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你难道还想给韦后效力?”
“当然不是。”释光明深吸了一口气,道:“事到如今,我就实话实说了,您不觉得,我现在的位置非常好吗?太后觉得我是她的人,临淄王李隆基觉得我是他的人,您觉得我是您的人。无论这长安政局如何变化,贫僧都是稳坐钓鱼台。既然如此,我又何必一定要急切地表态,已经投奔您了呢?”
敢情这骗子是打的脚踩三条船的主意。
崔耕先是有些生气,不过想到人家毕竟救了自已一条命,又迅速冷静下来。再仔细想想,若不是这释光明之前没有表现出和自已有着特殊关系,自已可就死定了。
也不止是这次,释光明留在宫中,日后还说不定能起到什么意想不到的作用呢。
想到这里,崔耕慨然道:“那大师就继续和太后以及李隆基虚与委蛇,咱们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
……
……
崔耕用小刀将胡须刮去,换上了一身小太监的服饰,离了自已的被监禁之地,往外面走来。
怕被巡逻的人发现,他不敢走大路,只敢走一些小径。夜深人静,阴影重重,还真些慎得慌。这还不是最大的困难,最大的困难是……现在宫门未开,他必须在天亮之后,自已失踪的事情被发现之前,混出皇宫。
“冷静,冷静,这会儿不冷静……可就完了!”
崔耕一边在小径上穿行,一边想着混出皇宫之策,一心二用之下,忙中出错,他竟然迷路了。
其时天已经蒙蒙亮,时间紧急,崔耕强自稳定精神,眉头微皱,半昂着头,思考对策。
“诶,你一个小太监,也对这牌匾感兴趣吗?”一个清朗的声音,从崔耕背后传来。
“谁?”
崔耕吓了个亡魂皆冒,回身望去,但见一个五十来岁,身着浅绯袍的官员,正在笑吟吟的看着自已。
这人生着一张国字脸,却不会让人感到多么严肃。三缕墨髯飘洒胸前,不长不短,恰到好处。
总的来说,是个非常非常帅的半大老头。
崔耕这才长松了一口气,让心中暗想,以此人的相貌,我见过一次,肯定有印象。不幸中的万幸,这个人虽然看官袍是个五品官,但我们俩还真没见过。
当即,他故现惊慌之色,拜倒道:“小的拜……拜见这位大人,您一定要相信我,小的是睡不着,早起了些,绝无作奸犯科之意啊!”
“莫害怕,莫害怕。”那官员摆了摆手,道:“本官既不是你的上官,又不负责宫中治安。别说你没干什么坏事儿了,即便你真做了,那也与我无关。”
“多谢大人,多谢大人。”
那官员又温言道:“其实,本官也是睡不着,出来随便走走。对了,本官看你一直盯着这牌匾,到底在想什么呢?”
崔耕这才意识到,自已是站在一个八角凉亭前,上面挂这一个匾额——“孤亭”。刚才自已昂着头,好像在就是看这八角凉亭上的匾额。
他总不能说,自已在想怎么逃出皇宫吧,只得顺着那官员道:“对,小的是在看这八角凉亭上的匾额,嗯,真是好!”
“哦?怎么个好法?”
擦!
哪有这么寻根究底的?
崔耕的学问大部分来自后世的记载,自已的底子就着实不够看。
现在让他品评匾额,他当然说不出什么来。
崔耕只得道:“小的没读过什么书,到底哪里好,多么好,我也说不上来,只知道这字看着就挺舒服的。”
那官员闻听此言高兴极了,道:“没读过什么书,都能一眼看出来这匾额不凡,看起来你还真是明珠蒙尘啊。若多读几本书,未尝未尝……”
一个小太监多读书有什么前途?
那些有职司的大太监,是因为学问升迁的吗?
那官员话说了半截,顿时一滞,他索性转移话题,道:“实不相瞒,这附近的匾额,都是出自本官的手笔哩。咱们虽然身份不同,也算知音了。”
崔耕道:“不敢高攀“知音”二字,敢问您是……”
“本官乃宫苑总监钟绍京。”
“啥?您是钟绍京?”
崔耕听了这个名字,心头巨震。
第1082章 忽有妙计生
崔耕见到的名人多了,总不至于见一个名人就心头震来震去的。关键是,眼前这个钟绍京,乃是李隆基的心腹之一,参与了唐隆政变。政变后论功行赏,钟绍京被封为中书令、越国公,位极人臣。
当然了,现在的钟绍京,还仅仅是个宫苑总监而已。
现在,他掌管着大约二百多名工匠、园丁,负责皇家所有园林的维护,乃至亭台楼阁的日常维护工作。
就这个毫无前途的官职,还是他的书法名扬全国才得到的。要不然,他只能做个八九品的小官儿。
李隆基之所以要拉拢看起来无权无势的钟绍京,主要是因为,这宫苑总监别的时候没用,政变的时候有大用。
宫苑总监的官舍,就在西内苑内。
西内苑是皇帝游玩打猎的地方,平时没什么人来,也就是钟绍京和那两百多工匠、园丁住在此地。也就是说,表面上无权无势的钟绍京,在大多数的时间里,完全掌握了西内苑。
而西内苑南面就是著名的玄武门,玄武门再往南,就是朝廷文武百官办公的皇城,历来为政变必夺之地。西内苑的东面就是大明宫了,政变就是大明宫换主人啊,也非常重要。
如果把长安比作一个巨人的话,大明宫就是大脑所在,皇城就是五脏六腑的所在,而这西内苑,就是哽嗓咽喉!
