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大伙儿都安静下来,他才笑道:“自从黎大人上任秦州以来,还未曾给大人接风,着实是失礼,今日这宴席,便算作是小接风宴了。等改日,还要置办一次更大的接风宴,给大人接风洗尘!黎大人能来秦州,是咱们秦州上下,所有官绅土民之幸!哈哈,在下提议,咱们都满饮此杯,为黎大人贺,为秦州贺!”
众人自然都不会不给他面子,不敢不给黎澄面子,纷纷举杯道:“为黎大人贺,为秦州贺。”
黎澄也举杯,笑吟吟道:“大接风宴嘛,就不必了,各位的心意,本官心领。以后治理秦州,还需各位多多协助才是。”
说罢,举杯一饮而尽。众人也都干了,同知徐惟贤自然也不例外,他脸上挂着笑,只是眼中哪里有半分笑意?
第35章 夜宴
纪司明也在座,赵言志请了他而没有请闻安臣。能拿出来说的明面上的原因自然是因为他是正职而闻安臣乃是副职,但实际上,却是因为赵言志跟纪司明私交不错,而且赵言志认为纪司明是秦州本地人,而闻安臣是个外来户,是以他更亲近纪司明。
徐惟贤看向纪司明,纪司明点了点头,徐惟贤放下心来,安心吃菜喝酒。
又过了没多一会儿,黎澄便是推脱不胜酒力,告辞离开。他一走,徐惟贤也跟着走了,没多一会儿,魏思青也走了。他们一走,大堂中气氛反而是变得热烈起来,大伙儿都放开了,有拼酒的,还有行酒令的,吵吵嚷嚷,很是热闹。
赵言志也不阻止,他也是底层出身,没那么多讲究,而且这些吏员都是秦州本地人,都跟他很熟。赵言志反而觉得他们这样是没把自已当外人,心里很是舒坦,笑吟吟的瞧着。
纪司明端着酒杯走上前来,笑道:“三老爷,我敬你一杯!”
赵言志跟他很熟了,关系也不错,很给他面子,哈哈一笑:“你敬我酒,那我得干了。”
说着,斟满一杯,两人碰了碰,都是一仰脖儿喝了个干净。
“我知道,你这段时间,过得很艰难。”赵言志四下里看了看,低声道:“别太放在心上了,那姓闻的,就是小人得志。招惹这等人,不值当的,有什么,暂且先忍忍,他现在风头太劲,跟他硬拼划不来,咱们先暂避风忙。若是刑房你实在是呆不下去了,跟我说,我给你调度调度,不行咱就先不在州衙呆着了,城外河泊所,巡检司,只要是你想去,我定给你弄个合适的位置出来。”
这一番说的语重心长,可谓是老成持重之言,满满的都是为了纪司明打算。从这一番话中就能看出来一点儿赵言志的性格,这人虽然捞钱捞的狠,但为人处世还算厚道,算得上一位忠厚长者,而且他对后辈颇为提携,尤其是秦州本地出身的吏员。
像是纪司明,当初纪司明家道中落,被外人谋夺世袭传下来的吏员位置,还是赵言志帮他主持公道,让他进了州衙。
纪司明也是极为感动,眼圈儿都有些泛红,哽咽道:“三老爷……”
“嗨,别做这小儿女状!”赵言志摆摆手:“这等事儿,躲一躲,避一避也就过去了,你瞧他能风光几时。告诉你,我这辈子,见得比他厉害的,比他崛起迅速的,多了去了,最后怎么着?他们一个个死的死,、没得没,最后还不是只有老夫我剩下了?所以说啊,咱们没必要跟他们硬顶,你就瞧着,他自已把自已给玩儿死!瞧着就是!”
“是!”纪司明道:“三老爷教训的是,我明白了。”
“嗯,明白就好。”赵言志哈哈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你还年轻,路还长着呢,不像我,土都埋脖子上了!”
“嗨,瞧您说的。”纪司明笑道:“您可是老当益壮,咱们这些秦州本地出身的,可还都指望着您呢!”
赵言志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纪司明是同知徐惟贤的人,这在州衙中也不是什么秘密,但他听了心里还是舒坦的紧,也觉得自已的一番好心没有白费!
又说了两句,纪司明便是回到了自已的座位上。
过不多时,有侍女过来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赵言志一瞧,立刻眼睛一亮,他拍了拍桌子,招呼道:“都别吵吵了,别吵吵了。上菜了啊,最后一道菜,也是道稀罕菜!老鳖汤!哈哈。这可是大补的东西啊,谁不举的,晚上行房事不怎么爽利不能在自家女人身上一展雄风的,可得多吃点儿!”
他说的有趣,大伙儿都是哈哈大笑。
不少人也都是好奇外加期盼,他们之中还真是有不少人都没吃过这道菜呢!
一个雄壮汉子笑道:“那三老爷,你可得多喝点儿。我可是听说,你前些时日刚纳了一房小星,才十六岁,如花似玉的美人儿,照你这岁数儿,怕是力不从心了吧?哈哈。”
却是巡检司的冯巡检。
“去你娘的!”赵言志和冯巡检是老熟人了,说还也没什么忌讳,笑骂道:“老夫身子骨儿健壮的紧!”
