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国融入各族习俗风格,反而焕发了新的活力,对新事物习以为常。
羊肉、酪粥风靡一时,胡饼更是深得百姓喜爱,圆领袍、皮裘大行其道。
既然已经形成风潮,就不是李跃能轻易改变的。
诏令下达之后,邺城中很快便有百姓响应,多是一些将士家眷黑云子弟,他们对李跃几乎到了盲目崇拜的地步,任何命令,他们都是第一个执行。
就连李跃喜欢羌煮貊炙,也影响到他们。
一套圆领袍、深衣,配上蹀躞带,兵器并不便宜,也只有他们有这个条件。
不过随之而来的另一个问题令人头疼,都是军人子弟,好勇斗狠,动辄在邺城决斗,喋血街头……
这时代不缺尚武之风,上至达官贵人,下至贩夫走卒,谁都会比划两下子,河北民风剽悍,互相之间不顺眼,便拔出刀剑对砍。
邺城周围的几个县,动辄大规模械斗。
不是为了抢夺灌溉田地的水源,便是几句口角……
其中竟然有不少黑云军退役的将士,将村民组织起来,跨上牛马、骡驴,提着一根削尖的竹竿便是骑兵。
步卒、斥候、辎重兵配置齐全,男女老少齐上阵。
械斗之前,双方摆好阵势,分左右翼,前后军……
县令缩在一旁,都不敢上前劝止。
李跃读完校事送来的详细奏表,苦笑不已。
“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昔者汉武好兵事,轻锐好斗者充斥于朝,陛下好武,故百姓搏命于乡野,此风万不可长。”常炜这段时日被弄得焦头烂额。
以前秦国勇于私斗,怯于公战,现在梁国私斗公战两不误,民间尚武之风极盛。
冉闵一道杀胡令,无日不杀,无月不战,几十万胡人死于刀下。
民间砍人的气氛已经搞起来了。
“传朕诏令,再有死斗者,举家发配戍守边地,伤及人命者,斩!”
乱世用重典,很多人也许不怕死,却极怕流放。
离开家园乡土,到一个陌生的环境,在这年代比死都可怕。
“武略当以文事济之,我朝武风极盛,陛下当兴办庠序,教化万民!”王猛拱手道。
百姓只知道提刀砍人不是什么好事。
教化同样重要。
河北充斥大量鲜卑、匈奴、乌桓,也有不少改名换姓的胡人,想要真正融合他们,只有大力兴办教育。
连苻坚都在关中大兴儒道,汉化诸族。
李跃遂令刘应、卢青再起一诏:“古者建国,教化为先,所以道世治性,为时养器也。自永嘉以来,山河崩摧,沦落胡尘,华夏胜地,膻腥大起,皆以争杀残暴为能事,朕受命于天,自当教化万民,乃置乡学、县学、州学,移风易俗,复我华夏之懿德,取文武之士,共创泰平盛世!”
除了兴学令,还下一道求贤令。
但凡有文武才干,不问出身,不问门第,殿试之后,凭才干任用。
这道求贤令不局限于关东,还让校事送达关中、江东。
大部分人不识字,大部分家庭也没条件将子嗣送入学堂。
李跃又开了说书馆,派出大量鸿胪吏深入民间,茶余饭后,村头巷尾,随时宣讲华夏先贤的故事。
辛粲还从故纸堆中替匈奴、鲜卑、乌桓、羌氐等族寻了一个祖宗。
匈奴,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曰淳维。唐虞以上有山戎、猃狁、荤粥,居于北蛮,随畜牧而转移。
鲜卑,北狄也,北狄之国,黄帝之孙曰始均,始均生北狄,北狄出东胡,东胡出鲜卑、乌桓……
至于羌氐,与中原的血缘更紧密。
《诗经·商颂》记载:昔有成汤,自彼氐羌,莫敢不来享,莫敢不来王。
乃神农氏炎帝的后代,从商朝便华夏臣民之一,从武王伐纣到东汉的汉羌之战,都有羌人充当中原王朝的马前卒。
辛粲总结下来就一句话,都是炎黄子孙。
这无疑给了他们巨大的身份认同,对汉化再无抗拒之心。
站在李跃的角度,从汉末黄巾起义开始,北方大地厮杀了两百多年,人口凋零,汉魏都内迁诸族填补人口,早就形成了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局面,融入华夏是大趋势。
第四百六十六章 取凉
李跃称帝的消息传到长安,苻坚长长松了一口气,“先生计策已成,然恐江东非梁国敌手也。”
苻坚劝李跃称帝,不可能是为了梁国好,而是站在自己立场上考量。
只要称帝,便会吸引江东的仇恨。
另一方面,桓温想要再进一步,必然北伐。
权翼捋了捋长须,“桓温非褚裒、殷浩之流可比,推行土断数年,兵精粮足,且江东人物极多,就算不能击败李跃,亦能束其手脚,无暇西顾,天王当速取凉州!”
