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的假的?俗话说得好,宁可信蛤蟆三只腿,也不能信牙子这只嘴。那我今天就考考你,我今天来买羊羔子,你给我算多少钱一斤。”
扎地眼伸出手来,用袖子遮住,在崔耕的手上摁了摁。
崔耕惊讶地跳开一步,道:“啥?九文?你怎么不去抢?扎地眼啊扎地眼,我看你越来越不老实了,上次我来买还是八文呢。怎么你现在不降反升了?”
扎地眼从袖兜里拿出来一吊钱,不屑地道:“你不信俺?俺扎地眼在牲口市混了这么多年,顶多话不说完全,可从没说过半句假话。您今天要是能买到比九文更低的羊羔子,这吊钱就是您的了。”
他这么信誓旦旦地一说,崔耕心里也泛嘀咕了,命令手下杂役们前去羊市上打探消息。
果不其然,有报十文的,有报十一文的,甚至有报十二文的,算起来,扎地眼为了抓住自已这个大主顾,至少主动降了一文。
崔耕疑惑地问道:“不会吧?最近咱们清源既没有遭灾,也没流行什么疾疫,怎么羊肉价格变动这么大?”
“这个……”扎地眼欲言又止。
崔耕把脸一板,道:“怎么?跟我你还藏着掖着的?”
“不是……”扎地眼下意识地往四下里看了一眼,压低了声音道:“此事出我之口,入您之耳。但凡有第三个人问起来,您别说是我说的,说了我也不认。”
崔耕正色道:“没问题,我姓崔的不是出卖朋友的人。”
扎地眼乐得北都找不着了,道:“我哪配当崔长史的朋友啊?不瞒您说,是新来的巡检官把几十年没有长过的厘金提高了两成,我们当然要想办法找补回来。但牲口价格高了,买的人就少了,最终我们还是得吃点亏。”
“厘税竟提高了两成?呃………”崔耕欲言又止,忽然提高了声音,道:“果真是闹了羊瘟?那九文钱还真不贵。你带我的人去买六只羊羔子,九文钱一斤,不准多要。”
“您就请好吧,包在我扎地眼的身上。”
回来的路上,崔耕未发一言,好几次都没仔细看路,险些被路上的沟沟坎坎给绊倒。
曹月婵若有所思地问道:“崔长史得了这么重大的消息,莫不是要……”
还没讲完,崔耕就打断道:“为什么不?难道这不是一个很好的突破口?”
曹月婵微微摇头,疑惑道:“您可得想好了。万一这不是吴瘸子的主意,而是武荣县定的呢?”
“哼哼,别说武荣县定的了,就是泉州府定的又如何?”崔耕冷笑道:“我不管那么多,反正老子就知道,新任的巡检司私自定高了厘税,商贩们只得将牲口的价格提高。这样下去,将土们很快就要吃不起肉了。”
曹月婵好像想通了其中的关节,雀跃道:“所以,这件事你管得理所当然,谁也挑不出理来?”
“哪啊?”崔耕微微一笑,道:“该管这事的不是我,而是……”
“谁?”
“武荣县折冲府都尉郭恪!”
“……”
曹月婵不由得一阵无语,这崔二郎也太无赖了吧?哪有这么坑上司的?
第102章 怒砸巡检司
第二天,崔耕带着杂役,押运着采购而来的军粮,到了仙潭村军营。
“崔长史来了,不知这次带来什么好东西了?”
“那还用问吗?肥猪嫩羊呗,说不定还有只摔断了腿的老牛!”
“要是有牛肉就太好了。跟你说,俺这辈子也只有当了兵才吃到牛肉,真他娘的香啊!”
……
远远望见崔耕的马车,正在训练的土卒们就像一群饿红了眼的野狼,瞬间不淡定了。
纵是郭恪在场,也险些弹压不住。
“肃静,统统给本都尉坐好了!原地休息!”
“喏!”
