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第二轮巡视,巡不出什么太大的问题他还可以交差,可万一找出一大堆毛病,那皇帝到时候要怀疑他的作用了。
“耿指挥,今儿比前几次轻松了吧?”
这么一上午已经看了三处地方了。
“仰赖麻副使襄助,确实没那么难了。”
麻斌拍了拍自己的刀,“有时候,还是得靠它。”
“还有一事。”
“怎的了?”
“虽然我明白朝廷的意思,不过买田的钱都不退,这也未免不讲道理。”
麻斌轻抬眼皮,“但这样管用。”
……
朱厚照在春节后收到了关于蓟州屯田清理推进情况的奏疏。
心中感叹,看来还真得杀几个人才管用。
“侍从室有人吧?叫一个来。”
“是。”
侍从室现在变成三个人了,靳贵当然算一个,他像屁股沾了胶水儿,好几年没离开侍从室,而后就是谢丕。
不过他们两个人实在是不够,忙得是脚不沾地,所以朱厚照也一直在考虑增加一个。
一直到今年过了除夕,宫里递出圣旨,调翰林院编修景旸(音同‘阳’)入侍从室。
景旸是正德元年朝廷加科的榜眼。
中第之后在翰林院也熬了近四年了,朱厚照偶尔会关注一下翰林院这个储才之所,看看到底有没有真的大才。
不过没看出眉目来,毕竟才华都在肚子里,实在也不容易看出,他又不会仅凭一些文章就胡乱任用,但景旸这个人,还是入了他的眼的。
因为这家伙是个拼命三郎。
朱厚照曾经吩咐过翰林院,要他们整理唐宋之时的军事建设史料,尤其是唐朝。除此之外,其他方面的各类资料,他都会要求翰林院整理,以供他阅读。
每次速度都挺快的。
他嘴上夸过几回,后来偶然得知每次这类任务下去,景旸都是不惜身体、连续通宵的阅读整理。
就冲这份认真,朱厚照就得记住他。
之后就让锦衣卫仔细探听这个人,发现景旸孝顺母亲,也算是严于律己,这样就在春节之后决定调其入侍从室。
这么一调就是一飞冲天,从此就为天子近侍。
“伯时(景旸字),蓟州上的这份奏疏你誊抄一份,后面应当还会有,每一份你都保留。这是第一份具体禀报分了多少田亩的奏疏,其中田地多少顷,士兵多少人这些数据都很重要,你要仔细记录,到最后的时候朕会让蓟州上一份总的,数据对一对,对不上,要马上提醒朕。”
景旸是成化十二年生人,如今也三十五岁了,其身形瘦削,脸长而黑,下巴还有一颗黑痣,其实不太好看的。
“微臣遵旨。”
“军屯田地每亩收籽粒数一斗两升,朕估计蓟州应有五万多顷田地,这样的话一年的屯田籽粒就是……”
朱厚照在算,亩百为顷,500多万亩,取550的话……
“陛下,应该在60到70万石左右。”
“嚯,你瞧瞧,与往年相比,应该要增长10倍了吧?”
景旸回禀,“去年蓟州镇上缴籽粒数六万八千余石。不过重分田亩有些地方可能会来不及,到了正德六年就理应有60万石往上了。”
“所以说这军屯怎么能不清理?你初入侍从室,便从整理这些数据入手。太多,朕有时会记不住”
“微臣领旨。”
其实六十万石还是少了,基本上总数也很难达到洪武后期和永乐早期两千万石的规模。毕竟后来永乐、宣德、正统几帝都减税了。
为什么减税也很简单,就是军屯侵占军户活不下去,不得不减。只不过前几任皇帝还有减的空间,到朱厚照这里,一年就收个一百多万石,那还减什么?
再减干脆全部免了得了,还能落个好名声。
对于现在的朱厚照来说,他对籽粒数的目标是能达到八百万至一千万石的规模,除此之外,军屯清理以后,军屯本身供养军队的功能也应该恢复,换句话说,军饷里面本色的部分,不应该再叫朝廷承担多少了。
最多就是再发一些折色银。
而且他还有裁军的念头。
所以军粮这部分要是在正德五年以后还成为朝廷的负担,那朱厚照就得找一些人的麻烦。
不仅如此,上缴的这些屯田籽粒,可以让大明岁入一举突破三千万石的桎梏,考虑到军粮支出也节省出来,官俸、宗禄、军费三去其一。
那么保守估计岁入一半,也就是一千五百万石以上的税粮是可以调配使用的。
当然了,宗禄是另一桩事。
这样一来,不管是国内赈灾还是国外出征,至少都能拿得出粮食来。
治国多年,才算大见成效。
心中始终有一个盼头,朱厚照这皇帝当起来才起劲,攥着手中的奏疏,他又在想,“蓟州之乱这次死了不少人,流放也不少,十万兵马能剩七万就不错了,嗯……”
朱厚照手指有规律的点着桌子,“先不要通过内阁。侍从室私下给蓟州总兵杨尚义去一封信,请他考虑一下,蓟州镇兵员减少以后是不是能结合实际干脆再将人员精简一番,边军总是一冲就散,那养着有何用?伯时。”
“微臣明白,拟好以后臣再请陛下过目。”
“喔,先让靳贵看一眼。”
“是。”
