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仁愿其人,可以用一个歇后语来形容: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
当初他为监军,和大唐名将王孝杰一起抵御吐蕃。张仁愿抓着了王孝杰的一个错处,上表弹劾。结果王孝杰被贬为平民,张仁愿却升为侍御史。
平心而论,王孝杰无论能力还是操守,都算相当不错了。张仁愿和他都搞不到一块儿去,其性情可见一斑。
还有,张仁愿为洛州长史时,甚至将抓捕到的盗贼全部打死。如此残暴,被人们称为“人面而禽心”。
不难看出,为了达到目的,张仁愿已经完全不在乎自已的名声了。
但是崔耕不同,他人称“崔青天”。强留戍卒的事儿,本来就是自已就不占理,再下令斩杀二百多咸阳土卒,恐怕他的外号就得改称“崔黑天”了。
崔耕沉吟半晌,道:“你先派人把这些人抓回来再说。到底如何处置,本官自有道理。”
“是。”
何弈答应得挺好,心中却颇为不以为然。
道理很简单,你崔耕再大的本事,朝廷自有制度在。没有经费,你怎么给这些府兵发钱?
拿自已的钱下发?呃,你是想造反吗?
至于捉拿那些逃亡的府兵回来,倒是难度不大。
何弈将骑兵撒出去,没过三天,就捉回来十之八九,就看崔耕如何处置了。
此时又有两万镇兵赶到,拂云堆上的大唐军土,已经有了三万人左右。
崔耕临时搭起了一座高台,命这三万大军在高台下集结。
他穿戴整齐,迈步上了高台,微微一躬身,道:“本官就是中书门下平章事,朔方军大总管崔耕。今天,本官先向大伙儿陪个不是。为什么呢?因为,为了抢受降城的工期,耽误了不少兄弟还乡。比如这些兄弟,就非常生气……”
说着话,他指向了那一千多逃兵。这些人此时都被五花大绑,捆在了一根根临时竖起的柱子上。
“……”土卒们不知崔耕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一片鸦雀无声。
崔耕继续道:“现在,本官派人把他们请回来了。之所以这样做,一是军法无情,做了逃兵,即便回乡,也难逃一死。”
其实也没那么严重,这年头的基层组织也就那样。这些人回乡之后,躲上几年。朝廷一大赦,他们就又是一条好汉了。要不然,也不会有这么多人逃亡。所以,很多府兵脸上露出了不以为然的神色。
略顿了顿,崔耕又道:“还有第二个原因,就是本官不想他们错过一个发财的机会。大家还不知道吧?有一义商姓崔名行,不日即将来到拂云堆。他想在突厥和我大唐之间做买卖,惜乎本钱不足。所以,想向大家筹措点本钱。总数一百万贯,本官作保,月利三成!”
月利三成?一年岂不是翻了将近四倍?
众人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
但是,与此同时,所有人都听得出来,所谓义商崔行云云,就是崔耕为了规避朝廷规定的托词。
换言之,这一百万贯,一年将近四倍的利息,是崔耕出的。他富可敌国又是当朝宰相,总不会说话不算话吧?
有人迟疑道:“突厥蛮子总共才一百多万人口,他们能不能每人每年赚到三贯钱都得两说。再说了,突厥的宝马良驹,也不肯卖给咱们大唐啊。那义商凭什么指望能从突厥人身上赚到三贯钱?若是他用自已的钱补贴我等,恐怕难逃居心叵测之嫌!”
崔耕微微一笑,胸有成竹地道:“这位兄弟但请放心,那义商绝对有把握,从每个突厥人身上赚到三贯钱还有富裕。本官已经详细询问了他的计划,我以“点金圣手”的名誉为他作保!”
宋根海在人群中帮腔道:“崔相说的话还能有假?聚丰隆银号听说过没?扬州冰糖听说过没?扬州毡帽听说过没?淄州玻璃听说过没?哪样买卖,没经过崔相的指点?一年赚四百万贯,那叫事儿吗?”
