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是权怀恩打头,法不责众,大家哭两声就哭两声吧。但是现在,大家再哭穷,那就有铁了心与崔耕为敌的嫌疑了。
真当灭了契丹,杀了故益州大都督府长史姚寿,和当今天子分庭抗礼的崔耕,是什么善茬啊?
当即,除了益州的权怀恩以外,其余各州努力报效,凑了三百万贯军费出来。
虽然依旧不够评定蛮人之乱,但应付一阵子军费,已经毫无问题。
权怀恩的面色无比难看,冲着牛仙客寒声道:“牛刺史一向老实,今日却如此跳脱,莫非是被高~官厚禄迷了眼?小心有命挣,却没命享受啊!”
崔耕却是微微一笑,道:“权长史不必为牛刺史费心了。只要本王还活着,牛刺史就稳如泰山。”
“哼,说得好听!”
话不投机半句多,权怀恩起身,拂袖而去。
……
……
经过这么一场会议,牛仙客就算彻底打上了崔耕的标签。
当日下午,牛仙客又带着一些礼物,主动拜访。
崔耕从直觉上就感到不对,牛仙客是个老实人,大部分时候属于随波逐流的状态。他今日急于站队,着实没什么必要。现在又如此奉承自已,更与他的性格不符。
略微寒暄了几句后,崔耕将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道:“牛刺史,现在没有旁人了,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儿了,要求到本官的头上?”
噗通!
牛仙客跪倒在地,道:“冀王您猜的没错,仙客确实有要事相求。您若是答应了,就算要我做牛做马,某也毫无怨言啊。”
“哦?到底是什么事儿?说来听听。”
第1126章 雟州有冤案
牛仙客又磕了一个响头,道:“还请冀王为原雟州都督张审肃伸冤……”
然后,他将两年前发生的一件冤案娓娓道来。
当时,张审肃手下有一个部将叫陈篡仁,贪污军饷,被抓了个正着。
不过,雟州乃大唐的边疆地区,汉人少蛮人多,经济不发达又多瘴疫,但凡有点能力的官员都想往内地调,对地方官的节操不能要求太高。所以,张审肃只是打了陈篡仁三十军棍了事。
但是,陈篡仁却怀恨在心,向朝廷诬告张审肃“冒战级、私佣兵”,意图不轨。朝廷知道后,派监察御史杨汪前去调查。
就在杨汪走到半路的时候,陈纂仁又进一步诬告张审素与其属下董堂礼合谋造反。
于是乎,杨汪下令,将张审素暂时关押在雅州监狱,再慢慢调查。
其实这时候还没定张审素的罪,只是将他调离驻地,以防不测而已。但是,董堂礼一个大老粗可不懂这个,他就明白,自已的老大陈篡仁因为诬告被抓了,自已恐怕也得步其后尘。
于是乎,董堂礼带着七百官兵哗变,抓了监察御史杨汪,逼迫他为杨审肃申冤。
哗变等于造反,没过多久,周边其他的大唐军队赶到,杀了董堂礼及其部属,救了杨汪。
然而,杨汪经此一变,又惊又怒,直接把张审肃和董堂礼当作一党,“因深按审素,构成其罪”,简单来讲就是把张审肃屈打成招了。
最后,张审肃因谋反之罪被抄家灭族,只有两个孩子尚小,被流放岭南道。
张审肃对牛仙客有知遇之恩,牛仙客几次上书朝廷,为张审肃鸣冤,但都没什么回音。他绝望之下,决定投靠崔耕,借助“崔青天”的力量,为恩主报仇。
最后,牛仙客道:“虽然张审肃对下官有知遇之恩,但下官绝不仅仅是因为私情才要帮他申冤,实在是张都督清正廉明,确实是被冤枉的。冀王若是心存疑虑的话,尽可以找从雟州逃回来的老卒查问。”
崔耕对张审肃这事儿,还真没啥不信的,因为历史上确有记载。
当然了,雟州都督被冤枉致死,还够不着上史书,关键是其后续。
在历史记载中,又过了几年,张审肃那两个儿子张瑝、张琇,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从岭南“逃回了”洛阳附近。当时杨汪已经升任殿中侍御史,并且改名叫杨万顷。就在杨万顷纵马奔驰之际,被张瑝、张琇二人埋伏的“绊马索”绊倒,杨万顷堕马,身受重伤。
兄弟二人走上前去,手起刀落,为父报仇。
然后,他们又准备前往剑南道,找陈篡仁报仇。可惜没走多远,就被地方官抓住了。
本质上,这又一个“徐元庆案”,立即引起了朝野震动。
其实此案的蹊跷还是相当多的,岭南道是朝廷罪犯的主要流放地。若那么容易逃亡,还不早就跑光了?
