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刚刚这一大通,我可没想到你的评价会是这个。”
罗无辛看着窗外,不知为何,他的头痛一直没有完全消失,而这种随时可能失控的感觉让他很烦躁。
更不要说,刚刚他们还查了这么一个操蛋的案子。
刘夕是个很矛盾的人,她的手法让人觉得,她好像希望把三年前段晴的案子也按在楚哥头上,但是事实上,刘夕却是万分介意让女儿的死和楚彪扯上关系的……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承认女儿可能复吸了。
而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能利用这份矛盾感让她开口。
罗无辛下意识又要去摸烟,但陶森却上来按住了他的手:“尼古丁会让大脑兴奋,如果是癫痫患者的话是不能抽烟的。”
“你管得还挺宽。”
罗无辛咬了咬牙,为了分散这种不舒服的感觉,他只得有一句没一句地跟陶森往下聊。
“你刚刚说的什么意思?陷在过去里那句?”
“很多精神疾病都来自于强迫思维,一直纠缠于过去就是一种强迫思维,靠手术都无法完全解决,刘夕始终无法接受女儿吸毒,更无法接受女儿复吸,你不是也是靠这一点来激将她的吗?”
“我可没想这么多。”
罗无辛始终无法习惯陶森这种文邹邹的说话方式,没好气道:“其实也是因为她对女儿的要求一直很高,所以段晴才没敢在第一时间告诉她真相,导致要戒的时候为时已晚……刘夕应该隐约意识到了,所以她才没办法走出来。”
“自责会导致人做出很多极端的选择,罗警官,虽然你说自己没有心,但我倒是觉得你在这方面很敏锐,而且还挺感性……我很好奇,你会选择无心的原因,是什么?”
“你……”
一瞬间,陶森的话就仿佛碰到了什么按钮一般,罗无辛的眼前闪过黑暗的小屋和透光的门缝,他的耳边仿佛又听到了对方在和他说话。
“你已经回不了头了。”
该死。
和头痛一起来的还是血腥气,罗无辛捂着额头,很快他就发觉,在那些熟悉又恐怖的回忆当中,竟还穿插着一些别的东西……
黑暗中的火光,汽油的味道,还有,一张满是鲜血的脸。
这是……
还没等罗无辛反应过来,只听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周良说道:“罗哥,那个楚彪好像有话要跟你说。”
“楚彪?”
罗无辛勉强将自己从回忆里拔了出来,他下意识看向陶森,却撞见他再次用那种仿佛要将他剖开的专注目光盯着自己,就好像正在等待什么一样。
罗无辛头痛得厉害,他不敢再思考,只是匆匆离开了休息室进了隔壁的房间,在那里,满脸忐忑的楚彪正在等待他。
“那个……我听说了,那个女的为了找我麻烦,杀了三个人……多亏了警官你,否则我现在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啦!”
楚彪用了药之后恢复了一些精神,而罗无辛对他的感激之情却是一脸嫌恶:“你不会叫我来就是为了说这个吧?”
“不是不是……警官,你听我说,我……虽然确实是做过一些混蛋事情,但是,那个丫头的死真的跟我没关系,我也没想到她妈会做到这个地步,早知道这样,我当时就该跟你们说了。”
“什么?”
这一下,罗无辛嗅出不对来:“和我们说什么?”
“警官……我也知道你们怀疑我,但我接下来说的话真的不是瞎编。”
楚彪深吸口气:“三年前,那个丫头来找我……我知道她是想要问我要药,我不想理她就装作不在家,然后那个丫头找不到我就在外头哭,最后她下楼了,我当时就想着要赶紧溜,结果下了楼却发现,她好像遇到了什么人。”
“遇到了……谁?”
罗无辛痛得眼前发黑,如今发生的一切都让他有一种怪异的熟悉感,而越是感到熟悉,他的头就越是像要被撕成两半。
此时此刻,楚哥说的每一个字,都仿佛是一根凿子,在他的脑袋里搅动,眼前同样影影绰绰,楚哥坐在那里,身上仿佛带着某种似曾相识的幻影,却是在一个把守更加森严的房间里。
“是个女人,她们在巷子里交谈……这么多年我一直觉得,那个女人就是杀死那个丫头的凶手。”
这是……他的记忆?
罗无辛怔怔地看着楚彪的脸,在头痛里艰难地得出了答案。
如果说直觉来自于记忆,那么,这个案子,难道他之前查过吗?
第46章 幻梦01
“哥,你下次的讲座也让我去嘛……我又不会给你添乱的,再说了,讲座上都是你的病人,有什么好担心的。”
晚上九点半,陶森刚放下手里的讲座材料,脖子便是一沉,陶昕就像是条粘人的小狗一样挂在他的背后,撒娇道:“哥……你就让我去嘛,我平时都已经尽量不跑医院了。”
“我可没见过有人喜欢跑医院。”
陶森笑笑,就着姿势揉了揉肩膀上那颗毛茸茸的脑袋,无奈道:“这种实验手术的讲座都很无聊的,而且,来现场的都是一些极危型的病人家属,急着想要接受新手术,你就非得来这种地方听我演讲?”
“他们是病人家属,那我就是医生家属啊!”
陶昕跳上陶森面前的桌子,一本正经地说道:“我不能总是最后一个知道哥你在做什么手术的人吧……不是说这次的实验手术是世界性的新改革吗?你别骗我!我的英语好歹过了四六级,刚刚都在你的演讲稿上看到了!”
