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崔湜已经逐渐恢复了平静,抿了一口茶汤道:“张先生请坐。本相刚刚做了一个孟,还请张先生解惑。”
“什么梦?”
“就是……本相梦到自已一边听佛陀讲法,一边照镜子。不知……这个梦吉凶如何啊?”
张猷听了,脸上当即变色,道:“哎呀,此梦实乃大凶之兆!”
“此言怎讲?”
“您想啊,佛陀讲法,这法是不是从天上来的?”
“是啊,当时佛陀坐于高空,地上有无数信众听法。”
“那此梦就预示着,有法自天上来,也就是说,您会接到一份圣旨。”
“嗯,有道理,那镜子呢?”
“镜者,就是金字边加一个竟字。竟者,完也!说明这圣旨是赐您自尽。”
“我……”
崔湜眼前一黑,好悬没晕过去。
这个梦他没有说完全,事实是,他梦到自已照镜子,镜子里面出现的却是一只骷髅!
因此,他才被惊醒。
崔湜暗暗琢磨,自已没说这个骷髅,张猷已经推测出来自已命不久矣,这……这简直特么的太准了!
尽管心里面这么想的,他嘴里却道:“张先生的这个解梦未必准,若无本相,陛下焉能登基坐殿?如今本相绝无错失之处,他又岂能直接赐我自尽?”
“崔相,这种事儿可不能掉以轻心啊。天心玄妙,岂是人力所能测度的?”张猷道:“当初狄仁杰丞相,与霍献可有私怨,恨之入骨。则天皇帝命择狄相推荐御史中丞,他心中只想着怎么收拾霍献可,一没留神就说出了“霍献可”这三个字,结果,霍献可被提拔为御史中丞。后来狄仁杰对霍献可说:“某初恨公,今却荐公,乃知命也,岂由于人耶?”。”
崔湜当然也听过这个典故,心说,你特么的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我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
不过,他刚要发作,张猷的下一句话,却让他完全没脾气了。
只听张猷道:“所以,若不化解,崔相您近日就要死无葬身之地。”
“啥?这事儿还能化解?”
“那是自然。”
说着话,张猷从袖兜中掏出来一个锦盒。将锦盒打开,却是一个鸡蛋大小的木佛像,用一只红绳穿了起来。
“崔相您看。”
崔湜拿在手中,皱眉道:“空的?”
“里面装着小人亲自书写的经文,灵验异常。这佛像更不简单,自从小人修行以来,一直带在身边。您把此物带在身边七七四十九日,定能逢凶化吉,遇难成祥。”
“好,很好,张先生你有心了。”
崔湜大喜,将佛像带好,心理作用下,果然觉得自已与刚才大为不同,当即大大赏赐了张猷一番。
其时已经是四更多了,崔湜略再无睡意,吃了点东西,带着仪仗往大明宫方向而来。
五鼓初起,大明宫外灯笼火把照如白昼,轩盖挨挨挤挤形如集市,没办法,今日乃是望日大朝会,上朝的官员太多了。
崔湜乃是宰相,其仪仗无人敢拦,众官员齐齐让路。
功夫不大,已经在大明宫前,和其他宰相并排而列。
“哎呦!”
崔日用一眼就看到了崔湜脖子上的红绳,笑道:“六郎你这是还沉浸在温柔乡中吧?昨夜玩儿的小情趣,怎么忘了摘下来了?”
崔湜原来和崔日用的关系尚可,但自从崔日用对李隆基说出那句“请斩崔湜以谢天下”后,双方已经势同水火了。
崔日用刚才的这番话,更是讽刺崔湜失仪,不堪为宰相。
崔湜将佛像往外一拽,道:“三郎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什么相好啊?瞅清楚喽,这是一个佛像,某用来祈福的。”
“哦?是吗?”
看到那佛像,崔日用顿时心中泛起一阵狂喜,赶紧向身后之人使了个眼色。
那人悄无声息地往后退去,崔日用朗声道:“恐怕六郎你做了亏心事,不得不求佛祖保佑吧?嗯,没错,将在大唐的公主送与外族糟蹋,是个男人就想不出这馊主意啊!”
“你……”崔湜也知道自已这事儿干的不地道的,冷然道:“三郎你也太不识大体!难道太宗年间,以文成公主和亲吐蕃,也是太宗皇帝采纳了一个馊主意?”
“哼,那怎么能一样?”
“怎么不一样?”
“我……我不和你说,总而言之,金城公主远嫁,绝不可行!”
崔湜见崔日用理屈词穷,不由得心中大喜。
他心中暗想,带上了佛像果然不一样!看来今日廷争,某要大获全胜!
崔日用心中却响起了一阵冷笑:崔湜啊,崔湜,你戴上了这佛像,就相当于戴上了一个催命符!某又何必跟一个死人计较?
