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耕深吸了一口气,道:“袁相你也明白,是“鞠狱官”皆听更之啊!本官又不是要主审此案,只是愿意曹天焦他说话而已。允与不允,全待陛下裁决,有何不妥?”
袁术已振振有词道:“你崔奉宸不是人称崔青天吗?理应严以律已,宽以待人。这一严,可就沾到我大周律这一条的边儿了。你若是为私利要陛下开恩,岂不有损你崔青天的名望?不妥,实在是大大不妥啊!”
说着话,袁老头连连摇头,做痛心疾首状,那脸上就差写上:“我都是为了你好,你咋就不领情呢”?
崔耕直气得肝儿颤,道:“你哪眼睛看到,本官为私利要陛下开恩了?我只是要陛下依法断案而已。”
“哼哼,依法断案?”袁术已不以为然地道:“若是律法可以包罗万象,还要陛下做什么?还要我们这些宰相做什么?还要朝廷百官干什么?直接让懂律法的小吏管理天下不就行了?”
“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
“并非强词夺理,而是依理而断。”袁恕已缓和了一下语气,道:“崔奉宸,你可知道,我大周国库内,有多少两金子?”
“这我哪知道啊?”
“告诉你,是十万两。我再问你,陛下的内库,再加上皇宫内的器皿,总共能筹集多少两黄金啊?”
崔耕模模糊糊地好像意识到了点什么,道:“本官不知。”
“本相再告诉你,是五万两左右。你摸着良心说说,若是假以时日,比如三个月,聚丰隆能不能凑出十六万两黄金来?”
“应该……可以吧。”
“着啊,朝廷办不到的事,聚丰隆能办到,这难道是什么好事?所以,拆分聚丰隆,不仅是朝廷之幸事,天下之幸事,更是聚丰隆之幸事,曹天焦之幸事!另外,既然你崔奉宸得称曹天焦一声老伯,这事儿对你来说,也是一大幸事!”
言毕,袁术已再次摆出了那副“我是为了你好”的表情。
崔耕直气的肝儿颤,道:“聚丰隆就是有钱而已,无兵无勇,难不成还能造反吗?袁相所言,太过无稽。”
袁恕已眉毛一挑,道:“不错,聚丰隆是是不可能造反。可谁叫你崔奉宸得称曹天焦一声伯父呢?”
“关我啥事儿?”
袁恕已不紧不慢,胸有成竹地道:“崔奉宸这么说,可就是明知故问了。你和太子交好人尽皆知,聚丰隆的财再加上太子的势,能做的事儿,可就太多了。难不成,朝廷不该防患于未燃?”
武三思插话道:“前不久,陛下准备任命天官(吏部)侍郎姚元崇为秋官(兵部)尚书。姚元崇认为自已曾任过相王属官,掌了兵权,恐对相王不利,坚辞不就。崔奉宸,你可要见贤思齐,莫让天下人失望啊!”
“这……”
崔耕万万没想到,袁术已和武三思一唱一和间,把拆分聚丰隆和皇位归属联系起来了。凡是事关皇位之争,自古以来,就是有杀错没放过,这回可是麻烦大了。
崔耕想了一下,转移话题道:“启奏陛下,是否拆分聚丰隆,微臣有瓜田李下之嫌,不敢置喙。但,若是聚丰隆内果然在三日内筹集了十六两黄金献与朝廷,是否依旧要拆分呢?”
武则天道:“如果聚丰隆果然三天内,换给朝廷十六万两黄金,就说明聚丰隆对朝廷忠心耿耿,不拆分也不是不行。但是,朝廷必须在聚丰隆内参上一股,监督聚丰隆内大笔钱财的动向。”
关于这点,崔耕倒是没什么意见。毕竟,就算到了后世的现代社会,对于类似聚丰隆的庞然大物,国家也得进行严厉的监管,这是题中应有之义。
另外,自已在位的时候,还能保住聚丰隆不必其他势力染指。但人生哪有一帆风顺的?武则天还经历了几次废后之忧呢。
若自已倒了霉,聚丰隆这么大买卖,还不得被其他势力吃干抹尽?有朝廷的股份在,起码是个大大的缓冲。毕竟这是公事,朝廷的吃相不会太难看。
崔耕眼珠一转,道:“关于朝廷参股聚丰隆之事,微臣有几个浅见,不知陛下想不想听。”
“崔爱卿请讲。”
“其一,未免官员中饱私囊,微臣建议朝廷派往聚丰隆的官员,三年一换。”
“准!”
