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中年太监点了点头,道:“也可以这么说。不过,公主不是召见所有人,而是只召见三个人。现在,你们每人写诗一首,公主评判,谁的文才高,谁就能进去了。”
“那以何为题呢?”
“就以玉真公主本身为题。当然了,若没什么急智,以以前的行卷也可。”
“有急智,有急智,我们马上写。”
这回连张九皋都顾不得报复崔耕了,赶紧闭目思索。
然而,王维这边,却已经刷刷点点,写下一首诗来:碧落风烟外,瑶台道路赊。如何连帝苑,别自有仙家……御羹和石髓,香饭进胡麻。大道今无外,长生讵有涯。还瞻九霄上,来往五云车。
他一边写还一边念,此诗以写景为主,描写了玉真公主所居如同仙境,公主就是那得道的真仙、
这种马屁诗,要说能写出真情实感来,纯属扯淡。王维又没见过玉真公主,能有如此捷才,又展现了非常的文采,已经难能可贵了。
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那得在差不多的情况下。现在王维此诗一出,众士子顿时一阵沉默。
但是,张九皋却不肯示弱。他心思电转,也写下一首诗并念诵出来:常言龙德本天仙,谁谓仙人每学仙。更道玄元指李日,多于王母种桃年。仙宫仙府有真仙,开元天仙秘莫传。为问轩皇三百岁,何如大道一千年。
同样文才斐然,同样狠拍的玉真公主的马屁,与王维的难分高下。
稍后,其他士子虽然自知不敌,也赶紧写了诗文奉上。
唯独崔耕三僧,气定神闲,老神在在地站在那里。
那中年宦官奇怪道:“和尚,你们不是来求见玉真公主的?”
崔耕双手合十,道:“阿弥托佛,贫僧当然是来求见玉真公主的。”
“那你们为何不赶紧赋诗一首?”
“用不着赋诗。”崔耕一指自己刚才的行卷,道:“您刚才不是说,以行卷交差也可以么?贫僧就以这副对联献给公主。”
“成,随便你。”
那中年太监无可无不可,耸了耸肩,收了众士子的诗词回了玉真观。
张九皋这回可逮着理了,冷笑道:“和尚,公主要的是诗词,你却送一副对联上去算怎么回事?是不是对公主不敬?”
王维也道:“就算二位要点化公主,见不着公主也是枉然。可见,你们点化公主的决心也不怎么诚呢。”
顿了顿,又道:“还是说……你只是嘴皮子上的本事,其实根本就写不出什么好诗来?”
张九皋难得的跟王维站一边,道:“是极,是极!几个野和尚,哪能写出什么绝妙好诗?论起诗才,今科只有某与王维兄弟矣!”
“王某人也深以为然。”
……
这二位一边贬损崔耕,一边互相吹捧,简直有点青梅煮酒论英雄的意思了。
然而,崔耕的脸上却毫无愠色。
直到他们俩没什么话好说了,才轻笑一声,道:“哪里,二位误会了。贫僧之所以写对联,而不写诗,是因为医不死病,佛度有缘人。公主若果真与我佛有缘,自会被这副对联吸,根本就不需作诗。换言之……”
崔耕有意顿了一下,才冷笑道:“贫僧随手写的两句对联,就胜过二位所写之诗!”
“狂妄!”
“痴心妄想!”
“丧心病狂!”
“不知天高地厚!”
……
他此言一出,王维和张九皋的火再次被勾了起来,痛骂出声。
然而,崔耕依旧笑得那么云淡风轻,道:“怎么?二位不信?”
“当然不信!”
“那咱们就拭目以待好了。且看公主对咱们三人,到底如何评判。”
张九皋对玉真公主还是比较了解的,恶狠狠地道:“和尚,你输定了!”
“那可不尽然,诶……出来了!”
众人举目望去,但见果然,那中年太监又出来了。
张九皋迫不及待地跑上前去,道:“齐公公,敢问这次何人能得公主召见?”
“二郎你着什么急啊?”那中年太监温言道:“你文采斐然,难道还能出了前三之列?”
“那我究竟是第几?”
“第二。”
“啊?第二?”张九皋对这个结果可不大满意,道:“莫非第一,是那王维王摩诘?”