因为初次召见,朱厚照想着多说几句,“伯时,你在翰林院时朕便听过你的名声,说你做起事来认真仔细、勤奋刻苦。这本是好的,朕也赞赏你这一点。不过侍从室不比翰林院,翰林院的事做完也就做完了,但在这里,你第一件事没做完,第十件事可能已经来了。所以,万不能再按照你以往的风格,否则不出两个月,朕就得为你召太医了。内心确要有激情,但外表还是要从容不迫,记住朕的这句话。”
景旸初次面君,听到这样关心他,心中无限感动,“臣粗陋之体,不敢让陛下为之忧心。陛下教诲之语,臣都记下了!谢陛下关怀。”
“行,去做吧。”
有这个人在,靳贵和谢丕当然轻松许多,毕竟翻过年后大朝会就要来了。侍从室要把以往那些人给皇帝承诺的话翻出来,还要记录他们今年说的,这可不是件轻松的活儿。
第五百九十二章 新年盼头
西边的晚霞泛着红,晚霞之下连片的红色宫阙在白雪的掩映下生出了某种圣洁的高贵感。出宫的路途上有脚印,脚印的尽头是个穿着圆领蓝袍,头戴乌纱帽的壮年官员。
这是景旸第三天走这条路,也是他正式到侍从室的第三天。
前两天熟悉了一下,今日一下便领了许多事。
不过作为天子近侍,最麻烦的事情其实不在宫里,而在宫外。
若是不认识的一些外人倒还好说,好些相熟之人也变着法儿的要进他的门。
一开始他还招待招待,一直招待到囊中羞涩,他实在没有办法了,别人要给他钱他也不要,就只能躲着了。
明朝的皇帝在极端的时候连大臣前天晚上在家吃的什么菜都能掌握,景旸这般处境,朱厚照怎会不知?
不过他没有更加干预。
上任时的众星捧月和卸任时的门前鞍马稀那是官员必须要习惯的。
而且他也懒得干预,过年期间还算清闲,朱厚照自己还想得空换换脑子,乾清宫外的场地上都铺上了厚厚的雪,
闲着无聊,他也去抓起来、搓成个雪球玩儿,雪景之中的散步同样是一件雅事,可惜的是近来局势不稳,他出不了宫了。
毕竟是危险时候,拿自己的小命开玩笑实在没必要,即便不出事,真遇到个刺客也一定是满城风雨,这样他很不喜欢。
所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在宫里转转得了。
“你给朕的两千料宝船,朕看了。没对外人说,但朕觉得还是有些小。”
梅可甲是丈人,但也是臣子,他低着脑袋,说道:“陛下见谅,如今船厂只能造出这样的船只,但臣已经下了悬赏,鼓励船工造出更大的船!有一种四千料大船,已经在试制了,但臣没把握,就没敢拿给陛下看。”
“你还是明白朕的心意的。”
“陛下过奖。”
朱厚照与梅可甲的关系越发紧密了。
梅可甲这个人其实很重要,所以他也不可避免的用上了封爵、联姻这些方式。
“载垨、载壦都看了吧?”
聊起家事梅可甲略微放松些,“都看了,两位皇子虽然年纪还小,不过也都知礼了。”
“夸自家外孙?”
“那也是陛下的皇子嘛。”
朱厚照哈哈一笑,一脚深一脚浅的随意踩着雪,“今年海贸银降了些,还要再拿出去分红,留到朕手里的也只有一百二十多万两了。”
“陛下,臣……”
“诶。朕没有责怪的意思。朝廷现在清理军屯渐有起色,钱粮的压力不大。只不过海外的事确实得想个法子,成国公、定国公、英国公他们的祖上都是立了大功的,
正德二年,朕软硬兼施叫他们交了田入了股,这还没三年,收益就下降,说不过去。再降下去,朕要成言而无信之君了。这南洋,是出了什么事?”
梅可甲也如实相禀,“陛下,大明开海以后,除了官方的,还有各地的商户都在出海,这佛郎机人也不傻,他们知道大明赚得银子极多,加之又可以从其他处购得,所以就开始往下压丝绸、陶瓷的价格,同时他们私下里对吕宋等岛国威逼利诱,愿意配合他们的就联合起来向我们提条件,不愿意的,估计还会诉诸武力。”
嘭!
朱厚照将手中的雪球扔向结了冰的湖面,像是和自己较劲一般,说道:“朕一定要有一支强大的水师!当年太宗皇帝还曾在那里设置旧港宣慰司,一百年了,他们应该都忘了。喔,对了,先前提过,让你派些人,去学说佛郎机语的事,你没忘吧?”
“陛下交办,臣岂敢忘记?一共二十人,臣已经选派好了。都在学,不过学一门外语非一朝一夕之功,还得请陛下再等等。”
“能否找个老师来?最好能请到京师,长时间的那种。条件你去谈,给些钱都不算什么。”
梅可甲有些没闹明白,
“陛下……要请其到京师?陛下也要学那些语言?”
“朕是顺带学学,”朱厚照摆手,“主要是载垨和载壦,朕想让他们都学会。”
“啊?这……”
“技多不压身,你难道不希望他们多会一些?”
梅可甲也知道涉及到皇子的事情敏感,当即道:“臣当然也希望他们将来都能成才,可按祖制……两位皇子将来都是要就藩的。”
是要就藩,那要看就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