“那有种你别吃。”冯巡检笑道。
“不吃就不吃。”赵言志倒也光棍儿,干脆把筷子往桌上一拍。
这一次宴席因着有接风宴的兴致,所以赵言志弄得比较讲究,是分席,也就是一个人一张小几那种,而不是几个人围在一张桌子周围。所以上菜的时候,都是一人一个大碗,里头盛的老鳖汤和肉。
赵言志果然言而有信,愣是一口没吃。
这道菜吃过,又是吃喝了一阵,赵言志便觉得一阵疲惫,便他拱拱手笑道:“诸位,好吃好喝啊,玩儿不够别回去,喝醉了的直接就睡客房就成,咱们都别见外。”
说完告了个罪,便自回去歇息。
等他走了,一个小吏走到赵言志的小几前头,探头看了一眼,嘿嘿一笑:“三老爷说是不吃,终归还是吃了,方才下人上菜的时候我瞧了,可是满满一碗,现在只剩下半碗了。嘿嘿,三老爷还偷着吃!”
大伙儿都凑上去一看,果然,便瞧见里头只剩下半碗了,冯巡检哈哈大笑:“哈哈,三老爷不打自招了,若是还雄风依旧,用得着偷偷喝汤?”
众人都是大笑。
想必到明日,这个笑话就会被整个秦州的上流人物所知晓。
闻安臣正有些手足无措的坐在椅子上,而在他身前,谢韶韵正自蹲着,帮他把鞋袜除去,而后把他的脚放进盛着热水的木盆中。
她低着头给闻安臣仔细的揉搓起来,她的神色郑重而认真,似乎是在做一件很重大的事情一般。
闻安臣轻轻叹了口气,轻抚着谢韶韵的头发,低声道:“你,不必如此的。”
他哪儿受过这等待遇啊?方才谢绍银端着木盆要来给他洗脚的时候,他一时间都慌了,竟有些不知所措。
“这是奴该做的。”
谢韶韵低声答话。
过了好一会儿,她抬起脸来,看着闻安臣,郑重道:“以后,你称呼我为娘子吧,我喊你做相公。”
她鼓足了勇气说出这番话,说完之后脸色羞红无比,心中阵阵慌乱,又赶紧低下头,就像是一只缩在沙子里的鸵鸟,低低道:“咱们,从那一日开始,就是夫妻了呀。”
她昨日辗转反侧大半夜,终于认清了自已的本心——我和闻安臣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从那一刻开始,就再也不可能分开,而且,我也不愿意分开,毕竟,做他的娘子,远胜过做别人的。诚然,我心里还没有他,但是迟早会有,而且不可能有别人。既然如此,那为何还要如此生疏,连一声相公都不舍得叫呢?若是因为这些原因使得我们两个疏远,未免太过不智。从今日起,我不能再逃避,也不能再犹豫,我要主动和他培养我们的感情。
第36章 命案!
“是啊,咱们是夫妻啊!”闻安臣心中一阵悸动,他伸手,捧起谢韶韵的脸,感觉到手中一阵发烫,他盯着她低低笑道:“娘子,我的好娘子。”
谢韶韵心中涌起一股甜蜜,也唤了一声:“相公。”
两人正是柔情蜜意的时刻,忽然传来了砰砰的砸门的声音,闻安臣顿时一惊,豁然坐直了身子,身子紧紧的崩了起来,手往后一捞,便抓住了挂在床边的腰刀。铿锵一声,拔刀出鞘,这是他在逃亡途中培养出来的本能反应。
他这般反应,谢韶韵显然也是紧张起来,她惊叫一声,往后退去,一直退到墙角方才止住脚步,看她的样子,似乎要夺门而出,离着他远远的。
闻安臣立刻很敏锐的意识到,谢韶韵这是在规避危险。
“她应该知道的,我又不会杀她,她为何要躲避呢?”闻安臣想到这里,忽然间明白了,顿时心中一痛,方才的那股蜜意柔情消失的无影无踪。
谢韶韵不是在规避自已,而是在规避自已可能带来的危险,说白了,她是怕自已连累到她。
“终归不是一条心啊!她跟着我,只怕是因为我能给她带来比过去更好的生活,这是她过去的丈夫给不了她的,而且,她现在似乎也没什么好去处。”闻安臣忍不住就去想:“若是我身份败露,或者是惹了什么大祸事要亡命天涯了,她会跟着我么?能和我共患难吗?多半是不会的吧?”
