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若兰此时此刻,就站在崔耕的身边,与有荣焉般感受着扬州百姓对崔耕的拥戴和不舍。
她仰着小脑袋,将所有的目光都落在了崔耕的脸庞上,目不转睛怔怔看着,痴痴地想着,这就是我卢若兰的的男人,一个万民拥戴的好官,一条顶天立地的汉子,一枚似水柔情的……夫君!
就在这一片和乐之际——
蓦地,一阵难以压抑的哭声传来!
紧着着有人分开人群,跑了出出去,崔耕循声望去,只来得及看见那一抹牡丹花瓣大袖衫的影子!
“月婵!月婵!”
崔耕心中一疼,大呼出声,那女子却并不驻足留步。
倏忽间,风中传来了一阵哽咽声,道:“崔二郎,我现在恨死你了!”
“我……”
崔耕直感觉一口郁气闷结于胸,脸色无比的难看。
卢若兰此时也没有丝毫胜利者的快~感,低声道:“我们,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了?”
崔耕摇了摇头,叹了口气,没有做声。
这时,一个清脆纯真的声音在崔耕耳边响起,“崔县令,还请看开些,须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生世多畏惧、命危于晨露,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
崔耕扭头一看,说这话的非是旁人,正是淳于良的儿子淳于真。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教人如何谈恋爱?
崔耕摆了摆手,“你一个小孩子,不懂男女之间那些个剜心之痛的。”
“哼,贫僧受戒了,才不是小孩子呢!”淳于真气鼓鼓地道。
这话倒也有理,佛家有规定,不得收七岁以下的孩子入门。所以,别看淳于真以前替了个光头又在寺庙里修行,但他算不得真正的和尚,别人称他一句小孩子毫无问题。
但受戒之后,世俗人就该称他一声“小师父”或者“小沙弥”了。
崔耕道:“哦?那还是本官小瞧你了。不知你的受戒之后的法名是啥?”
淳于真稚嫩的小脸蛋上突然宝相庄严,双手合十道:“阿弥陀佛,小僧法号鉴真。”
“嗯?鉴真?我好像在哪儿听过!”崔耕目瞪口呆。
……
……
一直到了船上,崔耕的脑子里晕晕乎乎,不断忽闪着“鉴真”这俩字儿!
怪不得他小小年纪就这般厉害呢,原来人家这一生就是开挂的人生啊!
追索梦中历史所载,鉴真十四岁出家,二十六岁任大明寺主持,几十年间,传法过四万人,被世人称为“江淮之间,独为化主”。
后来,又六度扶桑,被扶桑人誉为“文化之父”、“律宗之祖”!
与他波澜壮阔的一生成就比起来,斗匪徒临危不乱智计百出,下围棋杀败了突厥特使,这点成就委实算不了什么。
想着想着,他不无得意道:“呵呵,原来东渡日本,被后世日本人誉为文化之父,律宗之主的鉴真大师,竟然被我整天摸摸头,叫着小屁孩。人生啊,真尼玛充满了各种各样的精彩!”
……
……
船行江上,倒也顺风顺水。
崔耕此行的路线,是先从水路到洛阳,然后再从洛阳走陆路,往东北而行,穿州过府,直抵定州。
外任官员不得无故返京。
所以崔耕下船之际,就该与卢若兰等人分别了,与佳人一阵柔情蜜语不必细表。
忽然,崔日用招了招手,把崔耕叫到了一边。
崔耕皱眉道:“本官都已经和若兰订婚了,你现在该不会还有那不该有的心思吧?”
“那哪能呢?”崔日用连连摆手,“我崔日用身为五姓七望博陵崔氏的族正,更是饱读圣贤书,怎么可能会打有妇之夫的主意?”
“那你找我啥事儿?”
崔日用道:“是这样的,二郎你现在虽然是入了族谱了,但还有些人对你有意见。他们觉得吧,你虽然血脉上是博陵崔氏子弟,但久居在外,没有受族中长辈教导,恐怕野性难驯。所以……所以……”
崔耕不耐烦地道:“他们想咋样?”
“也没想咋样,就是想教导教导你,磨磨你的性子。”
“擦,他们想得美!”
崔耕瞬间就秒懂了,这哪里是教导啊?分明是教训!
不言而喻,博陵崔氏内部有人想给自已一个下马威,想让自已“明白明白”自已的位置,以后要好好的为他们这些世家子弟当牛做马。
崔日用对崔耕反应早有预料,笑道:“不管你承认不承认,博陵崔氏的族谱上有了你的名字,这就代表了天下公论。真跟族里闹僵了,对二郎你的名声可不好!你就是不为自已想想,也得为卢小娘子想想不是?”
“又拿若兰来压我?”崔耕没好气道。
崔日用耐心解释道:“不是压你,我是提醒你,族里边有不开眼的,教训教训也就是了,别做得太过分了。”
崔耕听了这话,心中那口气才顺了些的,道:“这还差不多,那什么叫过分,什么叫不过分啊?”
“呃……就是三条:别有人残废,别对崔氏祖宗不敬,别弄得人家破人亡!”
日!
