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崔耕眼珠一转,道:“小子听说孙思邈老仙师还活着,如今就隐居在终南山。木先生,您说此事到底是真是假啊?”
“老夫久居洛阳,还真不知道这事儿。”木先生又将一盏酒饮尽,道:“你年纪轻轻地问这干啥?是想寻仙了道?还是家里有人得了不治之症?告诉你,药医不死病,佛渡有缘人,还是看开些好。”
“唉,不是小子的家人有病,是想起一个人来,我就气愤难平啊……”
然后,崔耕以旁观者的角度,将当日来俊臣送亲的经过,讲述了一遍,并着重强调,那秦雨儿是被药傻的,而不是吃坏了什么东西,如今恐怕只有孙思邈才能使她复原如初。
木先生似笑非笑地道:“丽竞门害的人多了,难道每个你都如此义愤填膺?该不会是看人家小娘子长得漂亮,动了不该动的心思了吧?”
“这您老人家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崔耕道:“关键是这秦雨儿的身世太可怜了,她原本是长安平康巷的名妓,只因一时糊涂,看上了一个小官叫段简……”
嘭!
木先生越听越是脸色越是阴沉,最后竟猛地一拍酒桌,道:“痴情女子负心汉,世间大抵如是。该死!段简该死!万国俊该死!来俊臣该死!崔耕也该死!”
“啊?”
崔耕讶然道:“崔耕是受害者啊,怎么也该死?”
木先生理直气壮地道:“那秦雨儿现在既然是他的小妾,男子汉大丈夫,就应为秦雨儿报仇雪恨。现在他当个没事儿人似的,难道不该死?”
“我……”
崔耕苦笑道:“木先生您这也太吹毛求疵了吧,这些人都是朝廷命官,就算崔耕想为秦雨儿报仇,也得徐徐图之吧?”
“哼,徐徐图之?迟到的报仇,那就不是报仇了!”
说着话,木先生昂然起身,高歌道:“你看那杀人放火金腰带,你看那修桥补路无尸骸;你看那豪富强梁纵~情欢,你看那忠臣孝子难保全;世间偌多不平事,唯有把酒与……看剑!”
唰!
剑光一闪,那酒桌已被砍落了一脚。
然后,木先生身形一转,大踏步地走出门外,崔耕追之不及!
……
……
接下来的几天里,崔耕得到了一个坏消息和一个好消息。
坏消息就是,阻止苏宏晖的计划完全失败。
当天郑四娘回去之后,与苏宏晖发生了激烈的争吵,劝他不要出征。
结果,苏宏晖大怒,挥刀将其杀死。
天子脚下,人总不能白死了,这事儿最后都惊动了武则天。
苏宏晖辩称是郑四娘听了妖人言语,要乱自已的军心,自已一时激愤,才辣手杀人。
那还有啥说的?
武则天也只能表示苏大将军以国事为重,有功无罪。另外,他那个三岁的孩子也因此洗白了,被接入了府中。
奶奶的,苏宏晖不是非常宠爱郑四娘吗?郑四娘不是苏宏晖唯一儿子的母亲吗?
就算双方的争执很大,也不至于一言不合就杀人吧?
虽然这事儿主要是苏宏晖太不是东西了,但不管怎么说,郑四娘之死都和自已脱不了关系,崔耕的心情非常郁闷。
好消息就是,来俊臣的头号心腹万国俊死了。
据传闻,某天万国俊晚上外出时,发现满道都是被他杀死的冤鬼,拦挡马腿不能前进。
最后,那些冤鬼一拥而上,将万国俊痛揍了一顿。
众冤鬼散去之后,万国俊把舌头伸出几寸长,全身都青肿了。刚一回到丽竞门就咽了气。
崔耕当然不会相信这个传言,道理很简单,就算真有鬼吧,万国俊回去之后就断气了,别人是怎么知道的?单凭万国俊身上的伤势就断定有冤鬼报仇,这也只能是人们“恶有恶报”的美好冤枉。
恐怕更大的可能,他是被人暗算的。
尽管万国俊的仇人很多,但崔耕凭直觉就意识到,恐怕是“木先生”动的手。
唯一令他困惑的疑点就是,壁龙不是四年前来京城找过万国俊的麻烦吗?他费尽千辛万苦都办不到的事儿,怎么木先生随手就办到了?
……
……
时光似箭,眨眼又是三天过去,大军出征的日子到了。
武则天下旨,文武百官在内史(中书令)娄师德的带领下,齐聚龙门,为王孝杰送行。
崔耕暗暗寻思道,前面的计划已然失败,还白白搭上了无辜的郑四娘的性命,能不能阻止苏宏晖,可就在这一遭了!
第400章 龙门送行时
龙门,乃是洛阳南面的门户。两山对峙,伊水中流,如天然门阙,故又名伊阙。
其实大军从洛阳出发征契丹,是往东北方向而行,不用经过龙门。但是,话说回来,龙门既有个好口彩,又风景优美,实在是最佳的送行之地。反正就是个仪式嘛,最后还是选定了在这里为王孝杰送行。
洛水边上,一座硕大的彩棚早已搭好,彩棚内虽无佳肴,但好酒却是供应充足。
文武百官纷纷给即将出征的将土们敬酒,觥筹交错,诗词唱和,好不热闹。
“静一静,静一静!”
随着来俊臣的一声高喊,人们纷纷止声。
娄师德道:“来少卿,你可是有什么话,要对诸位将土说。”
来俊臣嘴角噙笑,微微摇头,道:“没有,实不相瞒,来某人是有一事不明,要向崔著作请教。”
来了!