他知道自已不该有这个想法,但这个想法却是如毒蛇一般,不断的从心底窜出来。
此时,拍门的声音更急促了,隐隐约约似乎能听到人大喊:“司吏老爷,司吏老爷。”
听清楚这个之后,闻安臣心里便放松了不少,他暗笑自已草木皆兵了,听起来,好像是鞠孝忠的声音。
谢韶韵也知道自已做错事了,她怯怯的走过来,轻轻拉着闻安臣的胳膊,低声道:“官人,奴,奴……”
“没事儿。”
闻安臣微微一笑,轻轻拍了拍她的小手儿,低声道:“你现在家里老实呆着,我出去瞧瞧,当不是什么大事儿。”
“嗯。”谢韶韵乖乖点头。
见闻安臣神色如常,她也稍微放心了些,她很清楚,自已方才的反应肯定会让闻安臣很不高兴,但似乎,他没看出来?她暗自庆幸,如果那样就最好不过了。她也不知道自已为什么会有这种反应,但当时本能的就这样了,她也很是后悔。
闻安臣擦干脚,穿戴整齐,方才出了房门。
走在院子中,夜风微凉,轻打在脸上。闻安臣忽然重重的抽了自已一个耳光,低低骂道:“裴长卿,你在想什么?若不是她,你能有现在的日子,能大摇大摆的走在这城池之中?谢韶韵肯让你做她名义上的丈夫,肯和你一起进城而不揭穿你,让你有一个全新的,安全的身份,就已经是对你莫大的恩惠了。你还要求那么多做什么?或许,她是苦日子过怕了,再不愿意过那种日子了,也要理解她才是。”
“只是,以后凡事,不要对别人抱太大希望就是了。希望越大,失望越大,你以为你把人家看透了?谁是那么好看透的?”
虽说如此告诫自已,但闻安臣心中还是阵阵酸楚。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他本以为,自已和谢韶韵早就该……
唉,唯有叹息。
打开大门,果然是鞠孝忠,他正打着个灯笼站在外头,闻安臣问道:“怎么了?这大晚上的。”
“出大事儿了。”
鞠孝忠四下里看看,压低了嗓子道:“三老爷死了!”
“什么?赵判官死了?”闻安臣也是大惊失色。
“是啊!听说是暴毙!”鞠孝忠道:“小的今夜值班,大老爷得到信儿之后,连夜传下命令来,让三班六房等各个衙门每家出一个人去吊唁,其他人都不准去,老老实实呆在衙内做事。嘿,别的衙门都是头领去,咱们刑房,大老爷定的是您。”
鞠孝忠谄笑道:“大老爷真真是器重您啊!”
闻安臣笑笑没接话,问道:“什么时候去吊唁?”
“明日一大早。”鞠孝忠道。
闻安臣点点头,道:“今日真是有劳了。”
鞠孝忠得他这一句感谢,很有些受宠若惊,赶紧道:“不敢,不敢。嘿嘿,您先歇着,明日怕是还要早起。”
说着便是告辞,闻安臣自然也不会留他。等鞠孝忠走了,闻安臣锁好大门,回到了屋里。
不知怎么,他心里总是有些沉甸甸的。
兴许是因为一条人命就这么没了的关系。闻安臣接着便失笑,暗道:总共也就见过一次面,长什么模样儿都没瞧清楚,他死了跟我有什么关系?反倒是要操心一下接下来的州衙局面,三老爷这一死,大老爷和二老爷只怕要开斗了吧!
回了屋里,闻安臣揣着心事,便道要睡觉了,也让谢韶韵赶紧休息。谢韶韵不敢多说。乖乖照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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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大早,闻安臣吃过早饭,便是出门,来到州衙前面,和大伙儿会和。
州衙内各衙门都派出一名代表去赵府吊唁,大伙儿自然得一块儿去。
他去的很早,还没别人来,闻安臣也不着急,只是在那里低头垂眉,眼观鼻鼻观心,安安静静的等着。过了好一会儿,闻安臣方才听到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闻司吏。”
闻安臣一听便知道,来的肯定是和自已一个级别或者是级别更高的人物,若是地位比自已低的话,要么是喊一声司吏老爷,要么是喊闻官人,断断不会直呼自已的职务。他回头一瞧,见来者正是皂班班头洪大熙。
“洪班头。”闻安臣拱拱手笑道。
两人一同去抓过张少謦,也算是有一些交情,而且洪大熙对闻安臣也表示出来了相当的友善,比如说前天闻安臣找他去借几个衙役,他二话不说直接就借了。这种友善,闻安臣很珍视,无论别人打得是什么主意,至少人家现在帮了你,这就要感谢。
两人寒暄几句,洪大熙便是叹了口气,神色间有些黯然:“当真是世事无常啊,昨日还和三老爷一起吃酒吃肉,瞧着三老爷身子骨儿也是健壮的紧,并无什么毛病,谁承想,忽然间就在夜里暴毙了。”
闻安臣听了,立刻皱了皱眉头。处于职业习惯,他听到这种消息的时候,本能的就会生出疑心来,但接着便是摇摇头,暗道:“这世间哪有那么多凑巧的事情,难不成天底下的案子都要被你给撞上了?想这么多作甚?”
“说不定是有什么隐疾的。”闻安臣道。似乎是在做出一个猜测,但似乎也是在宽慰自已。
洪大熙点点头:“当是如此。”
他神色间有些后悔:“昨日不少人都灌了三老爷酒,兴许是喝得太多,唉,真不该灌他那么多的。三老爷又是宽厚的性子,谁敬酒他都不忍心落了人家面子,毕竟都这么多年的熟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