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律所,我和老罗、张静一起拨通了刘鹏提供的手机号,终于联系上了这个神秘的女人。
但是女人的证词对洗刷刘鹏的罪名却没有任何的帮助。
“是被人抓住了。”电话里,女人的声音异常疲惫,带着哭腔说道,“可我也是受害者啊!我根本不知道刘鹏那混蛋已经结婚了,他还口口声声说要娶我。男人,没一个好东西!”
“你是什么时候离开酒店的?”我有点尴尬,硬着头皮问。
“他一回来就拉着我要跟我解释,我不听就走了。大概三点半左右吧。”女人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破坏了别人的家庭……”
我沉默了一下,不等说话,张静就说道:“就像你说的,刘鹏骗了你,你也是受害者。”
“谢谢。”女人说道,明显轻松了许多,“我不想再这样下去,所以当时就把他给我的电话卡扔了。”
“现在呢?怎么办?”挂断了电话,我靠在椅子里,说,“还是没能排除刘鹏在那段时间可能作案。”
“无罪推定。”老罗突然说道,“老简,警方现在是在做有罪推定吧?但是法律原则应该是‘无罪推定’,即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应该认定是无罪的。你看,空白时间刘鹏在做什么警察没查明,第一案发现场现在也没有,我觉得可以用这条原则来辩护。”
“没用。”张静摇了摇头,“实话讲,除了这个时间段没查明白以外,所有证据都已经指向了刘鹏就是凶手。他如果否认自己在这段时间没有作案,就必须提供证据,这里适用的是谁主张谁举证的原则。至于第一案发现场,相信我,说是在楼顶作案,或者是把被害人推入水箱后掐死的,完全说得过去。”
“那你说咋办?”老罗没好气地看着张静。
“现场还原呗。”张静说,“忘了顾明那个案子我们怎么找到线索的了?”
3
第二天一早,我、老罗和张静一行三人就到了案发的酒店。和酒店负责人打过招呼之后,我们三人登上了楼顶。
三个高达三米的圆柱形水箱呈三角形排列在楼顶,其中一个水箱底部已经被切开。卷宗记载,这个水箱就是发现邵华尸体的那个。发现时,邵华的尸体已经在水中浸泡得肿胀,无法从水箱上部的开口取出。警方只好在水箱底部重新打开了一个出口。
看着这些水箱,我却眉头紧皱。要爬上水箱的顶部,只能凭借焊接在水箱外部的梯子,可那梯子非常狭窄,一个人攀登都有些危险,更不用说凶手还要扛着一具尸体了。
“这算什么疑点?”听了我的疑问,张静笑了一下,“你上去看看就知道,水箱口比被害人就大了一点,要想塞进去,必须笔直地顺进去。”
“这就要求凶手不光要有强壮的体魄,身手还必须得灵活。”张静想了想,继续说道,“你们拿到的卷宗其实并不完整。负责这起案子的人在勘察现场的时候,在梯子上发现了一些磨损痕迹,他们认为凶手可能借用了登山设备。刘鹏并不是登山爱好者,在他家里也没有发现这些设备。”
“好了,老规矩。”张静拍了拍手,“小明哥,蹲下。小骡子,装死。”
“啊?”老罗愣了一下,有些不明所以。
“你来扮演一下被害人啊。”张静说,“邵华不可能自己主动爬到水箱顶,肯定是在失去意识之后,被凶手背上去的。节省点体力,你就主动一点,让小明哥背着吧。”
“你小明哥啊,别看长得魁梧,实际上是个银样镴枪头。”老罗摇了摇头,“这种苦差事,还是我来吧。”
说着,他主动走到了我面前,微微俯低了身子。
我倒也不推辞,老罗说得没错,我看起来魁梧,但是身体素质并不好,平时根本就不爱运动。要让我背着一百五十多斤的老罗爬水箱,确实有点强人所难。
我冲着张静耸了耸肩,就伏到了老罗的背上,然而我一米八多的个头儿,趴在只有一米七多一点的老罗身上,两条大长腿不受控制地拖到了地上。
一边的张静无良地大笑出声。
“不行,不行,这样不行。”张静止住了笑声,“这样根本不可能顺利爬上去,更不可能顺利塞进水箱。咱们必须得注意到一点,在被害人的身上没有擦伤,这说明凶手的身高要比被害人高许多。至少要相差三十厘米。”
“被害人的身高多少来着?”老罗问。
“不高,才一米四多点,就像个小孩。”张静说。
老罗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张静:“符合这个身高差的,就你们俩比较接近了。要不,你们俩试试?”