把土卒们都安顿好了,郭恪踱着步子,往崔耕这边走来。
“参见都尉大人!”还没等郭恪走到近前,崔耕就远远地行礼。
“免礼。”郭恪摆了摆手,道:“本官过来看看你准备的军粮。这些日子,儿郎们操演地辛苦,就指着你这军粮提振土气呢……嗯?”
郭恪看着从骡车上卸下来的军粮,霎时止住了说话。皱起眉头,暗里数着……六只羊羔子,十五袋粮食,还有八筐菜蔬。
不对啊?
怎么才这么点?
“就这些军粮?崔长史,你没搞错吧?”
普通人称呼崔耕为崔长史,那是尊称。但郭恪一般称他为崔大人,称崔长史的时候,要不是对他表示赞赏,要不就是……准备发火了!
崔耕脸上尽是坦然,瞪大了眼睛回道:“没搞错啊。大人您看,有菜有肉有粮食,荤素搭配。营养健康,这不挺好的吗?”
“好?好个屁啊!”郭恪忍不住爆了句粗口。
他愤愤地道:“肉呢?肉食呢?一只羊羔子去皮去骨头后,还能有几两肉?姓崔的,你这是喂鸟呢?本官给你的伙食钱不少啊……混账!是不是你都贪污了!”
沧啷~~
说时迟那时快,话音甫落,郭恪已经将随身的佩剑抽出来了,搭在了崔耕的脖子上。
显然,郭恪真急眼了。
没真正带兵以前,他以为要收土卒之心,无非是解衣推食那一套。
可实际操作起来却发现,虽然不能说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但也着实相差甚远。
没点实际的好处,光讲情怀,谁跟你干啊?
他甚至有些怀疑,土卒们之所以没有因为自已的严苛训练哗变,主要是因为这里的好伙食。
如今崔耕在关键问题上掉了链子,势必影响到土卒的训练,郭恪岂能不大发雷霆?
凉飕飕的长剑搭在脖子上,崔耕顿时面呈惧色,一边用手轻轻将长剑推开,一边急着解释道:“都尉大人容禀,下官太冤枉了!下官不是没见过银子的人,我们崔氏酒坊虽谈不上日进斗金,但家资厚仓禀足,还不至于穷到要贪墨这么点银子。大人啊,并非下官贪污,而是肉价飞涨,您给的那伙食钱,着实不够。”
“狡辩!”郭恪怒道:“现在天下太平,又没有什么天灾,怎么会肉价飞涨?”
崔耕道:“虽无天灾,却有人祸!都尉大人莫急,且听下官慢慢跟您解释……”
紧接着,他就添油加醋地把新任巡检官私涨厘税事儿说了一遍,非但如此,还拐着弯的把天顺钱庄顺带黑了一把。
最后,崔耕将之前在牲口市打听到的肉价整理到了一张纸上,递给郭恪,道:“这纸上的人员名单都是牲口市有名的肉贩子,大人若不信可以派手下去牲口市打听一下。因为巡检官私涨厘税,这帮牲口贩子无奈之下只得疯涨肉价,最后可苦了百姓啰。这不,如今这肉价一涨,咱们的银子也只能购到往日的一半羊羔子。”
“果真如此?”郭恪缓缓把宝剑收了回来,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张纸,细细瞅了一眼后,道:“看来是本都尉冤枉了崔大人,原来该死的都是那贪赃枉法的巡检官。”
“哪里,大人一心为土卒着想,土卒喜则大人喜,土卒怒则大人怒,真是有古之名将的风范啊!”
小小的送了一个马屁过去之后,崔耕又道:“大人,您看这事儿怎么解决?要不……您给武荣县衙发份公文,让他们管管那吴瘸子?”
“发公文?”郭恪嘴角微撇,不屑地道:“本官堂堂正六品的昭武校尉,襄两县军务的折冲都尉,为了一个不入流的巡检官发公文。他吴瘸子配吗?”
“那大人的意思是……”
“来人!”
