跪在下面的姜雍等人此时也皱起眉头来。
福亲王在此时忽然讲那番话殊为不妥。
皇帝要杀或不杀,这种权力从来都是操之于上。要你多说?
况且顾人仪、王廷相、靳贵等人都还没有说话,要求情自然也是他们先来。
你身为皇子,身份敏感,与皇帝和大臣之间不该轻易表态,
现在这个情一求,
皇帝要是不杀,那么好了,皇长子的贤名更加远播,人人称道。
皇上要是杀了,朝堂上下更加记得他朱载垨说过这番话,虽然没起到作用,但却更能深入人心。
换句话说,不管皇帝怎么抉择,这个好人都叫他做了去。
这种心思虽然巧,但是太过明显,已经是有些拙劣了,哪里是皇帝多心,换做其他不傻的帝王都要多想的。
天子与皇子之间天然就存在这个矛盾。所以没几个太子真正过得好的。
甚至现在你还不是太子呢。
姜雍想不通为什么,只能是微微叹气,福亲王到底还是智谋不显,因为天分的原因,只想到出言求情的巧思,但又没有思虑周全。
朱厚照连遭两项不爽,顿时没了兴致,“今日退朝。其余人若有想说的,递个奏疏上来。”
说完皇帝便甩袖离开。
弄得诸大臣面面相觑,天子还是很少让这种局面发生的。
这之后,
张璁、王琼,顾人仪、王廷相等人纷纷起身。
至于严颐寿和载垨则有些尴尬。
还是王廷相老好人,分别去将两人扶起来。
出殿以后,过了奉天门,走在前面的张璁忽然停住,低头斜视后方,说:“皇上从来都以国事为重,此番拂袖离去,也仍是为此,根本上是不愿轻易松了货币改革的口子。”
形势比人强,顾人仪马上接话,“阁老放心,出再多的乱子,乱不到货币改革的头上。”
张璁解读今天朝会的这个结果,是对的。
严颐寿说的理,皇上辩不了,但辩不了仍然死扛着,无非就是要把货币改革继续推下去。
所以没结果,也是一种态度。
至于福亲王……
张璁没有多看他一眼,在他看来,其实他储位也危险。
现在他已经交代下去了,有了皇帝的支持,谁再捣乱,他这个首辅就要动他,否则要他何用?
看着张璁逐渐离去的背影,
顾人仪眉头紧皱,忧虑也逐渐加深。
这群人逐渐散去,
姜雍则瞅着机会去找了一下载垨。
载垨现在很为难,他低声说:“大司徒,父皇最后的话究竟什么意思?难道真要严侍郎去我的府上当门客?!”
姜雍保持着耐心。
真的得有耐心。
“殿下,皇上既然已经起疑,明言你和严颐寿过从甚密,这个时候怎么能再让他去你的府上呢?”
载垨纠结的说:“那不是父皇说的原话嘛。金口玉言,岂是乱说的?”
姜雍不知道要怎么解释。
“总之殿下不要与他来往就是了。”
而在宫里,
朱厚照则生气的踢翻了摆在他御案边装冰块的木箱。
尤址则在边上瑟瑟发抖。
思来想去之后,他下旨,“尤址,你到老大的府上传朕口谕,要他出京巡视,督查各地货币改革的进度。先去江南,江南繁盛,一定,则半成之。”
他不是要自己的好名声吗?
就让他在皇帝的圣意和自己的好名声之间做出抉择,将他放在火上烤一烤,这不仅能看出他的心志,也能叫他尝尝什么叫天子之怒,什么叫为人子、为人臣!