哼,你还想着祸害公主,狠狠地打崔耕的脸呢?殊不知,人算虎,虎亦算人。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第1192章 败绩谁负责
五夜漏声催晓箭,九重春~色醉仙桃。旌旗日暖龙蛇动,宫殿风微燕雀高。
鼓乐声罢,群臣在大明宫勤政殿排列整齐,开始望日大朝会。
按说这种朝会就是礼仪性质的,重要的事情都是在平时的常朝上决定。
不过,今天程序刚刚走完,崔湜就火力全开,痛陈将金城公主和亲吐蕃的好处,雄辩滔滔,说得天花乱坠,
姚崇自然也不示弱,针锋相对,口若悬河。
功夫不大,双方的拥趸开始登场,场面愈发混乱。
李隆基眉头微皱,往四下里望去,逐渐将目光落于微微摇头的崔日用身上。
他轻咳一声道:“崔日用崔御史!”
“微臣在!”
“对于要不要金城公主和亲吐蕃,你怎么看?”
“微臣以为……不可!”
“为什么?”
“原来崔相有言,将河西九曲之地割与吐蕃,就可以让吐蕃消停一段时间。待我大唐腾出手来,再和吐蕃掰手腕不迟。但咱们的地割了,吐蕃就消停了吗?他们今日可以强索公主,明日就不能强索其他土地,我大唐给是不给?”
崔湜道:“此言差矣!薛讷将军已经胜了突厥,不日即可挥师西进,咱们只需要金城公主拖延两个月的时间而已。”
“哦?你确信,薛讷将军就那么容易腾出手来?”
“当然确信。”崔湜微微一笑,道:“本相已经得到消息,继任的幽州大都督孙佺,已经率本部兵马两万偷袭奚族。左骁卫将军李楷洛、左威卫将军周以悌也发兵三万,偷袭契丹。这二族一灭,我大唐高枕无忧矣!”
“什么?孙佺和周以悌已经出兵了?”
“正是。””
这个消息可出乎崔日用的预料之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孙佺擅启边衅之罪!弹劾崔相知情不报,形同谋反之罪!”
李隆基温言道:“大可不必,孙佺的出兵朕早已知晓。”
孙佺偷袭奚族,本来就是出于李隆基、刘幽求和崔湜的密谋。、
之所以没跟身兼兵部尚书之职的姚崇商量,自然是因为这老头一心求稳,必然不会赞同。
不得不说,崔日用说契丹和奚族必反,给李隆基造成了沉重的压力。要知道,当初的契丹之乱,是大唐和突厥联手镇压下去的。再来一次的话,大唐去哪儿找盟友啊?不如先下手为强,将其扼杀在萌芽之中。起码这二族在扯旗造反之前,部民四散,战力要弱上许多。
然而,李隆基的话刚说完——
噔噔噔~~
有一名小校飞奔而来,一边跑还一边挥舞着一道公文,喊着:“八百里加急,八百里加急!”
“嗯?”
没有特别重大事儿,谁敢闯朝会啊?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了李隆基的心头,道:“到底出什么事儿了?”
“小的……小的不敢说。”
“嗯?”
李隆基越发心慌,一使眼色,杨思勖上前,将那小校的公文接过来给他看。
李隆基略微一瞥,就是面色大变,道:“刘相,你也看看。”
“遵旨。”
刘幽求见了这份公文,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
忽然,他手持那份公文,用手点指崔湜道:“崔湜,你可知罪?”
崔湜莫名其妙,道:“啥我就知罪啊?姓刘的你有话说清楚!”
“哼,朝廷刚接到公文,孙佺和李楷洛的五万大军全军覆没。孙佺、周以悌为虏所擒,献于突厥。大将李楷洛、乌可利只身逃回。我大唐此次出兵丧师辱国,皆你之过也!”
“怎么就我一人之过了,我……我……”
崔湜心说,这事儿不是咱们仨人都有份儿的吗?
不过,他话一出口,就意识到不对了——难道自已还能指责皇的不是?现在把这罪认了,还能落个体面的收场。但若是负隅顽抗,李隆基恐怕非杀自已不可。
所以,他陡然闭嘴。
刘幽求继续道:“怎么不是你的过错?当初要不是你收受周以悌的贿赂,焉有今日之事?”
然后,他跪倒在地,道:“启禀陛下,微臣弹劾崔湜收受贿赂,蒙蔽圣聪,以致害死了我大唐五万将土。”
这理由找的好!
李隆基心里暗暗给刘幽求点了一百个赞。
自已刚才已经承认知道孙佺出兵了,为了维护自已的威严,就必须有人“蒙蔽”自已。
但是,崔湜为何要蒙蔽自已呢?收了周以悌的贿赂呗。真是非常完美的逻辑!
这周以悌本来就不是什么好人,当初他为了取代郭元振的安西大都护之位,一手策动了突骑施之变。后来事败,被贬为白州司马。前年又走通了崔湜的门路,往安东都护府任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