“我好歹也快一米七的人,我们俩叫符合身高差?”张静撇了撇嘴,“算了,谁叫我乐于助人呢。小明哥,蹲下。”
我依言俯下身,张静顺势趴上了我的后背。感受到背后靠来的玲珑曼妙的身体,我的脸不由自主地一阵火热。
“小骡子,我包里有条绳子,拿出来,把我手捆在前面。把我和小明哥捆在一起。”张静吩咐道。
“不……不用了吧?”感受着张静的柔软,我不无尴尬地说道。
“死人可不会配合你行动。”张静严肃地说道,“在被害人的手腕上有捆绑的痕迹,腰部也有。根据我的推测,这是最合理的爬上水箱的姿势。至于登山索,只是凶手防止自己掉下来的护具。”
另一边,老罗已经从张静的包里翻出了绳子。
“我的意思是,我现在就已经累得不行了,不用实验了。”我喘着粗气,更加尴尬了。
“好吧。”张静从我身上跳了下来,拍了拍手,“你们也见过刘鹏了,觉得他的身体怎么样?”
“看起来还不错,不过,总觉得好像有什么病。”我一下子想起了刘鹏那张苍白的脸,说道。
“不是好像。”张静严肃地说道,“他的确有病,左肾先天性缺失。”
“啥?”老罗愣了一下,“那……那孩子?”
“谁告诉你缺一个肾就不能生孩子了?”张静白了一眼老罗,“理论上讲,人一个肾就足够用了,像有些帮助治疗尿毒症的人,就是捐自己的一个,留一个,不会有影响,平时和常人一样。
“不过,毕竟缺失了一个肾,身体机能还是会受到一定的损伤。身体较弱就是一个很明显的特征。”张静说,“小明哥都做不到的事,他一个身体不正常的人,更难做到了。”
“现在我们再来分析一下这件事,什么人会杀害邵华?又为什么要杀害邵华?”张静问。
“这个人,必须熟悉酒店的环境,知道楼顶有水箱,知道水箱里能藏住一个人。”我看着楼顶的水箱,想了想说,“还得有充足的时间来准备,或者说,他需要用到的工具就在酒店里。”
“凶手就是这个酒店的人!”我肯定地说道,“至于动机,现在不好说。”
“Bingo!”张静兴奋地说道,“还有一个问题,被害人当天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不是捉奸吗?”我愣了一下。
“小明哥,你想得太简单了。”张静摇了摇头,“你们看到的证据都是对检方有利的。对检方不利的那部分证据,他们是不会给你看的。”
“事实上,被害人第一次出现在电梯的监控视频里,是在刘鹏到达这家酒店之前。”张静严肃地说道。
“之前?难道说……”我皱紧了眉,“被害人早就知道刘鹏会在这个酒店和人约会,提前来守着了?”
“老简啊老简,你太单纯了。”老罗突然长叹了一口气,“你想想,明明电梯的监控录像已经证明了被害人来到酒店,为什么那些服务员异口同声说没见过她?”
“有人这样交代过他们。”这一下,我恍然大悟,“可是不对啊,警察不会这么笨,这些都没发现吧?”
“当然都发现了。”张静叹了口气,“只是后来发现的证据统统指向了刘鹏,主办侦查员认为这些就没那么重要了。社会舆论压力又那么大,上边也催着抓紧破案。”
“荒唐啊!”我咬牙切齿地说道,“多少冤假错案就是这么造成的!警察要是连社会舆论压力都顶不住,怎么做到秉公办案?!”
“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张静说,“你们以为这些机密的东西我凭什么有胆跟你们说?抓紧想想怎么找到真凶吧。”
“孩子!”老罗突然说道。
“什么孩子?”我和张静同时愣了一下,问道。
“被害人怀孕了,你们忘了吗?”老罗说,“如果她本意不是来捉奸的,那她是来干啥的?静,法医肯定没有验证过,被害人肚子里的孩子究竟是谁的。而这个孩子,就有可能是邵华遇害的关键。”
张静从包里翻出了尸检报告,匆匆浏览了一遍之后,摇了摇头。“先入为主了。法医认为孩子的父亲是刘鹏,所以根本没有鉴定。我这就回去证实一下。你们呢?”
“我们去见刘鹏,看看当天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握了握拳说。
“借口出差,当然得做足了样子。”
看守所的会见室里,我和老罗要求刘鹏务必详细回忆当天发生了什么,只不过这次的重点放在了他是如何摆脱邵华的。
刘鹏皱着眉,断断续续地回忆着。事情已经过去了几个月,有些细节他也记不太清了。
“她是个很敏感的人,对我看得一直很严,所以这种事,我都是连机票都要买好的。”
“你一个人去的机场?”我问。
“不是。”刘鹏摇了摇头,“她开车送我过去的。换完了登机牌,开始登机的时候她才走。我特意选了一班满员的航班,人比较多,然后我悄悄躲起来,确认她离开后,才去的酒店。”
我和老罗对视了一眼,这是我们第一次听说,在这个案子里,还有一辆车。这辆车无论是警方的调查还是检察院提供的卷宗都没有提到过。
“车在什么地方?”我问。
“不知道。”刘鹏摇了摇头,“警察没跟我提过车的事。”
“车牌号是多少?什么车?”