有好戏看了!
人们都知道来俊臣和崔耕之间的过节,纷纷将目光投向了崔耕。
崔耕对此倒是乐见其成,一边冲着角落里的黄有为使了个眼色。一边打了个哈哈,道:“不知来少卿是想请教什么呢?别的不敢说,若论夺人妻妾,崔某人还是能指点你两招滴!”
哈哈哈~~
虽然夺人妻妾不是啥好事儿,但那得分是夺谁的妻妾啊!来俊臣如今在朝中就是个人憎鬼厌的主儿。往常大家慑于他的淫威也就罢了,现在法不责众,群臣顿时发出了一阵哄堂大笑。就连政坛老好人娄师德都在微微颔首。
“你……好一张利口!”来俊臣强忍怒火,道:“崔著作,如今我等为出征的将土们送行,你却谈什么“夺人妻妾”,也太不不把将土们当回事儿了吧?”
“嗯?难不成你来少卿转了性儿,也关心起将土们来了?那本官倒要问问来少卿了,黑齿常之将军的案子里,你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大将军张虔勖有大功于国,又是被谁下令乱刀砍死的?”
说着话,崔耕往四下里看了一眼,道:“诸位将军,来少卿说他会为了大家着想,你们信不信啊?”
“不信!”
因为黑齿常之,将土们早就把来俊臣恨透了,现在好不容易找着了个发泄的机会,顿时齐声呼喝,声震云霄!
来俊臣其实论口才绝不在崔耕之下,但奈何这观众是一边倒啊,顿时气的脸都绿了,索性直入正题,道:“当初崔著作有言,李尽灭(李进忠)活不了多久,很快就应验了。这次我朝廷大军再征契丹,不知吉凶如何,就请崔著作再预测一番吧。”
崔耕耸了耸肩,道:“本官又不是算命的先生,只是能对一些谶言进行解释罢了。现在既无谶言,崔某人就无能为力了。”
“没有谶言,不见得吧?不是有个《黄獐歌》吗?黄獐黄獐草里藏,弯弓射你伤”。翌日去把黄獐捕,不慎却把性命丧。王大郎苏二郎,哭得泪两行。”
擦!
原来在这等着我呢!
崔耕这才明白来俊臣的恶毒心思,自已若是敢乌鸦嘴,说周军必败,回去武则天就得以“祸乱军心”的罪名砍了自已。
那话说回来,自已若是说周军必胜呢?真的大军打了败仗,自已可怎么解释?哦,这次的谶言不灵,那上次你是不是瞎猫碰上了死耗子呢。来,崔耕你解释解释,在苏宏晖府上,和孙万荣子女相会,到底说了些什么。
这可怎么办?
崔耕心思电转,往四周一寻么,有了!
他轻笑一声,道:“这条谶言不是明摆着的吗?我周军初征契丹大败,第二次征伐契丹,也是大凶。”
“好啊,你崔耕竟然敢……”
尽管是两头堵,但来俊臣万没想到崔耕这么容易就掉坑里了,真是大喜过望。
然而,他的笑容还未展开,就被崔耕堵了回去。
只见崔耕右手高扬,笑眯眯地道:“来少卿别着急啊,听本官把话说完。谶言虽凶,但本官有破解之法!”
娄师德颇不急待地道:“什么破解之法?”
“还是应在那句谶言上。”崔耕解释道:“大家别忘了,这上面说得是王大郎和苏二郎,若是两位将军中,有一位不去契丹,岂不就让谶言不灵了吗?”
苏宏晖本能地就感到不对劲,道:“崔著作的意思是,让本将军莫去契丹?”
“然也,王将军乃是军中之胆,不去不行。但苏将军你,说句您不爱听的,去不去都成,又何必白白冒险呢?”
虽然说子不语怪力鬼神,但崔耕接连解释的几个谶言“族盐”“李尽灭”等尽皆灵验,事实摆在眼前,令人不得不信。
娄师德干笑一声,道:“苏将军,本相以为谶言这种事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不如就……”
苏宏晖有密令在身,为了这事儿,把最宠爱的小妾孟四娘都宰了,这时候怎么可能说不去?
他坚定地道:“娄丞相,本将军问你,难道崔著作解释一句谶言,就能决定朝廷派谁出征?这权柄是不是大了点儿?”
“这……”
苏宏晖得理不饶人,又往前一步,道:“我再问您,这天下到底是姓武还是姓崔?”
“我……”这顶大帽子抠下来,娄师德也顶不住啊,赶紧往后一缩,不吭声了。
来俊臣看出了便宜,高声道:“就是这个道理,苏将军还非出征契丹不可了。崔著作,你倒是说说,这场战局到底是咱们大周胜,还是契丹胜,给个痛快话吧。”
崔耕这回可真被逼到墙角里了,无奈之下,猛冲着站在苏宏晖身后的黄有为一使眼色。
在崔耕原本的计划里,是黄有为偷偷给苏宏晖下点毒药,不求毒死他,只求他不能出征就行。
然而,现在形势骤变,也只能改变计划了。
“你给我在这吧!”
黄有为马上会意,挥起醋钵大的拳头,猛击苏宏晖的后脑勺。这下要是打实了,苏宏晖肯定得在床上躺个十天半个月的。
到了那时候,黄有为固然讨不了好,但他既未杀人,也是“一心为公”,在崔耕的运作下,未必会受到什么严重的处分。唯一可虑的是,这可就成了崔耕拼死阻拦苏宏晖的铁证了,庐陵王李显会怎么想,那还真不好说。
不过,今天崔耕运气不好,如此下策中的下策,也遇到了意外。
“大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