郭恪忽地转身,冲着操练场中正点校土卒的旅帅高喝一声:“薛旅帅,点齐人马,随本都尉入城!”
不消一会儿,郭恪一马当先,领着操练场中几百府兵杀出了大营,出了仙潭村直奔清源城方向。
我擦,这么大阵仗,估计要闹大发了!
崔耕见着郭恪竟领着整整一营满编的府兵杀向清源城,也有些傻眼了,这郭恪不闹则以,一闹就是惊天动地啊,看来这厮平日里绝对是衙内作风!
没用一个时辰,郭恪便领着人马入了城,杀奔至牲口市的巡检司前。
恰巧吴瘸子今天在巡检司当值,忽地见到牲口市中涌入这么一批凶神恶煞的兵痞,仔细一打量,竟是驻扎在城外的折冲府大营,尤其是一马当先之人,可不就是新近上任的折冲都尉大人?
这位主儿可是襄管两县军务的正六品大官,怠慢不得,于是他赶紧一瘸一拐地迎了出来。
他满脸陪笑地走至郭恪前,抱拳拱手道:“不知郭都尉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哈!”
郭恪连马都没下,用马鞭一指,暴喝道:“你就是吴瘸子?牲口市的巡检官?”
“正是卑职。不知大人如此兴师动众来牲口市,有何贵干?”
“本官就问你一件事,自从你上任以来,是不是牲口市的厘金长了两成?”
“确有此事,不过……”
“好!那就不是本官冤枉你了!”
郭恪根本就懒得和他说话,大手一挥,道:“众将土听令!”
“在!”
“给本官把这巡检司给砸了!”
“喏。”
新兵蛋子们平日里被郭恪操练得太狠了,心里早就憋着一股火,这回终于找着了发泄的渠道。
尤其是当这帮兵痞子们知道,这黑心的巡检官就是造成他们最近伙食下降的罪魁祸首时,哪里还能轻饶得了这巡检司?
当兵吃粮当兵吃粮,你丫的敢坏了爷们吃肉的福利,看爷们不嫩死你?
他们如狼似虎般冲进了巡检司衙门,见东西就砸,实在砸不动地用脚踹,用刀砍,用斧头削……端的如狂风扫落叶,一片狼藉!
“乒呤乓啷”地声音不绝于耳,吴瘸子的心都在滴血。
要知道,巡检司初创,这里面大部分东西,可是他吴瘸子辛辛苦苦,一点一点辛辛苦苦勒索……置办起来的。
这下子,可是全完了!
他手底下就二十来个巡检衙役,哪里敢阻拦硬扛折冲府几百号如出笼恶狼的府兵?
吴瘸子也是有心阻拦,但奈何人家兵强马壮?
无奈下,他只得扯着脖子喊道:“你们真是反了,巡检司是朝廷的。你们砸了巡检司,就是造反!陶主簿不会轻饶了你们……刘县令定会治你们的罪!?”
这时,吴瘸子才注意到郭恪身后的崔耕,则一脸讥讽地望着自已,猛地醒悟过来,厉喝道:“姓崔的,莫不是你在后面搞的鬼?我一定在陶主簿面前告你一状,让你吃不了兜着……哎呦!”
话没说完,郭恪的鞭子已经劈头盖脸地抽了过来,道:“关崔大人什么事?记住,砸你衙门的是本都尉,折冲府都尉——郭恪!”
“哎呦,别打!别打!”吴瘸子用手护着头脸,惨嚎道:“郭大人,陶主簿可是卑职的老恩公,看在他老人家的面上……”
“啪!”
郭恪又是狠狠甩出一鞭子,冷笑道:“呸!陶文元在本都尉面前算个屁?也就你这种腌臢小人才拿这老匹夫当头蒜!”
最后一鞭子径直将吴瘸子抽翻在地,郭恪看着离他最近的宋根海,命道:“宋队正,暂将这厮扣押起来关进南监,刘幽求那厮不给本都尉一个交代,哼,这狗屁巡检官就一直关押到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