“对啊!”
有人见机得快,马上就高声道:“小人相信崔相,愿意借给那义商三十贯!”
“我借五十贯!”马上有人跟风。
“末将大小也是个陪戎校尉,总不能让旁人比下去,这就借一百贯吧!”
……
借一还四,多么划算的买卖啊,台下顿时吵嚷成一团。
说到底,此时均田制还没被破坏,府兵们多是身家丰厚的“良家子”,绝大部分人都有“借钱”的本钱。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崔耕才双手下压,道:“诸位,人家那位义商总共只借一百万贯,多了可不借。这样吧,为了免得伤了大家的同袍情谊,本官立个规矩。普通土卒,可以借五贯钱,伙长可以借五贯钱零五百钱……”
总地来说,崔耕的提议就是按照官阶的大小,排排坐吃果果。
这是题中应有之义,人们都没什么意见。
一个普通土卒出五贯钱,能还回来将近二十贯的利息,这已经相当不少了,充当他们一年的军饷富富有余。要知道,这年头一头健牛也才四贯钱。
而且,那“义商”的产业就在受降城中,这要是不修好受降城,自已借的钱不就打了水漂吗?
所以,朔方军土卒的建城热情特别高,工程进行得非常顺利。
崔耕自已则征集了附近几个州府的能工巧匠,在拂云祠内,对一样新物事进行了试制。
也只有靠此物,崔耕才能实现,与突厥贸易,赚四百万贯钱以上的目标。
这一日,宋根海关切地问道:“大人,卑职看你终日里愁眉不展,是不是……进行得不大顺利啊?”
第943章 羊毛不好薅
宋根海猜的没错,崔耕现在遇到了不小的麻烦。
在他原本的计划里,不仅要让这些边军土卒赚钱,而且要让突厥人富起来,可以购买中原的粮食以及各种奢侈品。
要达到这个目的,也只有发展大规模的毛纺织业了。
这年头钱帛并用,如果能用羊毛织成布匹,差不多就相当于直接印钱。
然而,羊毛布在南北朝的时候就不算稀罕事儿了,这个生意要是容易做,也轮不着崔耕。
从羊毛到羊毛布,大概有四个关键。
首先是羊毛挑选,这点完全不用担心,河套地区的滩羊毛乃是羊毛中的珍品,如果能加工成功,放哪都是硬通货。
其次是脱脂,这年代普遍用热水洗毛脱脂,效果并不好,制出来的羊毛布质量很差。关于这点,崔耕有办法。他制玻璃的时候,开采了天然碱矿,用碱水脱脂,足以让毛布的质量大为进步。
再次是并线,这个用不着崔耕改进,现有的技术就很成熟了。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纱机制造。
呃……这个时代的纱机也很成熟,完全可以说,从南北朝到清朝,就没什么变化。
然而,这种纱机并不是崔耕想要的。还是那句话,要是这么容易就能赚钱,还轮得着崔耕?
他真正想发明的,是后世闻名世界的珍妮纺纱机。这种机器,被誉为开启了工业革命的机器,足以使羊毛布的成本,降到现有的一成以下。
崔耕打算得倒是挺好,珍妮纺纱机有两个关键点,一个是“飞梭”,一个是将纱锭直立。把这两个窍门儿告诉那些能工巧匠,珍妮纺纱机不就制出来了吗?
可那些人忙活了半个月,遇到了无数难题,珍妮纺纱机还是遥遥无期。
想想也不奇怪,虽然珍妮纺纱机是灵光一现的产物。但是,此物毕竟是产生于十七世纪,离着现在有一千年呢,技术上有很多难以言喻的差距。
这可咋办?
制不成珍妮纺纱机,就不能大力发展毛纺织业。不能发展毛纺织业,就兑现不了对朔方军土卒的承诺。
主帅食言而肥,还怎么指望土卒拼死抵抗突厥人的反攻啊?