“红色甲壳虫,车牌号是……”
刘鹏说了一组车牌号,老罗记下来后,我们匆匆离开了看守所。
“静,被害人有一辆车,现在下落不明,车牌号是……”一出看守所,老罗就打电话告诉了张静这个消息。
“好,我马上去查。”张静说,“检材我已经送到实验室去了,最迟明天一早结果就会出来。应该能赶上明天的预备庭。”
刚挂断了电话,一个陌生的号码就打进了老罗的手机,老罗接起电话,听了几句,脸色变了。
“没兴趣。”他冷冷地说道,挂断了电话。
“谁啊?”我随口问道。
“推销的。”老罗说。
4
这时候,案子移交到检察院已经一个月了,我们却还是没接到正式起诉的通知。看来检察院也学精明了,在彻底落实所有的证据细节或者到期限前,检察院不打算草率处理此案。
这给了我们足够的时间来调查这个案子,同时也给我们增加了不少压力,谁知道这段时间里会发生些什么变数呢。
这天,我们刚到办公室,老罗就接到了一个电话,打来电话的是老罗的五叔,检察院的副检察长。
“带上你们找到的全部证据资料,现在到我这边来!”电话里罗副检察长严肃地说道。
我和老罗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带着所有的证据材料到了检察院。罗副检察长公务繁忙,出面接待我们的是他的秘书。
秘书把我们引进了一间会议室,让我们意外的是,一名法官正坐在会议室里,和几名检察官研究着案情。
“是这样的。”待我们落座后,罗副检察长的秘书清了清喉咙,“副检察长有个想法,为了避免冤假错案的发生,在正式起诉之前,他想请在座的各位先开一次模拟法庭,对这个案子进行审理。这样一来,一旦发现案子有问题,就不必起诉;案子如果没问题,正式审理的时候,也可以减轻大家的工作量,提高工作效率。副检察长把这个叫作‘诉前预审’。”
我和老罗面面相觑,老罗这个五叔还真是个锐意改革的人物。模拟法庭这种东西在一些律所内部倒是有过先例,但是像罗副检察长这种把检察院、法院和律师三方弄到一起做诉前预审的可是前所未有。
“如果效果好的话,罗副检察长打算把这件事提请人大审查,形成一个固定的工作制度。”秘书补充道。
法院的代表点点头表示认可,我也没有异议。唯有老罗,一脸愁容,这样一来,我们在正式的庭审中要想风光无限,就有点不太现实了。
“审判长,各位合议庭成员,公诉人,我非常荣幸能够成为被告人刘鹏的辩护律师。”诉前预审的程序基本还原了正式的庭审,大家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在公诉人出示了所掌握的证据后,我站起了身朗声说道,“检方在这个案子中的工作大家有目共睹,为了能让凶手服法,还被害人一个公平,检方细致入微地调查了所有能够调查的证据,将我的当事人推上了今天的法庭。
“让被害人瞑目,是今天我们坐在这里的共同目标,这一点我想大家都不会有异议。”我深吸了一口气,“但是作为辩护人,我和我的同事,罗杰律师,还肩负着另一项重大的责任,即为冤者昭雪。
“对于公诉人提出的证据,我在这里不再赘述,也不作反驳,我的当事人已经承认,这些证据,尤其是被害人尸体上的痕迹,的确和他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但是……”我话锋一转说道,“有些被检方忽略了的证据,我在这里却必须补充说明一下。审判长,我请求向法庭提交新的证据。”
“准许!”审判长说道。
我转身从老罗的手中接过了一份档案:“这是我们委托省公安厅刑事技术人员张静做出的鉴定报告。”
我特意把“张静”两个字咬得很重,看着公诉人的脸色微变我才微微一笑,将手中的证据呈给了审判长:“张静对被害人邵华腹中的胎儿进行了DNA鉴定,发现了一个检方忽略的重要线索,我的当事人刘鹏并不是这个胎儿的亲生父亲。”
“我想,这也恰好说明了,被告人刘鹏更有杀害邵华的作案动机。”公诉人不失时机地插话道。
“是的。”我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公诉人的话,“但是我也希望公诉人能够想一想,为什么不是胎儿的亲生父亲做下了这起案子呢?
“为了验证我的当事人是否有条件杀害被害人,我们曾做了一个实验,结果证实,真凶应该是一个身体强壮、身手灵活的人,对酒店禁止客人出入的楼顶非常熟悉。各位看看我的当事人,身体看起来的确很强壮,是吧?”我微微一笑,再次从老罗手中接过了一份档案,“但我的当事人却是左肾先天性缺失。
“对这种病,我想大家和我第一次听到的时候有一样的想法,即我的当事人没有生育能力。但是,这是一个误解,一个肾完全可以满足人的正常生活,只是身体要比正常人弱很多。”看着审判长狐疑的眼神,我说,“我的当事人无法承担繁重的体力劳动,提一桶水都费劲。所以,请大家不要忽略,被害人邵华的体重是五十公斤,在她不配合的情况下,我的当事人根本做不到将她塞进水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