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心很乱。
他见朱高炽奄奄一息的样子,索性冷笑道:“待会儿再来收拾你。”
朱高燧便大叫道:“千错万错,都错在儿臣一人好了,周神仙的医术,天下皆知,请父皇不要责怪他。”
他这明显有故意挑事的嫌疑,更将自己的委屈说尽了一般。
此时,朱棣眼眸一张,看着周神仙手里头还剩下的半碗符水,立即指着这符水道:“来人,试一试毒。”
倒是有宦官上前,低眉顺眼地道:“陛下,已经试过了,确实……无毒。”
朱棣脸色这才稍稍缓和。
既然无毒,那么当真就可能只是寻常的符水了,自古以来,人们喝符水治病的不少,就算不灵验,一般人也无法去见怪。
张安世却直接抢过了这半碗符水,嗅了嗅,又拿手指伸进去,这其实不过是最普通的符水罢了,应该是用泉水加上烧过的符箓,混杂着符灰给人喝的。
要说这玩意将人喝死,这显然不可能。
张安世便看向朱高燧道:“你说他包治百病,就包治百病吗?我看他只是一个江湖术士而已。”
赵王朱高燧见张安世起死回生,心中已大为遗憾。
此时又见张安世对他带来的这个周神仙产生质疑,便道:“不信,但可以问淇国公,还有武安侯他们,他们治病,也都寻过这周神仙的,还有……”
说到这里,他回头看一眼外头的一个詹事府佐官,此人乃是右春坊的赞善。
朱高燧道:“方才周神仙来时,这位赞善也认得周神仙,说是吃过他的符水和药之后,也都药到病除,这满京城,谁不晓得他乃名医,救活了不知多少人。”
那赞善上前,朝朱棣道:“陛下,臣当初确实患有风寒,其他的医馆都没看好,后来听说来了个从北平来的周神仙,便请他来看,确实吃过药之后,很快就好转了。”
朱高燧随即道:“你看……我说了吧,难道我还会害自己的皇兄吗?”
他这一番话说罢,倒是朱棣和张安世都无词了。
不得不说,这个人肯定是有两下子的。
若不是名声在外,说难听一些……
张安世看一眼自己的姐姐张氏。
他这姐姐是何等精明的人,怎么可能会让一个赵王带来的大夫,轻易就给他的太子姐夫看病用药。
他这太子姐夫是个宽厚的人,可他这姐姐绝不是。
只是……张安世总觉得哪里出了问题。
随即便道:“好了,眼下还是先救治姐夫要紧,来人,搭把手,我来用药。”
说着,张安世点了点许太医。
张安世很讨厌许太医这种尸位素餐的家伙,可不得不说,现在和这里某些可憎的人相比,连许太医也让他觉得眉清目秀起来。
许太医苦笑着上前,果然还是没逃过。
张安世神色认真地道:“你来搭把手,一切听我的办。”
“是,是……”
张安世随即道:“这儿就不要太多人了,不要打扰了姐夫,陛下,请暂时至侧殿里坐一坐吧。”
朱棣看一眼似已病入膏肓的朱高炽,而后又看着那痰盂里血迹。
心里免不了七上八下,他皱着眉,却还是点点头,率先走了出去。
其余之人,也只好一个个出去。
太子妃张氏看了张安世一眼,随即一把将张安世的手握住,她眼里显得十分担心,却用极镇定的口吻对张安世轻声道:“安世……你……靠你了。”
她也是可怜,虽是女流,先是得知自己的兄弟出了事,这边兄弟死而复生,才刚刚心里一块大石落下,自己的丈夫却又只剩一口气了。
张安世明白自家阿姐的意思,朝她点头道:“阿姐,你放心吧。”
张氏随即,便快步去了墙角,拉起了朱瞻基一道出殿。
朱瞻基被张氏拉着,却是不断地回头,今日他显得很安静,显然也是被吓着了。
那朱高燧和周神仙也一道出了殿去。
见朱棣去了侧殿,便往另一边的长廊去。
朱高燧面带忧色,那周神仙却是闲庭信步一般,依旧带着仙风道骨一般的举重若轻。
朱高燧烦躁不安。
他左右看了看,见四下无人,突然低声道:“周先生……你看……”
“殿下放心。”周神仙嘴唇轻动,同样是如呼吸一般的低语:“太子已在生死徘徊了,只怕……”
朱高燧道:“本王所忧的,是一旦皇兄出了事,张安世他们不肯干休,要将一切都推到我们的头上,到时……父皇……”
“不会有任何痕迹的。”周神仙深深地看了赵王一眼,接着道:“难道赵王殿下,还信不过我吗?”
