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人内战内行,可不是单纯的草包。甚至可以说,当今天下,比他更懂武则天心思的,还真没有几个。
这次大周派武延秀给默咄做上门女婿,结果人家不但把聘礼收了把亲王扣了,还带兵打大周,真可以称得上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那么……这个锅该谁背呢?女皇陛下自然是不肯背的。但是,在做出这个决定之前,人家田归道可是激烈反对了啊,你武则天说自已没责任,交代的过去吗?
崔耕这话,就提供了一个完美的解决之道——错全是老天爷的,跟女皇陛下无关。
当即,武懿宗也顾不得来俊臣的面子了,马上决定接受这个说法,上奏朝廷。
来俊臣自然也明白这个道理,道:“就算阎知微投敌乃是注定之事,那也说明不了,他一定得被抄家灭族吧?”
崔耕微微一笑,道:“单凭这首歌谣,当然说明不了。不过,来少卿别忘了一句话——族盐。”
“妙,妙啊!”武懿宗当即就会意了,道:“自从麟德年间以来,百姓们喝酒的时候,经常唱歌,歌唱完了而酒还未喝光之人,就被人称为“族盐”。没想到啊,这个称号就是一句谶语!”
“啊?果然是上天注定之事?来少卿,这可怎么办啊?你可是答应过我的,只要我指证崔耕,就可以保全阎氏宗族!”
阎知微的胆子本来就不大,要不然也不会被默咄一吓唬,就屈膝投降了。
这些日子以来,他先投突厥被封为汉可汗,又被突厥抛弃成为周军的俘虏,紧接着又被武则天亲自下令凌迟处死,最后还和来俊臣达成了一笔肮脏的交易。
简直每时每刻,都在往无底深渊处滑去,现在经崔耕一阵恐吓,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娘的!
你怎么把实话都说出来了?真是赖泥糊不上墙去!
来俊臣赶紧撇清道:“阎知微,你的所为,按我大周律例,不过是自已身死而已,连夷三族都够不上!又何须本官答应你什么条件?真是一派胡言!”
崔耕笑吟吟地道:“本来阎知微的确够不上抄家灭族之罪,但别忘了,诬告反坐啊!他诬告本官奉默咄之名,回来祸乱大周江山,这不就够得上了吗?”
郭恪眼前一亮,道:“所以,从这个谶言来反推的话,阎知微必是诬告无疑?”
“然也!”
按说话说到这,崔耕的目的,就已经达到。在历史上,武则天正是为了挽回面子,令人编造了这两个政治谣言,在民间传播。
如今,他提前把这两件事说出来,女皇陛下很可能就顺水推舟了。不过,他很快就有了个意外之喜——
“哈哈,诬告反坐,抄家灭族!”
“来俊臣,都是你害了我们盐家,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
“对,我阎知微是个大大的忠良,被来俊臣陷害了!”
“没有,我没有投降过突厥啊!都是来俊臣胡编乱造的。苍天啊,大地啊,忠臣蒙冤,这还有天理吗?”
……
这什么乱七八糟的?
人们面面相觑,齐齐意识到了一个非常严重的问题:阎知微受的刺激太大,疯了!
来俊臣怕他再胡言乱语出什么秘密来,大手一挥,道:“带下去!把这个疯子带下去!”
待阎知微走后,郭恪得意道:“三人证实,两人证虚。如今阎知微已疯,只剩下了两个证人。来少卿,现在咱们是不是该宣判崔长史无罪了?”
“哼!那有那么便宜的事儿?”
来俊臣连连吃瘪,恼羞成怒道:“人是苦虫不打不行,人是木雕不打不招!崔耕,你既然冥顽不灵,就莫怪本官动大刑了!来人,给本官打他八十大板!”
啪哒~~
两支签子被扔到了堂下!
等等,怎么是两根签子?
大理寺的衙役们看得清楚,齐齐望向了另一根签子的主人——大理寺少卿徐有功。
但见徐老头豁然而起,指着来俊臣的鼻子骂道:“来人,给老夫把来俊臣拉下去,打六十板子!”