“哪啊?他第三!”
“第……第三?”
顿时,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张九皋的心头,道:“那第一究竟是谁?”
第1280章 功夫在诗外
那中年太监没理他,轻咳一声,道:“宝光大师在哪里,您的文才,被公主评为第一!”
哗~~
中年太监这话,直如一石激起了千层浪。
“什么?宝光第一?”
“嗯,不错,我也觉得宝光大师的对联挺有哲理的。”
“两首绝妙好诗被一副对联压住,这回王维和张九皋可算丢大人了,哈哈!”
……
众土子议论纷纷,幸灾乐祸。
王维和张九皋当然非常生气,但是,在那中年宦官面前,他们总不能说玉真公主的不是吧?也只能是打落了牙齿和血吞。
可是,尽管他们自认为已经够委屈了,那宝光和尚竟然还得寸进尺!
那中年宦官道:“好了,名次已定,请三位进玉真观吧。”
崔耕道:“且慢!不是三位,应该是五位。”
“什么五位?”
“贫僧和两位师弟是一起来的,当然得共同进退。公主若要召见贫僧,就得召见我们三人。”
张九皋这回可找着机会了,怒道:“宝光和尚,你莫蹬鼻子上脸,公主说召见谁就召见谁,从无连带一说。”
王维也附和道:“你这和尚连诗都不会写,只因一首对联得了公主得赏识,莫得意忘形了。”
张九皋道:“和尚,好运气会用光的,还是有些自知之明的好。”
……
崔耕也不反驳,径自看向那中年太监道:“到底允不允许我这两个师弟进去,可不是那二位说了算的。还请这位公公向里面通报一声。”
“呃……好吧。”
说实话,中年太监也不知宝光和尚的对联好在何处,但既然公主看重,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入内通禀。
功夫不大,他就出来了,颇为恭敬地道:“公主请三位高僧进去。”
张九皋着急道:“那我们呢?”
“当然也进去了。”
“不是……”张九皋再也忍不住了,道:“这宝光到底何德何能?能得公主如此青睐,竟然破了规矩?”
崔耕微微一笑,道:“当然是公主见微知著,慧眼识珠喽。”
只要进了玉真观就算安全了。事到如今,崔耕已经全无顾忌、
他一甩袖子,口念一诗道:“玉真之仙人,时往太华峰。清晨鸣天鼓,飙欻腾双龙。弄电不辍手,行云本无踪。几时入少室,王母应相逢。”
这首诗其实是李白所作,论起文学水平来,虽算不上绝高,但绝不在刚才张九皋和王维的那两首诗之下。
更关键的是,刚才王维和张九皋讥笑了半天他不会写诗,现在可算被恶狠狠地打脸了。
“好诗!好诗啊!当在王维和张九皋之上!”
“玉真公主慧眼识珠,可笑王张二人却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宝光大师得第一,实乃实至名归!”
……
众土子又纷纷起哄。
张九皋用手点指着崔耕,道:“你……你……你有如此诗才,刚才为什么不写?”
崔耕理都不理他,迈步往前走去,道:“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此诗乃是后世才子唐寅所作,颇具禅意,文学水平相当高。尤其是“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一句,真成千古佳句,发人深醒。
现在,这句话又恰到好处地会答了王张二人的疑问——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王维巅峰时期的水平不再唐寅之下,但他现在还只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郎。至于张九皋,就算颠峰时期也赶不上唐伯虎啊!
崔耕此诗一出,当真是高下立判。把自已衬托为一个游戏人间的高僧,把王维和张九皋二人,衬托成了跳梁小丑。
这二位又羞又愧,土气低落,跟崔耕等人一起,进了玉真观。
一间雅室内。
波斯毛毯铺地,上好的锦缎挂墙,家具尽皆檀香木精雕细刻制成,价值万贯的扬州镜摆了两个、
玉真公主斜倚在一张椅子上,眉目比往日柔和了许多,穿一身宽松的道袍遮掩小腹,赤足没穿鞋袜,闲适近乎慵懒。
她一见崔耕进来,眼中就闪过了一丝喜欣喜。不过,还是装作不认识,等着崔耕等人见礼。
“参见公主千岁,千岁,千千岁。”
“免礼,平身,赐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