这下限也太低了吧?
崔耕眼睛瞪得溜圆,道:“刚才说得那么严重,现在又是这么三条。你啥时候见我搞的人家家破人亡了?就这个还值得专门提醒我一次?”
说着话,他绕着崔日用转了俩圈子,皱眉道:“怎么听你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倒像是鼓励我跟他们干仗似的?你小子到底是哪头的啊?”
崔日用嘴角荡起,道:“只要你不犯这三条,我当然是站二郎你这边的,那帮人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了。”
“行,我发现你小子还挺不错的嘛。”崔耕拍了拍崔日用的肩膀,“有你这个大族正在撑腰,那本官就好好地帮博陵崔氏,正正门风!”
崔日用:“……”
第310章 赵县土门驿
河北道,冀州府,官道上。
叮铃铃~~
伴随着阵阵马褂銮铃声响,有四骑飞驰而至。
头一位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剑眉星目,鼻直口方,再穿上一身文生公子装,更显得卓卓不群,气宇轩昂。
他身后的两个人,左边是个身材魁梧的壮汉,身着重甲,面色坚毅,不怒自威。右边那个,看年纪在五十岁左右,虽然面若厉鬼,但不疾不徐如渊渟岳立,令人不敢小觑。
最后的那个人就比较不堪了。
这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浓眉毛大眼睛宽额头,人样子也还算不错。不过,此时的他衣服松散,发髻蓬乱,鼻洼鬓角热汗直流,张开大嘴嘘嘘带喘。
不用问,这正是崔耕、封常清、周兴和宋根海一行。
他们出了洛阳,经由郑州、相州和魏州,如今已经到了冀州境内。
到了冀州境内,那离定州便不远了。
“大人,等等我!等等我!”宋根海在后边上气不接下气地追喊着。
吁~~
崔耕这才勒了勒缰绳,“我说宋根海,这一路上就你小子事儿多。我说什么来着,选马要听封常清的,可你就是不听,现在后悔了吧。你看这匹白马,好看是好看了,但跑得慢还不听使唤。如果不是你小子拖后腿,估摸着咱们早到定州了。”
宋根海懊恼道:“诶,卑职真知错了,光图这匹马长得神骏了,谁知道它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
希律律~~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白马陡然发出了一声长啸,紧跟着一个“虎跳”,迅速超了崔耕一个马头。
宋根海险些被掀下马来,气骂道:“你这畜生,跑得慢还不让人说了!到了下一个驿站,老子铁定就把你给换了!”
崔耕一见,乐道:“等等!这家伙好像听得懂咱们说话似的,也不算一无是处哈,还是留着吧。”
“留也留不了多久。”宋根海其实也有点舍不得,毕竟骑着这匹马太拉风了,“这马是朝廷的,最迟到了定州就得还。”
周兴也放缓了速度,插话道:“这就是宋兄弟你不懂了。别看咱们这几匹马都是从朝廷驿馆领的,但这马还真属于私人的。既然喜欢,那到时候咱们出点银子,把这匹马买下来也就是了。”
“啥?朝廷的驿馆能给私人经营?”宋根海还是头一遭听说。
“怎么不能?这种事儿在北方多了去了。另外告诉你,冀州和定州的所有馆驿都是一个叫何明远的人经营的,朝廷不用花一文钱。”
这下所有人都感兴趣了,纷纷看向周兴。
崔耕问道:“驿馆每天迎来送往那么多官员,这何明远得多有钱啊,能经得起这么折腾?”
周兴解释道:“这您可说反了。并不是何明远有钱,才能承揽这么多驿馆;恰恰是因为他承揽了这么多驿馆,才特别有钱……”
在大唐年间,北方的馆驿极为发达,号称三十里一驿,五十里一馆。
但驿馆多了之后,维持这些驿站所需的钱财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朝廷自然压力甚大。
最后不知哪位天才的官员上了一道奏折,建议将驿馆交给私人经营。
当然了,如果经营驿馆只出不进,肯定是亏的。为了弥补这些经营者的亏损,朝廷规定驿馆多少里范围内,不准有其他逆旅、客栈和邸店的存在。
就这样,那些驿馆的经营者,在驿馆的旁边大开邸店,发家致富。
崔耕等人当然知道邸店是什么东西。
它除了具有客栈的功能外,还给客商提供仓库堆放货物,甚至起到中介的功能,撮合买卖双方提取抽成,也算是当今天下排得上名次的暴利产业。
当年邹骆驼能成为天下首富,靠的就是经营邸店。可见垄断了定州和冀州境内驿站的何明远,他得有多么富裕了?
宋根海酸溜溜道:“咱家大人身为定州长史,正好是定州境内那些馆驿的正管。要何明远一匹马,他还敢收钱?”
崔耕呸了他一口,“瞧你小子那点出息,本官是缺那三瓜俩枣的人吗?没的坏了名头。”
“那……”宋根海眼珠乱转,“那咱们就在馆驿里多吃多喝,吃死他!”
“出去了别说我们认识你!”众人齐声鄙夷。
……
天色渐黄昏,崔耕等人准备在冀州境内的赵县土门驿留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