“其二,所有官员,只有监督之权。不得干涉聚丰隆的内部事务。”
这条就有些过分了,不过,武则天看在崔耕的面子上,还是点头道:“准!”
崔耕继续道:“其三,朝廷不必实际往里面投钱,只需将国库岁入三分之一的钱财,存于聚丰隆周转,就可白得聚丰隆的三成股份。”
“这成何体统!”
“万万不可!”
“崔奉宸,你实在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
崔耕此言一出,全场可是炸了庙了,除了武则天外,人们尽皆喝斥,包括太平公主、上官婉儿乃至张柬之。
但是,面对这种窘境,崔耕却是镇定如常,毫不惊慌。
待人们的声音渐低,他才微微一笑,道:“怎么了?诸位以为,本官的建议不妥?嗯,让我来猜一猜诸位反对的理由。其一,聚丰隆不过民间一银号,怎敢打国库的主意,实在是有辱国体!”
顿了顿,崔耕解释道:“其实这根本就不是什么问题。现在朝廷入股聚丰隆,又派官员监督,就是官民合办了。以聚丰隆涉及到的海量钱财,派一个户部侍郎过去监管,毫不过分吧?既然如此,聚丰隆就相当于关于朝廷一个四品的衙门,有何有损朝廷威严?”
袁恕已不以为然地道:“就算朝廷不答应此事,聚丰隆难道敢拒绝朝廷入股?此事对朝廷来讲,并无半分好处,还不是为了你自已的私利?”
“那却不然。”崔耕道:“将钱财放入聚丰隆的好处,至少有四条。首先,朝廷百官乃至驻京军土的俸禄,皆可由聚丰隆发出,可以避免小吏中饱私囊,上下其手。其次,朝廷可以裁撤部分吏员,节约国库开支。再次,聚丰隆有了国库收入作保,可以更快铺遍全国,朝廷也能获得更高的收益。最后,也是最重要的……聚丰隆银号,可以为朝廷解决钱荒之忧。”
其实,前面那三条好处,武则天还真不在乎。但是,最后这条可太厉害了。
事实上,中国不仅缺金子,就是铜钱也不富裕,很多时候,要不得不用容易损毁的布帛充当一般等价物。
即便如此,还很容易捉襟见肘。比如当初李昭德为了解决“钱荒”的问题,就下达了“禁止民间蓄锦”的命令,怨声载道。
如果能一举解决“钱荒”的问题,武则天毫不怀疑,在后世史书上,这绝对是自已的大功绩之一。、
她忍不住拍案而起道:“到底如此解朝廷的钱荒之忧?”
第672章 局势新动向
崔耕道:“这个法子却也简单,那就是用钱票!有朝廷监督,聚丰隆遍及全国。以纸为钱,无穷无尽,何来钱荒之忧?”
袁恕已当即就急了,道:“用钱票换百姓的真金白银,与抢劫何异?”
“诶,那我就奇怪了。”崔耕道:“梁王千岁、张常侍、张少卿……乃至在场的诸位宰相,谁没在聚丰隆存过钱?难不成,这些人,都被聚丰隆抢了钱了?我咋不知道,聚丰隆有那么大的权势呢?”
哈哈~~
崔耕所言虽算不上多么好笑,但袁恕已刚才“舌战群儒”可把大伙得罪惨了,人们顿时一阵哄堂大笑!
袁恕已被人们笑得满面通红,道:“就算现在不是抢钱,但日后聚丰隆生意大了,胡作非为……”
崔耕耸了耸肩,道:“所以,才要朝廷监督啊!”
“那还不如直接交给朝廷!”
“朝廷错了,又有谁监督?”
“好,就算此事可以勉强解决。有人伪造钱票,又该怎么办?”
“绝对禁止不可能,但严刑峻法,再加上控制纸张和印刷技术,可将这个弊端限制到极小的范围内,不至于影响大局。’
……
简短解说,袁恕已不断抛出钱票的弊端,崔耕对答如流,。一一回应。
当然了,要想说服袁恕已,那是不可能的。崔耕的目的也并非如此,而是听众。
若是别的皇帝,到底听谁的,那还真不好说。但是,武则天是谁啊?出了名的好大喜功。
最终,在崔耕提出可先行“试点”的法子后。她做出了裁定,道:“两位爱卿,不必吵了,朕意已决。若聚丰隆果真在限期内,拿出黄金十六万两,就依崔爱卿所言,试点三年!”
