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他不能去,因为阿姨还需要进行最后的训练。
后来,我们三个在那条铁轨上放了躺椅,看云时还被人拍了照片发到网上。村里在宗教节日的时候,会买一些烟花在田里放,据说落下来的烟灰可以除虫,我们就躺着躺椅上蹭烟花看。
我意识到,其实很多人,就是这样过完了自己的一生。
我也问过阿姨,村里的人在农闲的时候会做什么呢?
阿姨告诉我,聊聊东家长、西家短,看看小孩、听听戏。农闲的时候,每个人都努力去找一些好玩的事情做。
我忽然从中感受到一种琐碎的惬意,原来,这就是田野的本来面目。
“你天天在田里发呆,不觉得难受吗?”一次,一个伙计这样问我。
我摇摇头,不知道为什么,我看到的云,似乎是一幅连环画。
“那是因为你身体不错,过往的经历丰富多彩,兄弟也都在身边。”伙计说道:“你这叫隐居,如果是这里的人,一出生就过着这样的生活,就会想去外面看看。”
我躺在躺椅上思考他的说法,恍惚又回到了很久以前在铺子里的时光,那个时候,我确实满心都是去外面看看的想法。
“如果,我是说如果。”伙计问我:“外面还有更广阔的、你没有了解过的世界,你还想去看吗?你还会重新出发吗?”
“你在哪儿学来的破词?”我有点惊讶。
“网上。”
我想了想,没有回答。
我对未知的渴求得到满足了吗?我觉得已经满足了,但如果未来我重新踏上旅程,肯定不是为了得到更多。
而是为了避免失去现在。
在阿姨出征前的几天,事情开始变得忙碌起来。
我和阿姨其实不太熟悉,出发前进行突击培训时,我在旁边看阿姨和胖子的交流状态,发现阿姨的很多习惯性动作,已经和胖子很像了。
虽然很难说出口,但我确实觉得他们像是亲生的,这感觉特别怪,有时候阿姨在干活,我觉得好像看到了女性版本的胖子。
闷油瓶也教了一些很好的技术,为了避免阿姨尴尬——阿姨也会有害羞的时候——我和胖子也一起跟着学。他的方法很简单,但是很实用,基本逻辑就是:每个人的腰部力量都很巨大,但自己是不知道的,所以在攻击的时候,抢先使用腰部力量进攻,会让对方措手不及。
最简单的方法当然是踩着墙壁跃起,然后借着惯性把膝盖落到对方的肩膀上,夹住对方的头180度转动腰部,直接扭断脖子。
但如果做不到的话,可以用低配的版本,就是跳起来夹住对方的腰部,然后借着惯性像鲤鱼打挺一样用腰发力。这样对方会直接被甩得失去平衡,之后就可以继续用摔跤技术得分。
没想到利用膝盖拧断脖子属于简单的攻击方法。
我就问闷油瓶,那复杂的攻击方法是什么?闷油瓶思考了一下,看样子应该很难描述。
我对阿姨的训练就非常简单了,主要是心理战。
在过往的岁月里,我开窍之后最先学到的,是一个很奇怪的定理:人和人是不同的。你不能按照自己的思维方式去揣测他人,因为对方很有可能和你完全不一样。
很多人都觉得,自己的想法就是别人的想法,别人可以看透自己。但这不是事实,事实上,大部分时候,你身边的人不知道你是谁,不知道你会做什么。
当我明白这一点之后,立刻就感受到了一种最微弱的安全感。对方是看不透你的内心的,那么,在斗争中,你就可以使用诡计。
第一步,做出无数没有逻辑的事情,让对方无法看出你的动向。
比如说,在玩石头、剪子、布的时候,如果你什么话都不说,对方就会非常专注,拥有绝对的勇气和决断力,变成很难缠的对手。
但我会直接和他说:“我会出剪刀,一定会出。”
那么对方的大脑就会开始转动起来,最后猪脑过载烧掉。因为大脑是被动的,控制大脑需要严格的训练。
第二步,在无逻辑的迷惑中,找到那一丝进攻的灵感,然后立即发动。这一点很难懂,但善于在变化中寻找机会的人,对此会深有感触。
我教给阿姨一些能迷惑别人的简单技巧,比如在对方第一次进攻的时候,忽然拍手然后躲掉;在对方第二次进攻的时候,继续拍手,但手的位置放到和眼睛一样的高度,然后再躲。
这时对方一定会迷惑,进而思考:这是什么奇葩的习惯?