事实上,李隆基发动唐隆政变,选的指挥中心正是钟绍京的家中。
历史记载,钟绍京带领着自已那两百多园丁和工匠,拿着锄头、铁锨和木棍,参与了那场唐隆政变。
但是,可但是,但可是,尽管如此,说钟绍京对李隆基多么忠心,那也未必。
据说,李隆基发动政变时,带着政变的核心人物,来到了钟绍京的家门前。
钟绍京竟然闭门不纳。
后来,据说是钟绍京的老婆对他说,“臣妾听人说,为了国家大事而不计个人安危的人必得神助。再说你平常就一直与他们共同谋划这件事,现在即使你不去亲自参加,又哪里能够脱得了干系呢!”
钟绍京听了觉得非常有道理,这才把李隆基等人放进来。
崔耕做了这么多年高~官,对人心的把握堪称炉火纯青,对这段记载嗤之以鼻。
那怎么可能?
谋反这么大的事儿,钟绍京还不早就考虑清楚了,哪有事到临头缩了的道理?这时候后悔,除非去出首,要不然已经太晚了。政变失败,无论他参加没参加,都是个死字。
退一万步说,钟绍京真的犹豫了。他老婆说得那些理由,他就想不到?为什么被老婆一说,就不再犹豫了?
恐怕这段记载,是“为尊者讳”。
所谓尊者,就是李隆基。李隆基交好钟绍京之后,发现这人胆子小,恐怕不愿意参与政变。但是,这场政变又缺不了他。
最后,李隆基灵机一动,根本没提这件事儿,而是在发动政变的时候,突然赶到。
钟绍京此人的性格,是“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他在为中书令后,报答恩人,报复仇人,简直到了“朝野侧目”的程度,足以证实这一点。
李隆基正是利用了他这个性格,那时候可能说,如今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不愿意让我们进去,难道想眼睁睁地看着我们去死吗?
钟绍京才不得不开门。
简短截说,钟绍京的为人,在崔耕脑海中过了一遍之后,一条出宫之计诞生了——让他带自已混出去!
宫苑总监经常带人出入皇宫,人们心理放松,盘查不会太严。
崔耕大喜道:“您就是钟总监?小人今日一见真是幸何如之啊!”
钟绍京微微一愣,道:“你这宦官说话也太夸张了。本官不过是一个五品宫监而已,你见我一面,有什么幸运的?”
“小的敬的不是您的官职,而是你的这手书法。另外,小的还听说,您是三国时期魏国太傅钟繇的第十七代孙,出身显赫,不知对也不对?”
钟绍京高兴道:“你知道的真够多的。不错,本官就是钟太傅的不肖子孙。”
……
当然了,崔耕的几个马屁,只能说拍得钟绍京甚是舒服,离着他愿意冒险,带着崔耕出宫还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又说了几句闲话后,崔耕眼珠一转,道:“钟太傅的官舍,不是在西内苑吗?怎么您今晚夜宿皇宫了呢?”
“你问这个啊,告诉你也无妨。当朝太后,昨日下了旨意,要新朝新气象,将皇宫内大部分的牌匾换一遍,改个名字,限本官三日内办完。写字本官是不怕,拟名本官是真不在行。就向太后请了旨,在皇宫内留宿,找找灵感。”
李显尸骨未寒,你韦后就要显示新朝新气象。这是嫌自已死的不够快吗?
崔耕暗暗腹诽。
当然了,现在的重点还是讨好钟绍京。
崔耕又问道:“您找灵感找的怎么样了?”
“嗯,基本上差不多了。就是这附近还有几处,我没想明白。比如这“孤亭”,该改成什么好呢?”
崔耕想了一下,道:“改成“虫二”二字如何?”
“虫二,不行不行!”钟绍京连连摇头道:“什么啊?虫二既听着不美,而且毫无底蕴,甚至连明确的意思都没有。怎么能改成这个?”
崔耕微微一笑,道:“这就是钟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事实上,这虫二两个字的含义隽永得很哩。”
“嗯?此言怎讲?”
崔耕右手往四下里一划拉,道:“您看此地庭草交翠,景色甚佳,如果在凉亭上题一个“风月无边”的匾额如何?”
钟绍京眼前一亮,道:“风月无边?好,这个好,想不到你这宦官不读书却有几分天赋的文才。嗯,本官决定了,这个八角凉亭上的匾额,就是“风月无边”了。”
“且慢!”崔耕微微一笑吗,道:“小的以为,“虫二”二字,可要比什么风月无边,合适得多哩。您好好想想,这“風月”二字,把边框去掉,剩下的是什么呢?”
“是虫……二?妙啊,妙啊!风月没有了边,可不就剩下“虫二”了吗?小公公,你可真是让本官刮目相看了啊。对了……不知小公公贵姓,应该如何称呼呢?”
好么,说了这么半天,他还不知道崔耕姓字名谁呢。可见,这位钟大人之前对崔耕,还真不怎么看重,就是无聊找人说说话而已。
崔耕道:“小的叫刘慕德。”
“好,刘公公,这里还有几处地方,你帮本官参详参详。”
……
崔耕小露了这么一手之后,钟绍京对他终于重视起来,让他帮着想几个地方的匾额。
崔耕当即大抄特抄,什么怡红院、潇~湘馆、蘅芜苑、秋爽斋、缀锦楼、蓼风轩、栊翠庵等真是张口就来。
钟绍京顺利完成了任务,非常高兴,从袖兜中掏出一粒银豆子,道:“刘公公今日真是帮了本官的大忙了,这颗银豆子不成敬意,万勿推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