣从他的犹豫上就可以推断出,老管事确实是掌握了一些东西的。因为他如果心里没鬼的话,应该是在闻安臣第一次着人给他传话的时候就爽快利索的答应下来的。
现在他答应了,说明他心中已经有了决定。
虽然这是闻安臣的推测,但他感觉应该和真相相差无几,老管事的内心,应该就是这么斗争的。
他其实还有耐心可以跟老管事一直耗下去,毕竟赵言志的遗体明日才大殓,而且就算是大殓了,也可以重新开棺验尸,哪怕是下葬了,也是能再挖出来的。闻安臣相信,只要是能找出杀赵言志的凶手,哪怕是开棺验尸,赵言志咋在天之灵也是会同意的。
闻安臣微微一笑:“他能答应,便是咱们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