这四分之一秒,就是进攻的灵感点。如果运气好,可以直接秒杀对方。
当然,如果对方非常厉害,是不会被这些小伎俩迷惑的。受过训练的战士,心中只有一个想法:击杀对方。但在日常搏击中,遇到职业杀手的几率非常低。
我带着阿姨练了三天,她已经可以举一反三,除了拍手,有时还会忽然做出一些奇怪的手势。
我觉得阿姨是一个难得的奇才,如果当年换她入局,那汪家早五年就会被踏平,而且还是被彻底推平的那种。
我做梦的时候,还梦到阿姨站在汪家的废墟上,对面前的汪家人说:你已经死了。
就像健次郎一样。
随后我就梦到健次郎是崇明岛人。
于是阿姨在梦里就对面前的汪家人说:侬要紧西特啦咧。
几天之后,我和阿姨就随着胖子出征了。
我们在赛场旁边的酒店住下来,换上喜来眠的运动服,参加了开幕式。
主办方是一家体育用品厂商,这场比赛是和当地的政府社局合办的。
我们特意去看了第一场比赛,想看看赛事的烈度,但进场之后才意识到,这是很正经的赛事。
首先,人非常多,观众席几乎坐满了;第二,参赛队员里有很多人是少数民族。
一问才知道,这个比赛在当地很有名,就像很多村联合组织的足球赛一样,并且这里大部分的少数民族都有摔跤的传统。
我本来以为就是一个空荡荡的比赛场地,一个裁判加一些工作人员而已。
如今锣鼓喧天,鞭炮齐鸣。
阿姨直接就怯场了。
第一场上来的是两个阿姨,如果不是长着中国人的五官,我都以为是两个黑人,虽然年纪看上去有点大了,但都非常兴奋。
比赛开始,两人瞬间打在一处,我们都看呆了,胖子说:“我操,我上去都不一定能赢。”
我回头一看,就发现阿姨不见了,赶紧和胖子追了出去。
第154章 雨村笔记 田园篇(45)
阿姨没有跑远,就站在体育馆门口,我们追过去时,她往后退了几步。
胖子就问道:“怎么了?”
“胖老板,我觉得,我儿子现在挺好的。”阿姨说道:“这个比赛,太多人看了,我、我不行的。”
胖子又问:“你是怕人太多,还是怕会输?”
“都有一点,胖老板,我本来也没答应你,我一直觉得自己不行。”阿姨结结巴巴地说道。
我看了一眼胖子,心说原来人家没有答应啊。
“不答应你还练那么起劲。”
“我们家的地卖得太贵了,我不好意思,也不知道该怎么拒绝你。其实你说的很多事情,我都听不太懂。”阿姨说道:“这个比赛太正规了,我不行。”
胖子沉默了,他想了想,深吸一口气说道:“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好不好,如果第一轮输了,我们马上就走。”
“胖老板,我真的不行。”阿姨说道:“你、你不能用你的立场来想我,我这辈子没在这么多人面前那个过,我、我不行。”
体育馆里忽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应该出现了精彩的对决,阿姨的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我明白这种恐惧,确实很难克服,但晚上就轮到我们了,如果阿姨短时间内无法克服,我们只能打道回府。
此时,我心里已经有了退意,我觉得阿姨说得对,她儿子的事情已经解决大半了,但我也知道胖子为什么坚持。
肌肉是会消失的,只有切身经历所激发出的自信,不会消失。
但我也知道,人是无法被勉强的,或者说,至少我不太会鼓励别人。
胖子想了一会儿,他也在犹豫,不到生死关头,我们都不喜欢逼迫别人。
就在这时,阿姨的儿子默默从旁边走了过来。
我完全没注意到这小子躲在哪里,他的表情有些微妙,应该一直在体育馆外面徘徊,内心斗争很久才走进来。
阿姨看到他,愣了一下,她从来没想过儿子会来。
这种家庭,她儿子应该从小到大都对她做的事不感兴趣。
“妈。”那小子看到妈妈站在门口,也愣了一下,脸跟着红了。
阿姨急忙走过去,我看到那小子手里捏着票,应该是偷偷买了票,过来看他妈比赛的。
母子俩都有点手足无措,阿姨把他拉到一边,回头看了看我们,眼神从来没有那么复杂过。
她的儿子,来看她的比赛了,他心里开始在意妈妈了。
我和胖子倚在栏杆上,我说道:“你看,终究,这是他们的家事。”
胖子揉了揉自己的眼睛,说道:“有点感动。”
作为妈妈应该很高兴吧,但我仍旧没有原谅这个儿子。
“那还比不比?”胖子问我。
“和我们没关系了吧?”
“我这几身衣服花了1200呢!”
“不然这样,我们去批发市场买点花生和猪蹄,拿到里面去卖,然后再发点宣传单之类的。”我说道。
“也行。”
胖子刚想告诉他们,我们打算弃权,阿姨忽然转身朝我们走过来,说道:“老板,我去做热身准备。”
“不怕了?”
“不知道,好像忽然就不怕了。”阿姨说道。
“说来说去,我们——”胖子想说点烂话,被我拦住了。
我们和阿姨的缘分到这里刚好,就不要再生因果了,无论现在的发展是否符合我的喜好,但对她来说是圆满的,既然圆满就不要再问出处了。
于是我点点头。
她儿子还是很怕我们,怯怯地走进会场,去看比赛了。
到了晚上,我们热身完毕,从后台直接来到比赛场馆,晚上的人更多,中场休息时还有舞龙和乡村的卡拉OK表演,也就是工作人员和观众PK唱歌,如果喜欢某一方还能买花篮送进比赛场地,花篮最多的一方得胜。
胖子上去唱了一首《刀剑如梦》,收获了几个花篮,我虽然在下面叫得很起劲,但胖子让我上去的时候,我忽然有些怯场,直接尿遁了。
闷油瓶不知道为什么,一直在留意看台上的某一个方向,时不时就看一眼,也不知道他发现了什么。我观察了一下,发现看台上有人时不时用镜子把灯光反射到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