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算了又怎么样?”苏味道苦笑道:"按朝廷规矩,就是官位低的避让官位高的。平时,大家都给退位的宰相面子,不会与之争位。今天人家赵师温就是不给面子了,咱们能怎么办?"
“可是……”
苏味道苦口婆心地劝道:"行了,没什么可是的。二郎,你就当给老夫一个面子,算了吧。我就想过几天安稳日子,可不想把今天这事儿弄大了,再被二张惦记着。"
“好吧,小子听您的。”
既然人家苏老头把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崔耕也只得答应下来。
紧接着,索勇十分殷勤地给崔耕等人换了一个院落。
老实说,这个新换的院落虽然比之前的天字甲号房稍差,也还算不错。
功夫不大,又是一桌好酒好菜摆了上来。
索勇十分热情地道:“为了给两位大人赔不是,小的这桌酒菜可是特意整治的。酒也就罢了,乃是闻名天下的贡酒木兰春。关键是这菜,加了小人的独家秘方,鲜得很哩。”
顿了顿,又补充道:“先前可是小的我藏私,实在是这玩意儿忒贵,原料又不好找……”
“行了,莫表功了,本官尝尝……咦?还真不错!”
崔耕拈起一块黄河鲤鱼来,放入口中,赫然发现,人家索勇完全没撒谎,当即和苏味道大快朵颐起来。
也不知这索勇的独门秘方放了什么东西,二人吃了一会儿发现,不仅这菜鲜美异常,而且吃了之后,让人浑身舒坦,精神振奋。
再加上点小酒儿,这下子,二人就聊的更嗨了,天南海北无所不包,人情掌故应有尽有。聊着聊着,就又聊到了武则天的身上。
苏味道给崔耕说了不少武则天的黑历史,还有不少抱怨之词,崔耕也附和了几句。甚至,跟着苏味道叫了几句老太太。
“哈哈!崔二郎,苏味道,你们俩竟然因为被贬谪,就心怀怨望,诽谤圣君,实在是丧心病狂,罪该万死!”
突然,一阵得意的大笑,从二人的窗外传来。
"什么人?"
崔耕和苏味道陡然心里一惊,推门观瞧,但见院落中,站定了三个人。
一个是张庄驿的驿正索勇,一个是今天借机找事儿的赵师温,还有一个却是个家仆模样的人。
原来崔耕和苏味道谈话,颇多忌讳之处,早把伺候的人摒去。现在赵师温喊了这么一嗓子,封常青等人赶紧出了房门,各拉兵刃,向着这三人围拢过来。
不过,赵师温面上却是毫无惧色,轻蔑地笑道,道:"怎么?尔等还敢在朝廷驿站内杀官不成?"
“当然不会。”崔耕道:“赵大人,你身为堂堂的御史中丞,大晚上的不睡觉,跑来听墙根儿,这也太没品了吧?”
赵师温不屑道:“崔二郎,你休逞口舌之利!实不相瞒,本官今晚不但是特意偷墙根了,而且是特意算计你们了。甚至逼你们让出房子,也是本官故意为之。”
索勇一改之前对崔耕等人的恭敬之色,补充道:“二位,你们可知道吃的那些菜里都有什么?不是什么独门秘方,而是天竺国进贡的乌香。此物放入菜中后,不仅能使菜色鲜美,还可让人兴奋异常,口无遮拦,哈哈!”
崔耕当然明白“乌香”是什么玩意儿,这就是后世臭名卓著的鸦片的前身。
他寒声道:“原来今天的一切,都是你赵师温的一套连环计?”
“当然。”赵师温笑得愈发得意了,道:“嗯,二位被贬出外,心里肯定不么痛快。再被本官这么一欺负,又被乌香和小酒这么一激,肯定会对朝廷乃至陛下,有很多怨恚之词。本官拿了证据,报知陛下,张常侍岂能不心中欢喜?”
索勇道:“只要张常侍高兴了,我和赵大人升官发财那还在话下吗?”
崔耕当然也明白,自已这次麻烦大了。赵师温把自已和苏味道的对话,交给武则天,武老太太能高兴得了吗?
最关键的是,自已和苏味道一个剑南道查访使,一个眉州刺史,都是无诏不得返京的。不能自辩,还不得可着二张怎么编排?
崔耕一边心思电转,苦思对策,一边随口道:“
哦?是吗?敢问这位是……”
他指的是赵师温身边,那个身着家仆服饰的人。
赵师温道:“这是我们赵家的家生子儿,叫赵忠。怎么?有什么不妥吗?”