“是是……我们小昕最厉害,不但是大作家,现在都能看懂我的稿子了。”
陶森实在拿妹妹没办法,苦笑道:“现场的人会很多的,要不还是看我的直播视频吧,毕竟……”
他看向陶昕裙子下露出的白净小腿,脚踝上的伤疤至今清晰可见,而陶森眼底的神色几乎立刻就往下沉了两度:“人那么多的地方,不安全。”
“可是……”
陶昕还想反驳,但陶森已经收起了桌上的文件,他正要起身离开,却不想就在这时,他背后的衣服却又被人拉住,而一转头,坐在桌上的女孩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了六七岁的模样。
她满身是血地拉着他,头发烧焦了,睁着大大的眼睛问道:“哥哥,你什么时候来救我?”
“……”
陶森的胸口一滞,而在一瞬间,陶昕就变回了成年时的样子,只是,满身的血污没有消失,汩汩的鲜血正从她的额上蜿蜒而下,她睁大眼。
“哥哥,你这一次能救我吗?”
小昕……
陶森倒吸一口凉气。
分秒间,他眼前的一切都光速褪去,在黑暗中,陶森只觉得一阵极度的恶心上涌,他的手脚不自觉地痉挛起来,随即便是鼻腔一热,熟悉的腥气又回来了。
“陶主任!”
手术助理赶来替他除掉了头罩,满脸担心地给他止血:“陶主任!你这两次的躯体反应都太大了,真的不能……”
“扶我起来。”
陶森晕得看不清楚无影灯,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出的手术区,一直到进了办公室,他的眼前才勉强能看清东西,随着一阵强烈的恶心再度袭来,陶森猛地拉过垃圾桶,将早上吃的早饭吐了个干净。
“陶主任……”
这时不止是手术助理,办公室里一下进了七八个人,其中,甚至还包括了忧心忡忡的副院长。
“小陶,你不要太勉强自己了……连续投射对你身体造成的负担太大,不如先停一停。”
副院长看着面前苍白的年轻人,比起刚回国的时候,他已经瘦了太多,如今,看上去越来越像他的父亲。
“你父亲当年做研究也是这样……但是,你不能不顾自己,毕竟,你还有其他的患者,而且你……”
“别说了,王老师,我都明白……我都明白的。”
而不等副院长说完,陶森已经直起身子,除了脸色惨白些,他的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
“我确实是太心急了,但是,投射技术是术后唯一有效的术后治疗,换句话说,如果不做,不积累数据,不让患者清醒,移植也会面临失败……王老师,你应该很清楚这件事对我的重要性。”
陶森撑起身子,恶心和晕眩还没有完全消失,以至于他必须要握紧拳头才能让手指不再颤抖。
在这种情况下,他今天确实不可能再上手术台了。
“我先回去休息了,之后如果有情况再喊我。”
丢下一句,陶森正欲离开,刚走到门口,副院长却又叫住他:“投射技术给你带来的负担不仅是身体层面的,精神上也是……小陶,我知道你身上担子很重,但是,如果撑不住,一定要跟我们说,不要自己一个人硬扛。”
精神上的负担吗?
站在门口,陶森看着自己微微发抖的手掌,又一次想起不久前在半睡半醒时看到的女孩,那就是七岁那年,陶昕被从那一团废墟里抱出来的样子。
反复刺激脑组织似乎也导致这一部分被压抑许久的记忆变得鲜活,而陶森自然也不是第一次在醒来前做这样的噩梦了。
“我做这一切,本来也是为了小昕。”
想了想,他最终轻轻说了一句,离开了新楼。
他并不是不明白副院长的意思,毕竟,虽然他的工作量已经被压到了最低,但这并不是长久之计。
还有别的病人在等着他,同时实验手术随时可能被叫停,从始至终,它的争议也没有消失,无论是上层还是外界对于它的态度都很暧昧,随时可能取缔现有的手术资格。
因为没有力气开车,陶森不得不打了辆车回家,而在回家路上,他又做了很多关于小昕的噩梦,过量投射的后果就是他无法拥有更深的睡眠,也因此,短暂的补眠只让他在每一次醒来后变得更加疲惫。
小昕,你一定要原谅我。
随着意识又一次变得模糊,陶森在半睡半醒间低声喃喃。
这已经是……最后能够挽救你的办法了。
奇怪,前几天天天出现,这下就联系不上了。
与此同时,分局的老档案室里,罗无辛连着给陶森发了几条消息对方都没有回,他只觉得人民医院的排班真的很有意思,竟然可以允许陶森这种级别的医生请假,在外头帮警察干活儿。
而这小子也不联系他,就这么不关心自己的妹妹吗?
明明,陶昕的状况正在恶化。
此时此刻,罗无辛的脑袋里一片安静。
这两天陶昕每天清醒的时间只有个把小时,甚至昨天一整天,陶昕都没有醒来,在下午五点半的时候,罗无辛虽然变成了陶昕的样子,但从头到尾,他都没有听到属于陶昕的声音。
她到底怎么了?为什么出现得越来越少?
罗无辛眉头紧皱,根据之前陶森的说法,他这几天做了很多种推测,但无论是哪一种,总归绕不过一个根本的问题。
真正的陶昕去了哪里。
哪怕社交是一片空白,但是陶昕有社会关系,有身份证号码,在局里的内网里也都能查得到,是一个实实在在存在的人,并不是罗无辛臆想出来的。
为了做更多调查,这几天罗无辛甚至使用她的身体去拜访了周边的邻居,但对方的回答没有任何异常,因为陶昕不常出门,所以他们甚至都没有发现,陶昕这些天白天都不在家,而每天早上,还会有一个陌生人离开她的家。
没有人发现陶昕消失,也没有人知道她经历了什么。
对于身为刑警的罗无辛而言,这种结果自然让人难以接受。
毕竟,世界上不可能存在完美的犯罪,一个大活人也不该平白无故失踪,总该会有人知道,也总该会留下蛛丝马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