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个谎言真的能够不被戳破吗?
一想到自己不久前看到的鬼影,陈真只觉得心头发沉,找了垃圾桶扔掉了手里光秃秃的玉米棒子,结果,就在起身的一瞬,她的余光里就像是瞥到了什么,分秒间,竟是在大太阳底下生生出了一身的冷汗。
又来了。
陈真猛地抬起头四顾望去,然而在人头攒动的游客积攒中心,刚刚那抹模糊的影子就像是被太阳蒸发的水汽一样,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是蒋文清吗?
还是……李眠?
自从接受了黄杉的交易,这两天,这种让陈真极端不安的感觉就一直纠缠着她,无论是先前在大山里,又或是如今在这个集散中心,她都始终感到有人在看着自己。
难道着就是宋昱先前说的,被“缠上”了的感觉吗?
陈真皱着眉点上一根烟,心想她在这件事里能算的上是个彻头彻尾的受害者,李眠要是因此来纠缠她也太不讲道理了。
只是……她如今的选择,真的是完全正确的吗?
经过了前两天的阴雨,川西的天空晴空万里,陈真仰头闭着眼吐出一口烟,高原上的日光滚烫,很快就将她的皮肤和头发都晒得发热。
不管怎样,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当天晚上,黄杉一路将车开回了亚坝,他们在当地还掉了房车,随后坐高铁回了渝江。
根据保险金的具体到账时间,黄杉和他们约定了三天后见面,三人便在高铁站分道扬镳,各自回家。
一走十天,回来还满身是伤,陈真压根不敢回陈家小馆面对她的父母,于是干脆就拿着行李在外头住酒店,昏天黑地蒙头睡了十多个小时后,她被一通电话硬生生地从被子里拖了出来。
陈真的起床气严重,当场就想把人劈头盖脸骂一顿,结果一接起来才发现打来电话的是宋昱,而对面一开口便是哆哆嗦嗦。
“你有没有觉得,回来之后,就有人在一直看着我们?”
一个小时后,两人约在滨江路上见面。
在渝江,滨江观景带毗邻观音里和筷子巷,距离过江的轮渡码头也不远,一年四季的游人都很多。
而要说美中不足,就是滨江带绿化做的一直不好,整条路上没有一棵树,太阳无孔不入,敢在下午三点不打伞站在这里的,恐怕也就只有陈真和宋昱了。
“约在这个地方,你是想给自己去去晦气吗?”
陈真在太阳下眯起眼打量着宋昱,发现这人脸色白里泛着绿,显然是一晚上没怎么睡。
宋昱苦笑:“这种事我又不能和小年说,想来想去也就只有找你了……”
江边暴晒的日光下,两人听着轮渡远去的汽笛,相对无言地站了很久,直到皮肤发烫,后背出汗,这才双双哀叹出声。
事到如今,两人的处境几乎完全一致,也因此即使不说,他们也能猜到那种毛骨悚然的被注视感究竟源自何处。
或许,从他们答应了黄杉交易的那一刻,这种感觉就会缠绕他们的下半生。
无奈之下,同病相怜的二人一起去吃了火锅去晦气,结束后,太阳早已西垂,他们再次回到了亮灯的滨江路,刚走两步,就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宋昱忽然抓住了陈真的胳膊。
“你能不能陪我去个地方?”
“饭都请我吃了,毛肚也帮我涮了,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开口问呢。”
陈真笑笑,早就在等着他开口。
宋昱这人什么都写在脸上,从他开始殷勤给自己涮毛肚的时候陈真就知道,这小子多半是有事要求自己。
而如今既然他提了,陈真也不给宋昱任何退缩的余地,立刻打了车,直奔目的地而去。
七点出头,陈真将人塞进那个小小门洞的时候,巷子里亮起了路灯,她在门口绕来转去,冰棍儿都吃完了,不知为何,不远处的那个院子里始终没有传来太大动静。
总不会王家人已经把宋昱绑上老虎凳往他嘴里灌火锅底料了吧?
就在陈真开始思考要不要进去救他的时候,只听嘎吱一声门响,脸色发白两眼通红的宋昱摇摇晃晃地从黑暗里走了出来。
“谈的怎么样?”