“不妥,实在是太不妥了。”崔耕眼前一亮,连连摇头,道:“你们赵家的家生子儿,还不是听你的话,让他说什么就说什么。就是你让他诬陷本官和苏相爷,也未可知啊。”
苏味道看出了便宜,也插话道:“正是如此。按照朝廷律法,三人证实,两人证虚。你们虽有三人,却有一人的证言着实可疑,还是不能定本官和崔大人之罪!”
赵师温身为御史中丞,是办老了案子的,当然明白,崔耕说的有道理。但是,今日之事关系重大,带一个无关之人来,自已还真是不大放心,所以也只得如此了。
他冷哼了一声,道:“到底赵忠算不算第三人,你们说了不算,得……”
“诶,赵大人别着急,好像还真有个完全无关的第三人。”正在这时,索勇突然插话了。
他冲着房顶上一指,道:“徐元庆,我看见你啦。你偷偷摸摸躲房顶上干啥,是不是看人家随手就能拿五两金子,就想再多偷点东西?我说你小子真够恩将仇报的哈!告诉你,再不下来,明儿一早,我就拉你见官。”
"别,别,小的这就下来。"
徐元庆应了一声,顺着一根粗大的毛竹,出溜了下来。
索勇道:“刚才这俩人在房间里的对话,你都听清楚可吧?”
徐元庆点了点头道:“差不多都听见了。”
“那就好,我说你小子也别惦记着偷东西了,只要做了这个证人,就是得个一官半职的都不在话下。”
“那敢情好!那敢情好!”徐元庆似乎非常高兴,又有些迟疑道:“不过,您就是个小小的驿正,自已说话能算吗?”
"这话怎么说的?我说了不算,这不还有赵大人吗?"
徐元庆赶紧往赵师温跟前凑合,道:“大人,小人心里还是不落稳。要不,您给个准话儿?”
“赵大人,是这么回事儿……”
索勇赶紧表功似的,将徐元庆的来历简单说了一遍,最后得意地道:“今天崔耕还给个徐元庆五两金子,让他离开张庄驿,做个小买卖儿。可以说,我们之间再无关系。哈哈,这回崔二郎可以算是作茧自缚了!”
赵师温抚掌大笑,道:"不但是作茧自缚,还是天灭崔二郎!那谁……徐元庆,没问题,本官答应你,事成之后,保你一个九品官当当!"
“我谢谢大人,谢谢大人!!”
徐元庆紧走几步向前,跪倒在地,连连扣头。
崔耕和苏味道面面相觑,满脸苦涩,心中暗想,徐元庆这一恩将仇报,证据确凿,咱们这回可算是彻底完了!
可正在二人心灰意冷之际,陡然间异变突生!
第550章 且让新闻飞
"去死吧!"
随着一声暴喝,寒芒乍起,血光崩现!
紧接着,死尸栽倒在地,一颗大好的头颅飞出一丈来远,落在地上,"咕噜噜"连滚数下,才面孔朝上,露出满面愕然之色,赫然正是赵师温的脑袋。
赵师温自已都死得糊里糊涂,其他人更糊涂了。不错,崔耕是对徐元庆有恩,给了他五两金子,但这种恩惠,怎么都不值得杀身以报吧?要知道,赵师温乃是朝廷三品大员,他被刺杀了,就是一场直达御前的惊天大案,崔耕绝对护不住他。
“……”全场一片寂寥,鸦雀无声。
良久,驿正索勇才如梦方醒,发了一声喊,“啊,杀人了!”
陡然转身,飞奔而去。
黄有为跃跃欲试,道:“大人?追不追?”
“追个蛋啊!”崔耕没好气地道:“这事儿本来就跟咱没关系,难不成我还要杀人灭口,来个此地无人三百两不成?”
这一句“杀人灭口”提醒了赵师温的随从赵忠,他吓得满脸煞白,跪倒在地,把头磕得梆梆直响,道:"大人开恩啊,大人开恩啊,我啥都没看见,啥都没听见!"
崔耕简直哭笑不得,摆手道:“行了,起来吧。到时候官府问你,你有什么就说什么好了。”
赵忠心有余悸地看了徐元庆一眼,心说那我哪敢啊。我家大人跟你一言不合,就被你安排的死土宰了,我一个小小的奴婢无权无势地,哪遭得住你的手段?
他赶紧赌咒发誓,道:“大人放心,小的知道规矩,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不说。我就看到了徐元庆杀赵大人,其他啥也不知道。但凡我多说一个字儿,就…就出门被雷劈死!”
苏味道问道:“那官府要是问你,今天赵大人因何与老夫和崔大人会面呢?”