崔耕赶紧敲砖钉脚,跪倒在地,道:“谢主隆恩!”
“你也别高兴的太早。”武则天道:“朕可是听说,为了凑金子,你把东宫的黄金器皿都拿走了。三日……啊,不,已经过去一天了,两日后,聚丰隆果真能拿出来黄金十六万两吗?”
崔耕笃定道:“陛下且放宽心,十六万两黄金,两日后,聚丰隆定然交付朝廷。”
“好,那朕就等着崔爱卿的好消息。”
……
把聚丰隆的事儿商量完了,武则天就命众人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崔耕也着急回去筹措黄金,却被张柬之拉住了,道:“二郎,咱们借一步说话。”
“是!”
不管怎么说,崔耕可是签了字儿,要认这老爷子当老师呢,必须保持足够的尊敬。
来到僻静无人之地,崔耕先是施了一个大礼,叩拜恩师。
待张柬之把他扶起来之后,他就趁机给袁恕已上眼药道:“今天您也看着了,是袁恕已和武三思、张昌宗沆瀣一气,特意针对弟子!我就不信,咱俩的关系,他能不知道?这分明是没把您老人家放在眼里啊?”
袁恕已和张柬之乃是神龙政变中的“五王”之二,崔耕对袁恕已的身份进行了大胆的猜测。
他还真猜对了,张柬之叹了口气,点头道:“本相把你叫住,正是为了此事。呃……袁相今天做的事,确实不怎么合适,但他一心为公,你还是莫跟他一般见识了。”
崔耕不满道:“什么?不跟他一般见识?凭啥啊?他袁老头都七十了,我的年纪翻倍都比不过他,凭啥、什么是我让着他,而不是他让着我啊!”
“这个……二郎你别着急,其实今天是这么回事儿……”
张柬之也自觉理亏,无奈之下,将见天袁恕已舌战群儒的事儿,详述了一遍。
原来,崔耕大肆求购黄金,动静太大,引起了袁恕已的注意。他打听到事情的经过后,马上求见武则天,要求为国家计,拆分聚丰隆。
武则天深感兹事体大,就召集朝廷重臣来议事。
在这个问题上,上官婉儿、太平公主、乃至其余四个宰相保持了出奇的一致——坚决不同意。
道理很简单,大周朝廷打一个商户的主意,丢不起这个人啊!
再者,还有一个大家都无法说出口的原因——以崔耕的身份地位,都无法在无罪的情况下保全自已的财产,其他人的财产可怎么办?此例绝不可开!所以,就算张昌宗的铁杆儿张锡和杨再思,都坚决据以力争。
至于武三思和张氏兄弟呢?他们虽然也觉得袁恕已此议不妥,但把此事看成了太~子党的内斗,谁赢了他们都高兴,乐见其成,不发一言。
但是,也不知怎么的,今天袁恕已的战力超强,一通猛喷,舌战群儒,竟然把大家都说了个哑口无言。
也得亏崔耕来得巧,要不然,朝廷都要形成决议了。
最终,张柬之叹了口气,道:“袁恕已是本相举荐的,他的为人我很了解,不是那么小肚鸡肠的人。这次虽然与我等意见相左,但他的确是对事不对人。”
“那徐元庆的事儿呢?也是对事不对人了?”
“这……”
张柬之被崔耕耘堵得一阵无语,只得道:“二十多年前那件案子,干系太大,袁老弟也实在是身不由已。”
似乎觉得自已这番话的说服力太过不足,又补充道:“这次二郎你就算给本相一个面子,下不为例。”
崔耕也没指望一番谈话,就破坏了张柬之和袁恕已几十年的老交情,道:“这可是您说的,下不为例。但是,我这次做了这么大的牺牲,他要是再主动惹我,您怎么办?”
张柬之知道糊弄不过去了,咬了咬牙,道:“本相当然要尽力弥缝。但要是实在不行,本想就……两不相帮。”
“行了,有您这句话,弟子就放心了。”
顿了顿,崔耕又问道:“您知道不知道,武三思到底是怎么回事儿?他怎么转了性儿,专门和弟子我做对呢?难道他就不怕我仔细查查那两场刺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