第九百二十五章 明志
对于载垨来说,总是会有这么一天的。
他在皇帝面前说出的话、讲出的事不可能每一句、每一桩都能经过精细的设计。
这一次严颐寿其实没有什么太大的危险。
皇帝在利用王朝需,这一点君臣之间都是有默契的。
既然王朝需确实‘坏’,那么拼上性命都要一搏的严颐寿在皇帝的眼里就是真心为了国家。
只要做到这一点,他便是任凭风浪起、稳坐钓鱼台。
更不要提严颐寿三十多年来久历宦海,虽不是风云人物,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这总是错不了的。
现在的问题是载垨。
姜雍等一众臣子在府上有些愁眉苦脸,江南这一行哪里是这么容易的?
载垨也被他们渲染的氛围弄得有些害怕,于是偷偷做了些多余的事情。
这些围绕着他想办法的臣子们还不知道,
但朱厚照已经率先领教了。
他回到后宫之中后,见了宁妃怀笑和昭妃怀颜。
复杂的话术不必多提,但话说到最后还是强调老大忠心孝顺,不会有其他的心思。
朱厚照到后宫之中本就是图个清净,结果还是听她们说前朝这些狗屁倒灶的事,于是心情更加沉重。
更让他觉得有些恼火的事,前朝相争的火已经烧到了后宫之中。
但是他耐着性子听完了,没有当面发作,
回到乾清宫之后,立马变脸,说:“后宫不得干政,这是朕一向的规矩!是哪个嚼舌根的把前朝的事告诉朕的后妃,弄得皇家内苑流言四起、纷乱不断!!叫朕查到,朕非狠狠地处置他一顿!”
其实他心里明白,不就是因为没有立载垨为皇太子么?
这件事是他没有‘按规矩’办事,拖得久了,各方按捺不住,所以断断续续的生出是非这是必然的。
但老大明显才能不显,他其实已经不太属意于这小子了。
这件事倒要好好筹谋。
想当年强硬如永乐皇帝想要立自己的次子为太子,都被文官所阻拦。
后来的万历皇帝想要立福王也是阻力不断,直至最后都没有成功。
冷静下来以后,朱厚照开始思考。
张璁……其实是不能办成这个事的。
张璁现在是坐在火山口上,差的就是一次爆发,如果以他强推此事,那旧账加新仇,指不定要出什么乱子。
他倒不是害怕了这帮臣子,
主要是明显选择阻力更大的办法,这不是脑子有问题么?
猛地想到这里,朱厚照忽然有一种念头,就是差不多要到时间放弃张璁了……
其实手段么,
正德天子从来不缺。
就说这货币改革,
朝堂上王朝需抗住弹劾平稳过关,而严颐寿反倒被皇帝训斥了一顿的消息不胫而走。
这种标志性的政治信号一出,各个地方的官员都知道怎么办了。
锦衣卫、东厂在大明的东部省份不断游弋,王朝需又蹚出一条路,接下来还用说么?
第一、写请罪疏!
王朝需官商勾结能说,他们为什么不能说?
非得等到插上门的时候再后悔?
或许也会有人这样,但模仿王朝需的绝对不少。
第二、报货币改革的进展。
不然得话,凭什么能够脱罪呢?
于是乎一种请罪风气迅速从北方刮向南方,
仅以应天巡抚王守仁知道的,江南一地就有两位知府、七位知县上报了请罪疏。
“不止如此,越是请罪请得快的,回过身改革货币之时越发‘不择手段’。”
时间来到八月份,
南京城中,因为吃货币改革过程中挂落的人家已然不少,门牌上挂着白布的甚至都不属于什么新鲜事。
“朝廷说的是自愿兑换,他们却强令百姓限期兑换,这等事不好明着做,那便暗里搞,越是迟一天,越是刁难兑换的百姓,以此达到强迫的目的。
朝廷规定过渡期一年,但是官府却明里暗里的允许商家以新钱计价则贱、以旧钱计价则贵,故意营造出一种‘喜新厌旧’的氛围。
等到有人不服,官府则全部以阻挠货币改革的罪名从重处置!仅在南京一地,一天就能定下20人的冤罪!”
王守仁的耳朵里不断传来属下的激愤之言。
其实他自己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