今年一开年便苻雅、苻融两路大军进攻,集合了氐秦一大半的兵力,却始终没有攻破姑臧。
宋混兄弟坚壁清野,固守城池,生生拖了半年。
弄得关中粮草有些跟不上,幸亏凉州一些士族豪强提前妥协,支援了不少。
这也导致苻坚没有精力再去对付攻入河南地的慕容垂。
朝堂上,已经出现了不少反对声音。
不过苻坚却咬牙坚持下来,将宫中府库、苻家私藏都拿了出来,奖励凉州作战的秦军,“先生放心,凉州已在朕指掌之间!”
苻坚一脸的自信。
妥协的不止凉州豪强,还有另外一股势力。
“原来如此!”权翼立即就想通了其中关键,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如今天下,燕国退回辽东,无能为也,拓跋什翼健为柔然所迫,能遏制梁国者,唯有江东。陛下当与江东缓和关系,也为他日进谋汉中布局!”
“与桓温结盟?”苻坚眉头一皱。
其父苻雄间接死在桓温手上,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权翼小心翼翼道:“先王伐王擢伤重而殂,非桓温……所为,如今梁强,秦晋皆弱,不能联手克强,一旦三五年后,梁国恢复元气,提百万大军西进,关中难以抵挡,愿天王暂弃私仇而顾大局!”
慕容氏退回辽东,拓跋什翼健、慕容垂都是墙头草,靠不住,以中原的底蕴,再加上一个完整的河北平原,只怕不用三五年,两年时间就能恢复元气。
苻坚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当年桓温北伐,他其实就在军中,亲眼目睹忠心耿耿的部曲死在晋军的漫天箭雨之下。
不过报仇也需要实力,生存远大于仇恨。
秦国亡了,别说报仇,什么都没了。
苻坚最大的长处便是从谏如流,“便如先生所言,出使江东。”
权翼松了一口气,脸上浮起敬佩之色,“不必出使江东,以免引起梁国戒备,若臣所料不差,桓温必会遣使关中!”
李跃称帝,先着急的一定是桓温,而不是苻坚。
江东最大的凭仗便是正统,梁国手上有传国玉玺,假以时日,江东的正统会大打折扣……
正如权翼所料,此刻的江东正群情激愤。
石虎称帝、苻健称帝,他们都能容忍,因为他们都是胡人,无法取代华夏正统,反而能让晋室更深入人心。
所以当年梁犊兵变、苻洪西进、姚弋仲父子南下都要打着晋朝的旗号。
但梁国却不同。
它是一个货真价实的华夏王朝,从它崛起的那一刻开始,便打着深深的华夏印记,以中原百姓为子民,以北方乞活军、流民军为刀剑,最终席卷了关东。
梁国的存在,证明了江东士族的无能。
无能也就无能吧,江东士族偏安江左,醉生梦死,早已习以为常,但梁国的崛起是来自最底层的崛起,不是乞活军,便是流民、贱民,这让钟鸣鼎食的士族们难以忍受。
梁国存在一日,他们的根基便永远不会牢固。
“天无二日,民无二主,我朝与狄梁势不两立!”桓温一脸正色道。
庚戌土断持续了快两年,江东元气恢复不少。
桓温更是实力大涨。
梁国的日益强大,令江东士族人心惶惶,紧紧的团结在他身边。
如今的桓温恰如当年的司马昭,只缺一个名分。
“狄梁强盛,必图江东,如今江东士气已复,兵甲钱粮已足,当戮力王室、克复神州!”谢尚拱手道。
当年王导与诸士族衣冠南渡,相邀新亭,藉卉饮宴,周顗中坐而叹曰:“风景不殊,举目有江河之异。”
闻者皆相视流涕,唯有王导愀然变色:“当共戮力王室,克复神州,何至作楚囚相对泣邪!”
遂留下新亭堕泪之典故。
“戮力王室,克复神州”遂成江东精神支柱。
南渡以来,祖逖、庾亮、褚裒、殷浩、桓温相继北伐,虽然因内部掣肘,大多仓皇北顾,但江东一向不缺北伐的勇气。
当然,桓温北伐是真,借北伐之名行司马懿之事也是真。
种种因由,让江东北伐的各种条件基本成熟。
不过就在此时,有人发出不一样的声音,“江东方有起色,梁人锐势正劲,此诚不可与其争锋,不如修养民力,以观天下之衅!”
桓温目光扫过去,发现是王彪之,心中暗怒,此人是会稽王司马昱的党羽,当年与司马昱、殷浩、荀蕤没少给桓温添堵。
“依王领军之言,何日北伐?”桓温逼视王彪之。
王与马共天下,王彪之出身琅玡王氏,极有远见,曾预言殷浩北伐必败。
北伐他是赞同的,但桓温北伐就另当别论了。
“何日北伐当依天下形势而论,不可鲁莽,莫非桓公忘记北伐关中之败乎?此次北伐若有不测,只恐梁军渡江而来!”王彪之直接翻起了旧账。
“今日不伐,明日不攻,神州何日克服?”桓温眼中怒气翻涌,却无可奈何。
王彪之不是一个人,背后有一群人,桓温动他,自然要思量思量。
更何况王彪之也不完全反对北伐,“时机未至,安可强行北伐?彪之乃是为桓公计,为国家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