朱高燧颔首,可依旧紧张兮兮,他低声叹道:“皇兄身体这样不好,怎么能克继大统呢?这天下……非我这样的人……罢……这里不便说话。”
周神仙却一副稳重淡定的样子。
他游历四方,见多识广,不说见闻如何,单单这一份临危不惧的本领,却是普通人无法学来的。
在他看来,赵王……还是太沉不住气了。
不过……这对他而言,无疑是一个天赐良机,若是赵王当真因为他,而克继大统,那么他的将来,必定不可限量。
像他这样的人,即便有再大的本领,也难以出人头地,可眼下对于他来说,却是有了向上的阶梯。
富贵险中求。
……
朱棣在侧殿,脸色沉沉,一个劲的唉声叹气。
而后他询问了张氏,这几日太子的情状。
张氏哽咽着回答道:“这些天,本来身子就不好,又突然听闻……听闻舍弟出了事,便一下子昏厥了过去,好不容易醒来,又是茶不思饭不想,臣妾……这都怪臣妾,还有舍弟安世……如若不然……”
朱棣叹息一声,摆摆手道:“他是重情之人,这是他的命数,你也不必自责……”
说着,他看一眼朱瞻基。
朱瞻基在一旁,小脸苍白。
朱棣轻轻地摸摸他的脑袋道:“孙儿,你心里也别憋着话,不要闷出病来。”
安静了许久的朱瞻基,便泪如雨下,终于嗷嗷叫道:“孙儿本以为死舅舅,没想到后来又要死爹……孙儿吓坏了……呜呜呜……”
朱棣听到朱瞻基的哭声,也不禁为之泪目:“有你阿舅张安世在,应该还有起死回生的机会,你不要哭得太伤心。”
朱瞻基却是哭得更伤心了,边哭边道:“阿舅爱吹嘘。”
朱棣嘴巴动了动,竟是一时找不到话说。
……
寝殿里。
张安世却已忙碌开了。
而许太医,则听他指挥。
只是很快,他便开始犯迷糊:“侯爷,咋这一次,咋不开药?”
“开个鸟。”张安世骂他道:“少啰嗦,上一次,你给陛下灌肠,现在是否还有心得?”
许太医听罢,猛地打了个激灵,道:“啥,又……又……”
张安世道:“待会儿,我开一些东西,你照当初对陛下的方法,也用在我姐夫身上。”
许太医颤栗着道:“上一次……我被陛下打的死去活……”
张安世凶巴巴地怒道:“你怕陛下,为何不怕我?京城四凶的名号,你以为是假的?”
许太医立马闭上了嘴巴,什么也不敢多说了。
许太医确实对这灌肠,颇有心得。
很快,他便开始熟稔地开始。
张安世不忍去看,便故作出去寻医问药,随即到了东宫的膳食房,找了几个宦官,让这几个宦官照着自己的方法,预备好一些东西。
挨了小半时辰,张安世才再次回到太子的寝殿去。
这时,许太医已忙碌完了。
张安世道:“辛苦。”
许太医笑了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受。
张安世道:“你继续在此照料,再过一个半时辰,还得再灌一次,照着我给的灌肠液,记得……不要出错,出了错,便是你谋害太子,我先杀你全家。”
许太医所有的御医职场套路,在张安世的面前完全无效。
于是,在张安世凶狠的目光下,他乖乖地点头道:“是,是。”
张安世见一切妥当,便起身往侧殿去。
这个时候,朱棣正坐着,显得魂不守舍。
赵王朱高燧,也过来陪驾,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口里喃喃念着:“皇兄,皇兄……我巴不得替你去死。”
太子妃张氏,应该这两日都没有合眼,整个人显得异常的憔悴,脸上也无妆容,因此肤色上黯淡无光,却还是强撑着身子陪坐着。
朱棣没心思和人说话,一直三缄其口。
直到见张安世进来,立即站了起来道:“如何了?”
“臣已用药了,现在就等姐夫……醒转。”
朱棣紧张地道:“还有救吗?”
张安世犹豫了一下道:“这个……应该没有问题。”
张安世还是留有了余地。
可朱棣的脸色依旧难看。
赵王朱高燧便在旁道:“我……我……皇兄一定不会有事的。”
张安世没搭理他,却是继续看一眼朱棣,道:“陛下,臣希望让人去调查一下这个周神仙,不是说,他还给淇国公和武安侯他们看过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