来俊臣简直不相信自已的耳朵,道:“徐有功,你特么的老糊涂了吧?你凭什么打我?”
“当然是凭大周律例!”徐有功掷地有声地道:“大周律有言,讯问罪囚,必先以情,审其辞理,反复参验,犹未能决,事须讯问者,立案,取见在长官同判,然后拷讯,违者,杖六十!来俊臣,事实不清,你就妄自动刑,老夫打你何错之有?”
“你……”论起对律条的熟悉来,来俊臣拍马也及不上徐有功啊,只得道:“就算本官犯法,也不是你小小的大理寺少卿能审的!”
“对,来少卿和徐少卿都是四品官,他没资格审你。”郭恪突然接话道:“不过……他代表的可是本侯,你说有没有资格?”
来俊臣吃亏就吃亏在现在品级太低了,只得道:“呃……虽然有资格,但无陛下诏书,你无权审我。”
“那你就等着陛下的诏书吧!至于此案么……容后再议!”
郭恪当然也不可能真的打来俊臣,刚才不过是以进为退罢了。他一使眼色,就有大理寺的衙役过来,把崔耕领走。
来俊臣知道事不可为,也不相拦,带着万国俊和丽竞门的人,回了推事院。
把伺候的丫鬟仆役摒去,万国俊道:“来大人,这样不行啊?!有徐无仗在,咱们一般的诬陷手段都没用,再加上阎知微这么一疯……”
“哼哼,万兄弟,你还是没看到根子上啊!”来俊臣道:“没有郭恪,徐无仗凭什么参与审案?此事甚至也不在郭恪的身上,没有李昭德的面子,徐无仗无论如何也不会主动趟这滩浑水。”
“那照您的意思,咱们是先对付郭恪,还是先对付李昭德?”
来俊臣沉吟了半响,猛地一拍几案,道:“要搞就搞个大的,本官要把他们一网打尽!”
……
……
三日后,早朝。
来俊臣突然出班跪倒,道:“李昭德意图谋反,证据确凿,还请陛下依律治罪!”
此言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
要知道,来俊臣以前也不是没搬到过宰相,不过,那都是通过向武则天偷偷告密。这里面的猫腻可就大了,来俊臣完全可以捏造证据,栽赃陷害。
不过现在,他在早朝上提出来,这是要和李昭德硬肛的节奏啊!难道他真有什么确切的证据?
李昭德的头号心腹秋官尚书豆卢钦望,马上就站出来,指责道:“大胆的来俊臣,休得信口雌黄!李相对陛下忠心耿耿,可昭日月,又怎么可能谋反?”
来俊臣冷笑一声,道:“你豆卢钦望和李昭德是一党,当然有意为他开脱了。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你还记不记得,三年前,李昭德曾经为契丹酋长孙万荣请旨为右玉钤卫将军、诚州刺史,永乐县公?”
“确有此事,那又如何?”
“哼,还如何?右玉钤卫将军乃是三品上的职司,孙万荣一个契丹人,何德何能,配居如此高位?明白说了吧,他是受了孙万荣的贿赂:宝马八匹,黄金五十两,东珠二十颗……
说着话,他从袖兜中取出了一张礼单,高高举起,道:“请陛下过目!”
有太监过来,把那份礼单接过,呈给武则天观瞧。
说实话,李昭德堂堂宰相,难道真的只靠不到每年不到五千贯的俸禄过活?武则天也不大在乎他到底真受贿还是假受贿了,漫不经心地道:“此言当真?此事又和谋反有何关系?”
“微臣说三件事,陛下就明白了……”
来俊臣的声音,在朝堂上阴阴地响起,朝臣们听了,顿时浑身冰冷,寒彻骨髓。
头一件事,就是李昭德一直主张立庐陵王李显为太子,并写了一份《请建皇嗣书》上呈武则天。
第二件事,孙万荣不仅贿赂了李昭德,还和李显过从甚密。现在问题来了,他巴结李昭德能加官进爵,巴结李显又能得到什么好处?其心可诛啊!