这不就全完了吗?
崔耕真是一筹莫展。
恍惚间,他想起了杨务廉,这厮的人品虽然不怎么样,但在科学技术上真是个天才。
传说,他曾经雕刻了一个木僧,手里端着一只木碗,自动向人乞讨。等到木碗中的钱盛满了后,机关发动,自动将钱收起来。然后,这个木僧人就会说:“布施!”
人们争相观看,一天下来,这位木僧机器人可以行乞得到好几贯钱。
如果他还活着,应该能制出珍妮纺纱机吧?
不过可惜了,杨务廉已经死在二圣宫了。除了他之外,这个时代还有什么机械天才呢?
蹬蹬蹬~~
正在崔耕胡思乱想之际,帘栊一挑,封常清迈步走进了屋内,道:“大人,有一个神秘人求见。”
崔耕没好气儿地道:“什么玩意儿?他没名没姓啊,叫什么神秘人?”
“呃……他把头脸完全遮住了,自称神秘人,非要您亲自接见,说有非常重要的事儿,要向您禀报。”
“这样啊,行,你把他领进来吧。”
不消一会儿,那个所谓的神秘人就被封常清领了进来。
他微微一抱拳,哑着嗓子道:“还请崔相屏退左右,在下的身份见不得光。”
崔耕听着这声音有点儿耳熟,道:“不必了,这儿都是本官信的过的人。”
“那好,在下相信崔相。”
说着话,那人将遮住头脸的黑纱扯下,露出了真容。
崔耕讶然道:“苏关,是你?”
“不错,正是在下!”苏关跪倒在地,把头磕得砰砰直响,道:“往昔千错万错,都是在下的过错。不过这次,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崔相一定要救我一救啊!”
然后,他也不隐瞒,将魏知古和他商量的,要苏安恒上书挤兑崔耕的事儿,详说了一遍。
最后,他苦着脸道:“实指望,家父上了那道奏折以后,陛下能法外开恩,饶了小人的性命。没想到,崔相您为了大唐,直接发兵捣向突厥人的老巢。家父的奏章也就毫无意义了,陛下下旨,将我们苏家满门超斩。现在也只有您能庇护小人了。”
“等等……”崔耕打断道:“既然陛下已经下旨抄斩苏家满门,你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到底是怎么逃出来的?”
“当然是因为有贵人搭救。当时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敬仰家父的为人,把我这一家十口都偷偷放了。现在小人的九个女儿都在灵州城内,还请崔相看在家父的薄面上,允我一家人在灵州了此残生啊。”
“呃……”崔耕面露难色。
他暗暗寻思,苏关本身没啥罪过,按说救他并不违反自已的原则。但是,苏关和他的九个女儿,都是朝廷钦犯,如果暴露了身份,终究是个不小的麻烦。再说了,谁知道他现在背叛李隆基,是真是假呢?
苏关知道没那么取信崔耕,道;“小人的长女苏美容今年年方十六岁,颇有几分姿色。如果崔相不嫌弃的话,可将其收入房中,以备茶扫。”
擦!
看来本官这好~色的名头是扯不去了。
崔耕皱眉道:“不必了,本官……”
苏关赶紧补充道:“您觉得不合适的话,小人的二女苏玉容,年方十四,小小年纪就琴棋书画皆通,陪着崔相说说话、解解闷也是好的。”
“本官根本就不是那个意思。”崔耕深感这样下去就越描越黑了,赶紧转移话题,道:“对了,那个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放了你们,自已也得吃挂落儿吧:”
“正是,他跟小人一起,到了灵州城,也请崔相庇佑。”
“现在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参军是谁?还是卢亮吗?没想到,这小子竟能做出如此大事。”
“不是卢亮,现在京兆尹衙门的司法安军叫殷文亮,他曾经做过洛州巩县的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