陈真一看这架势还以为是谈崩了,却没想到话音刚落,宋昱背后的门洞里竟又走出了一个苍白又消瘦的姑娘,目光虚虚转了一圈,最终落在了陈真身上。
“看来你已经想通了,宋哥。”
那姑娘盯着陈真沉默了半晌,微笑了起来:“我让我哥骗了你这么久是不对的,但是……你认识的那个王弯确实已经死了,从此以后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宋哥,不论是我又或者是我哥,在这之后都不会再纠缠你了。”
第37章 鬼影的秘密
在王家见到王弯的那一刻,宋昱的脑袋几乎是一片空白。
他本是来谢罪的,却没想到竟在这里直接见到了那个他要谢罪的对象本人,如同一道游魂,安静地站在昏暗的房间深处,用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的眼神看着自己。
宋昱的第一反应是要跑,但一双有力的手却狠狠压住了他的肩膀,几乎是将他按在了沙发上。
王烁冷冷看他一眼:“你不应该等到现在才来……如果你先前真的后悔了的话。”
宋昱背后都是冷汗,眼睁睁看着那个幽魂一样的影子从房间的深处一步步走出来,最后,停在了他的面前,遮蔽了一片节能灯的光线。
她……有影子?
宋昱浑身僵硬得看着地上的那一片阴影,脑中隐约察觉到了什么,而这时,一只冰凉的手抚上他的脸,轻柔地摩挲他没来及剃的胡茬。
“宋哥,你确实应该早点来的。”
终于,宋昱战战兢兢地抬起头,在逆光中,勉强看清了姑娘模糊的眉眼。
比起五年前,王弯看上去更瘦了,而面对故人,她脸上的神情没有悲伤,也没有快乐,就只是淡淡地看着他。
她说:“五年了,哪怕……之后你再来一次,我都会早点告诉你,把这一切好好结束。”
时隔五年,宋昱终于知道了,为什么王家人永远不告诉她王弯下葬的位置。
这一切都有一个再简单不过的理由。
王弯其实还活着。
五年前,从西藏旅拍回来后,王弯确实因为被宋昱拒绝而抑郁加重,最终在精神崩溃下,割腕被送进了医院,这些都是事实。
只是,王烁从来没有告诉宋昱,经过抢救,他的妹妹最终还是在医院里恢复了意识。
那一天,王弯醒来已经是深夜,她躺在病床上定定地看着天花板,一言不发,而一旁心疼妹妹的王烁看不下去,起身就要去找罪魁祸首宋昱算账,却在出门的时候被王弯叫住。
谁都没想到,王弯会提出那样一个匪夷所思的要求。
“所以……她让她的家人骗你她已经死了,是为了试探你的反应?为此还特意搭了灵堂,就为了惩罚你玩弄姑娘感情?”
在小巷子里走到一半,宋昱干巴巴的叙述最终是被陈真打断的。
姑娘瞪大了眼,满脸写着不可思议,震惊万分:“她本来只想假死吓你,没想到她哥在她住院期间私下里干了很多多余的事,不但砸了你的店,还四处举报你让你没工作?”
陈真的口气里颇有一种“谁要这么搞我我一定让他脱层皮”的凶神恶煞,宋昱联想到先前她为了报复李眠所做的一切,很显然,这种事一辈子都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
对此宋昱只是苦笑一声,在夜色里问陈真讨了一根烟,上了火。
他叹息道:“她割得很深,肌腱都快断了,那只手至今都使不上力气,和残疾没有区别,恨我也很正常,至于后头我一直觉得有人在盯着我其实也不是错觉,她真的就在那儿,出院后经常偷偷跟着我……王弯说,她只是想离我近一点。”
“这么说你的魅力可真不小啊。”
对这些痴男怨女的事,陈真明显没什么兴趣,鼻子里哼了一声便别过头去,习惯性地去踢地下的石子。
而宋昱看着陈真动作灵巧地将一颗可怜的石子踢来踢去,就像是一只正在玩毛球的猫,最终却是释然地笑了。
他摇摇头:“这件事我和她都有错,她养病养了很久,并不知道她哥哥私下来找了我很多麻烦,一直到我拿着刀上门那次,她刚刚出院,就在屋子里听到了我说的话……是她让王烁收手,否则,之后我恐怕根本没办法在筷子巷里生存下去。”
“就这你还感恩戴德上了……有时候也是佩服你,m 属性大爆发,要是我也像你这么好脾气就好了。”
陈真一听他这意思,给人骗了五年,工作都没了还要感谢对方,当即没好气地一脚将那颗石子踢飞,拍拍手道:“反正现在事情解决了,下回可别这么怕鬼,打扰人家睡觉是要被雷劈的知不知道?”