第三件事,就是三天前的夜里,李昭德带领一百多官员,强闯推事院。这里面有当朝宰相崔元综、韦巨源、杜景俭,秋官尚书豆卢钦望,冬官尚书陆元方,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伏远侯郭恪……个顶个都是实权人物!
单独一件事还没什么,但这三件事联合起来,可就太难人寻味了!很可能,是李昭德打算借助契丹的力量,帮李显夺回皇位!
最关键的是,他不但有这个想法,还有这个能力!道理很简单,李昭德既然能带着这么多人强闯推事院,难道就不能带这么多人强闯大内,对武则天进行逼宫?
尤其是郭恪,才被武则天封为伏远侯、检校左羽林军,手下掌握着两万精兵,一旦他支持李显,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很显然,来俊臣提出这三件事,是马上就兴起一场大狱的节奏,不知如今这朝中的同僚们,还能剩下几个?
更是有人想到,李昭德召集这么多人,为的就是救定州长史崔耕啊,如今李昭德和郭恪都要倒霉,恐怕他崔耕更是在劫难逃!
第375章 临危奇迹现
大臣们猜想的没错,接下来,朝堂上果然大起波澜。
当天早朝上,武则天就下令,李昭德有受贿之嫌,交由刑部、大理寺、左肃政台三司会审,勿枉勿纵,务必查个水落石出。
这次来俊臣还真不是栽赃陷害,人证、物证俱全。
三日后,李昭德主动认了收受贿赂之罪,只是抵死不承认自已有谋反之心。至于为何契丹人和庐陵王李显过从甚秘,更是一概不知,。
但武则天可不管那个,马上就诏书连发:梁王武三思、魏王武承嗣,交友不慎,着从今日起闭门思过三个月。
至于早已复相的宰相崔元综运气不好,屁股没坐热又再次被贬,贬为蒲州刺史;宰相韦巨源为麟州刺史、宰相杜景检为溱州刺史,秋官尚书(即刑部尚书)卢钦望位永州刺史,冬官尚书(即工部尚书)陆元方为绥州刺史。
李昭德谋反,证据确凿,秋后处斩;崔耕的大靠山伏远侯郭恪,出为赵州刺史。
其余三品以上官员受遍黜者不下二十人,三品以下的官员受牵连的已经超过了两百名。就连卢雄都吃了瓜落儿,降职为国子监丞,秩从六品。
至于崔耕自已?郭恪一去,徐有功有力也使不上。武懿宗被来俊臣的手段吓破了胆子,不敢与之争锋。
所以,来俊臣很容易就逼着他按了手印,承认突厥招亲之事。武则天马上就下令,将崔耕斩首于闹市,以儆效尤。
……
……
三日后,洛阳皇宫,明堂,第五层。
啪嗒!
一滴浓墨滴在一本奏章上,上官婉儿下意识地一划拉,顿时将整份奏章弄得一塌糊涂。
她如梦初醒,赶紧跪倒在地,高举那份奏章道:“死罪!婉儿该死!”
“嗯?”武则天稍微一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起来吧,婉儿。你的心乱了,今天不用看奏章了,给朕梳梳头吧。”
“遵旨!”
上官婉儿起身,绕到武则天的身后,小心地将女皇陛下的发髻打开,仔细梳理。
武则天的声音缓缓响起,道:“刚才那阵钟声,是午时一刻?”
“是。”
“嗯,再过两刻钟,崔耕就该被身首异处了。刚才那事儿,是婉儿在为此子忧心吧?”
“崔耕见色忘义,卖国求荣,婉儿与他势不两立!”上官婉儿再次跪倒在地。
武则天苦笑着摆了摆手,道:“行了,不必演戏了,难道朕还会怀疑婉儿你的忠心不成?实际上,崔耕到底是不是通敌卖国,那还真不一定呢!”
上官婉儿迟疑道:“那陛下为何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