一个十一岁、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从岭南道逃回洛阳,不用问,是有同情张审素的人在或明或暗的帮忙。
躲在暗处之人的小算盘也很好猜。
对于这种“为父报仇”的案子,朝廷虽然不鼓励,但都是从宽发落的。
贞观年间,绛州有个叫卫无忌的女子,其父为同乡人卫长则所杀。于是乎,卫无忌在一次宴会上,用一块板砖击杀了卫长则,并且向官府主动请罪。最后,唐太宗不但免了卫无忌的罪,还嘉其孝烈,给田宅嫁妆。
唐高宗时,濮州有孝女贾氏,父亲被同族人杀害,她发誓不嫁,将弟弟抚养长大,以报父仇。待弟弟杀了仇人之后,她取仇人的心肝祭奠亡父,又欲代弟服罪。高宗皇帝知道后,哀怜这姐弟俩,给予特赦免罪。
还有徐元庆案,在没有崔耕影响的世界里,是“杀其身,旌其节。”
按照这些先例来看,张瑝、张琇这二人被处死的可能性并不大。他们还没成年,这又是一条免死的理由。
当时天下的大多数人,也都是这么想的。
但是,李隆基为皇,却专门下了一道旨意,认为“复仇虽礼法所许,杀人亦格律居存。孝子之情,义不顾命,国家设法,焉得容此!杀之成复仇之志,赦之亏格律之条。杀人而赦之,此途不可启也。”
最终,李隆基下旨处决了张瑝、张琇二人。
这个处置就太混账了,人家老爹被冤枉死了,还不许人家报仇?哦,你的法律在杨万顷被复仇的时候发挥作用了。那张审肃被冤枉,屈打成招的时候,律法又在哪呢?
唐玄宗的这个判决太不合理,在历史上被广为诟病。
崔耕原来当然不知道,帮张瑝、张琇从岭南道逃回来的幕后之人是谁。现在看来,很可能就是牛仙客了。
他说道:“此案的是非曲直,本官当然要详加调查断。不过,事涉谋反大案,牛刺史一个外人,不顾瓜田李下之嫌为张审肃申冤,想来是没有说谎的。”
“崔相真是明察秋毫。”
“对了,张审肃死后,杨汪和陈篡仁又是什么境遇?”
“杨汪查办张审肃案有功,被升为殿中侍御史。陈篡仁因揭发有功,继任为雟州大都督。这次蛮族破雟州,兵荒马乱,陈篡仁不知所踪了。下官听说……听说……”
“听说什么?”
“听有蛮人说,陈篡仁已经从贼。但是,此事关系重大,在没有确切的证据之前,下官不敢妄言。”
“很好,牛刺史虽然和陈篡仁有仇,却有一说一有二说二,真是颇有君子之风。”
“冀王谬赞了。”
……
又谈了一会儿别的事情,崔耕对牛仙客越发欣赏。
忽然,崔耕道:“说起戎州来,本官想起一首诗:江水通三峡,州城控百蛮。沙昏行旅倦,边静禁军闲。汉虏更成市,罗纨靳不还。投毡捡精密,换马瘦孱颜。兀兀头垂髻,团团耳带环。夷声不可会,争利苦间关……想必牛刺史能攒下四十万贯的财帛,是因为和蛮人做买卖吧?”
这首诗乃是宋代诗人“苏辙”所作,说的是宋朝时,戎州汉人和蛮人互市时的兴旺景象。崔耕引用这首诗,是想以此诗为引子,和牛仙客聊聊戎州的经济情况。
没想到,牛仙客听了这首诗,却是面色骤变。
噗通!
他又跪下了,沉声道:“仙客死罪,多谢崔相写诗为某开脱。”
纳尼?
为你开脱?
你到底干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了?
崔耕彻底懵圈儿。
第1127章 心生平蛮策
崔耕问道:“怎么?你那府库里的四十万贯财物,难道不是靠和蛮人做买卖得来的?”
牛仙客苦笑道:“崔相何必明知故问?那帮蛮人穷得叮当响,我就是和他们做买卖,又能赚几个钱?”
崔耕这才想到,从唐至宋,差着几百年呢。差了这几百年的时间,戎州的开发程度,当然大不相同。
他奇怪道:“那你这些财物,总不是种田得来的?整个戎州才有多少汉人?”
“种田更是赚不到什么钱。”牛仙客一咬牙一狠心,道:“明说了吧,下官赚的这些钱,是靠和吐蕃人做买卖而来。”
“原来如此。”崔耕缓缓点了点头。
在崔耕眼里,国际贸易当然能大赚特赚了,没啥奇怪的,也没啥值得震惊的。
但是,在牛仙客的眼里,崔耕的这种表现,却是早已猜到事情真相的明证!
他说道:“下官多句嘴,要是旁人说起和吐蕃做买卖的事儿来,您得装得震惊一些。就是下官……若非崔相问起,我也是抵死不认的。”
崔耕这才想起来,两国贸易牵扯到许多政治因素,不是牛仙客一个小小的偏州刺史所能决断的。
若是上纲上线儿地话,牛仙客私自和吐蕃做买卖,就是给他扣一个意图谋反的大帽子,都不是不可能。
他想了一下,道:“你跟本王说实话,你和吐蕃都互市什么东西?若事关铁器和粮食……”
话说到这儿,崔耕忽然闭嘴。
文成公主出嫁吐蕃,带去了大量铁匠,现在吐蕃的铁器制作水平不在大唐之下。
就算牛仙客想卖铁器,人家吐蕃也会不买啊。
至于粮食,以这年头的交通状况,妥妥的亏本。事实上,别说粮食了,就是铜钱运来运去的,都会亏本。要不然,为何到了宋朝,蜀地用铁钱,外面却是用铜钱呢。无它,交通困难,把外地的铜钱运到蜀地来不划算。
所以,牛仙客和吐蕃交易的,必然是价值高、重量轻的货品。
到底是什么呢?
牛仙客道:“冀王不必担心,下官和吐蕃人贸易的,并非铁器和粮食,而是……茶叶。”
“茶叶?”
崔耕先是一愣,然后,好悬没扇自已几个嘴巴。
蠢!
我实在太蠢了!
我怎么就忘了,所谓的雟州、姚州乃至戎州等地,就是后世“茶马古道”的起点,也就是“西南丝绸之路”的起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