“呃……赵大人与两位大人同朝为官,既然相遇,不来拜望一番,岂不失了礼数?实在是太正常了。”
见他如此上道,苏老头也不禁长松了一口气。毕竟他和崔耕编排武则天的事儿,还是能遮掩就遮掩起来得好。
崔耕命人把赵忠作为证人看管起来,然后才来得及审问徐元庆。
此时的徐元庆,气质已经与之前全然不同。
他尽管跪在地上,却高高昂头,安慰道:“两位大人且放宽心,小的一人做事一人当,决不会牵连到二位的身上。另外……那五两金子,崔大人也拿回去吧,反正我这辈子是用不上了。”
“不是……”崔耕皱眉道:"本官是问你,因何杀了赵师温?你总不会是为了报答本官的所谓知遇之恩吧?"
“当然不是,完全与崔大人无关。”
徐元庆傲然道:"小人是为了报仇!二十年前,赵师温为下封县尉时,杀了家父徐爽。这些年来,小人为报父仇,食不知味,睡不安寝,想尽了法子。最终,小人混入张庄驿做伙计,伺机行刺。”
苏味道赞叹道:"好办法,赵师温位高权重,身边又有重重护卫。以你的身份和武功,想要接近他,几乎不可能。可以说,这张庄驿是唯一的机会。嗯……二十年苦心孤诣,终报父仇,实在是难得的大孝子啊。老夫都想赋诗一首,以彰孝行。"
徐元庆面现喜色,道:“多谢老大人!”
苏味道手捻银髯,摆手道:“不谢,不谢,此乃老夫分内之事。”
“呃……苏老爷子您是不是搞错重点了。”崔耕打断道:“不管徐元庆的初衷是什么,这次可以算是帮了咱们的大忙,就是说成是救命恩人都毫不牵强。难道说咱们不该想想办法,保住他的性命?”
还有句话崔耕没说出来,那驿正已经跑了,今日之事早晚会有风声传出。如果徐元庆最终被诛,对二人的名声也不好啊,就算不是忘恩负义,也得算个见死不救。
熟料,苏味道摇头道:“不妨事,不妨事,徐元庆根本就死不了。”
“为啥?”徐元庆和崔耕异口同声地问道。
苏味道随口念道:“子夏问于孔子曰:居父母之仇,如之何?夫子曰:寝苫枕干、不仕,弗与共天下也,遇诸市朝,不反兵而斗。曰:请问居从父兄弟之仇,如之何?曰:仕弗与共国,衔君命而使,虽遇之不斗。曰:请问居昆弟之仇,如之何?曰:不为魁,主人能则执兵而陪其后。”
顿了顿,又道:“二郎学富五车,就不用老夫多舌,解释是什么意思了吧?”
虽然崔耕明白,但徐元庆不明白啊。他挠了挠脑袋,道:“崔大人,苏大人说的到底是啥意思?难道我杀了这么大一个官儿,还不该死?”
崔耕解释道:“这话的意思是父亲之仇,不共戴天,随时可报;兄弟之仇,不共于朝,但不可因私废公;堂兄弟之仇,不必亲报,摇旗呐喊,为堂兄弟的家人提供帮助即可。徐元庆你为父报仇,乃依圣人教诲行事,朝廷要是治你的罪,那岂不是说,圣人错了吗?”
徐元庆高兴地道:“孔圣人都说我做得对,这么说,我是用不着死了?”
"这个……"
崔耕本能地就感到这事儿没那么简单,蓦地心中一动,想起了一桩公案。那件事的主角,可不就是徐元庆和赵师温吗?只是这两个人在历史中都算小人物,自已一时间没想起来而已。
他沉吟道:“不管怎么说,以一平民,行刺朝廷重臣,不仅有碍朝廷律法,而且以下犯上,情形恶劣,朝廷到底会如何处置,还真不好说啊。”
苏味道被崔耕一泼冷水,也没之前那么盲目乐观了,沉吟道:“若是老夫为相,非但能保徐元庆不死,还能让他受朝廷表彰。不过现在么……咱们俩无诏不得返京,连为徐元庆辩解都不可得。另外,这个案子很明显和你我二人有关,若是再加上二张从中作梗……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徐元庆见状,满不在乎地道:“如果两位大人实在为难就算了,反正我今日杀官报仇,根本就没想活。”
“也没那么严重。”崔耕想了一下,看向苏味道,道:“请苏老爷子用生花妙笔,为徐元庆写一篇陈情。至于小子我么……且修书一封给上官舍人。”
苏味道一嘬牙花子,迟疑道:“能让上官舍人帮忙说两句话,当然是最好。不过,此案上达天听,二郎,你到底有多少把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