一如即往,陈真行事雷厉风行,办完事就要打车回家睡觉,而这时宋昱却是忽然叫住了她:“说起来,陈真,你不是也觉得有人在盯着你吗?就没想过也像我这样解决一下?”
“解决?”
陈真一愣,随即却像是被踩到了尾巴的猫,回头冷冷看着他:“顺子已经被葬在了高原上,再怎么样,她也不会像是你的王弯一样是假死,你想要我怎么解决?把她挖出来?”
“我不是这个意思。”
事到如今,即便是面对炸毛的陈真,宋昱竟也只觉得生动,恨不得手边能有相机可以拍下来。
他无奈道:“刚刚王弯和我说,她其实一直在等着我主动来……不是被灵堂吓得来道歉,而是主动上门想要见见她……她说比起五年前,我现在能看到真正的她了,因此她也决定放过我。”
“……拜托你,说人话。”
“我只是想说,如果能把注意力放在当下的现实里,看到眼前真实的人,或许事情就会有转机,陈真你要不要也试试,不再去想那些网络上的事?”
宋昱尽可能地想要把自己的意思表达得清楚一些,却不想闻言,陈真只是眯起眼上下将他打量了一番,最后嫌弃地摇摇头:“这一套放在我身上省省吧,赶紧回家睡觉,后天别迟到……我可不知道我一个人面对黄杉会做出什么来。”
之后,陈真便直接打车回去了。
两天时间转瞬即逝,很快,便到了和黄杉约定好的日子。
一大早,宋昱赶到定位位置的时候,远远便看到陈真一个人无聊地在新铺的地砖上跳房子。
黄杉和他们约的位置是观音里的三期商圈,目前还在招商,虽说位置优越,但几乎没有游人,就连沿途的监控都没开几个,只有日光晒了满地,将崭新的石板路烤得发烫。
很显然,黄杉会约在这里,本来就有一些她自己的考量。
“来这么早?”
自从解决了王弯的事,宋昱这两天都是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本想再次感谢陈真那天陪自己走了一趟,然而走到近处才发现,陈真的脸色比起他那可要差了一大截,甚至那双溜圆的眼睛下头至今还挂着巨大的黑眼圈。
宋昱忍不住问:“没休息好?”
陈真擦掉额头上的汗,没好气道:“都怪你,把我叫出来传染我失眠……一大早醒太早,本来想早点来,找个什么早饭吃吃,结果这附近就只有一家奇怪的网红店,还没开门,门口就有八百个黄牛等着抢号,吓得我赶紧走了。”
而即便不说,宋昱也知道她失眠的原因,苦笑道:“是担心黄姐那边出岔子?还是……那种感觉还在?”
见过王弯之后,那道折磨宋昱五年的视线终于彻底消失了。
他在这方面可谓是过来人,本想安慰陈真两句,结果还没开口,陈真便打断了他:“你就没想过吗?这五年来你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你,到头来发现那不是你的错觉,而是确有其事……从回来之后,我也一直感觉有人在盯着我,如果这也不是错觉呢?”
宋昱脸色一变:“你是说……”
陈真疲惫道:“先前在惹乎拉沟,蒋文清跑了之后就没影了,他之前可是货真价实要杀我,会这么轻易放弃吗?”
这件事不说陈真,宋昱也一直觉得很古怪。
毕竟,那一晚对方的杀意不像假的,宋昱还记得对方打在自己头上的力道,然而不知为何,从落下悬崖的那一刻开始,蒋文清这个人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般,再也没有在他们面前出现过。
宋昱皱眉:“你是觉得……他跟着我们一起回来了?到现在还在跟着你?
陈真烦躁地抓了一把汗湿的头发:“或许他还没死心,又或许在计划着什么别的事情,所以扮成个女人的样子一直跟着我们……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个人没死这事儿就没完,毕竟,我们现在还没顾上去查董梦和李眠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吗?”
说完,两人不由双双陷入了沉默,街上静到能听见很远处的江面上传来渡轮的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