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既然已经必死无疑，那么有些事情还是要向大将军做个交代。”沈玄感道：“所以我忍受酷刑，在这里等候大将军到来。如果大将军今晚没有过来，明日一早，他们看到的就只是我的尸首。也幸好大将军终究是来了，我的苦心没有白费。”
　　秦逍皱起眉头，干脆在草堆上坐下，问道：“你有什么要交待？”
　　沈玄感微一沉吟，终是问道：“大将军，蓬莱岛那边现在是何情况？”
　　秦逍一怔，想不到沈玄感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提及蓬莱岛，心下狐疑，皱眉道：“为何会提及蓬莱岛？”
　　“道尊被害，江湖诸派觊觎天斋武经，各大门派涌向蓬莱岛。”沈玄感缓缓道：“天斋虽然是江湖第一门派，可是以寡敌众，处境凶险。”看向秦逍，道：“我知道大将军去了蓬莱岛，却不知那边现在的情况如何？”
　　秦逍冷笑道：“你对我的行踪倒还真是了若指掌。”心想自己去往蓬莱岛，那也是十分隐秘，事先连宇文承朝等心腹都不知晓，却不知沈玄感却为何如此清楚？
　　难道自己身边真的有众多沈玄感安排的耳目？
　　沈玄感只是一笑，还是道：“还求大将军能告知蓬莱岛的情况。”
　　“我很奇怪，你为何对蓬莱岛如此感兴趣？”秦逍狐疑道：“你性命不保，怎有心思关心这些与你不相干的事情。”
　　“不相干？”沈玄感呵呵一笑，道：“大将军不是想知道我真正的身份是什么吗？”
　　秦逍点头道：“不错，我很想知道。”
　　沈玄感道：“那我就告诉大将军，我关心蓬莱岛，原因很简单，因为……那里是我的家！”
　　秦逍骤然变色，失声道：“你……你说什么？”
　　“九头鸟！”沈玄感一字一句道：“我是九头鸟！”
　　秦逍一怔，瞬间反应过来：“道门九禽！你……你是道门九禽中的人？”
　　沈玄感点头道：“道门九禽，位居第五，名号九头鸟！”
　　秦逍倒吸一口凉气，盯着沈玄感，脑中飞转，只想判断沈玄感所言究竟是真是假。
　　他对道门九禽当然很熟悉。
　　道尊座下九大嫡系弟子，朱雀居首，其他八大弟子之中，秦逍倒也认识不少。
　　朱雀和尚付如今坐镇蓬莱岛，重明鸟死在广宁，毕方当初在宫中被擒，被小师姑处理掉，而秦逍则是在宫中亲手斩断了金乌一条手臂。
　　道门九禽，秦逍却是见过其中半数，这些人性情各异，甚至在道尊死后立场也都不一样。
　　蓬莱岛遭遇诸派攻打时，真正守卫天斋的只剩下朱雀和尚付。
　　但另有几人却是行踪不明，秦逍却是在料想不到，沈玄感竟然会是道门九禽之一的九头鸟。
　　沈玄感此刻的神情淡定，眼睛也是平和，秦逍看在眼里，心知沈玄感这个身份很可能是真。
　　“你说自己是道尊门徒九头鸟，可有证据？”
　　沈玄感笑道：“我也不知道如何证明自己的身份。大将军相信则已，不相信我也没有办法。”再次问道：“大将军只要告知我蓬莱岛的状况，我也将知无不言。”
　　秦逍立刻问道：“你既然是道尊门徒，蓬莱岛有难，你为何没有赶回去保护天斋？”
　　“诸派围攻，我只有五品修为，即使赶回去，也改变不了大局。”沈玄感平静道：“与其死在蓬莱岛，我只能另觅他法，为师尊报仇！”
　　秦逍狐疑道：“报仇？你可知道道尊死在何人之手？”
　　“澹台悬夜！”
　　秦逍点头道：“看来你确实知道。”想了一下，才将蓬莱岛发生的事情大概说了一番，不过关于洛月之事，却是只字未提，然后才道：“如今天斋已经与诸派达成和解，朱雀仙姑和尚付坐守蓬莱岛，你大可以放心了。”
　　沈玄感听得秦逍所述，显出欣慰之色，却是叹道：“还是靠了大师姐和六师弟，师尊泉下有知，也会欣慰。”随即向秦逍道：“大将军挺身而出，为天斋解困，我感激不尽。只是我双腿已废，无法向你跪谢，还请海涵。”
　　“不需要说这些虚头巴脑的。”秦逍倒是没什么好脸色，淡淡道：“如果朱雀仙姑他们知道你在漠东所为，未必会认你是天斋门徒。道尊前辈泉下有知，恐怕也会痛恨你的所为，我真想知道，你死后见到道尊，道尊会如何待你。”
　　沈玄感叹道：“只要做好生前事，死后如何，我并不关心。”
　　“你既然是天斋弟子，为何会多年来一直潜伏在黑山？”秦逍皱眉道：“以你天斋弟子的身份，岂不是受委屈了？”
　　沈玄感笑道：“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奉命行事？”秦逍立刻追问道：“奉谁的命令？难道是道尊？你是天斋门徒，除了道尊，谁能驱使你？”
　　沈玄感这次却没有隐瞒，而是一字一句道：“大先生！”
　　秦逍身体剧震，骇然道：“大先生？”
　　这个充满神秘色彩的称号再一次出现在秦逍的耳边，让他大感震惊。
　　大先生就像是黑夜之中的幽灵，始终阴魂不散。
　　如今秦逍对大先生了解的确实越来越多，但仔细想想，那个阴魂一般的人物依然是身处迷雾中，满是谜团。
　　蓬莱岛之行，秦逍倒是对昊天将军有了更多地了解，知道昊天并非只有一人，洛月虽然是昊天将军，但其背后竟然还有一位青州昊天，而洛月实际上是青州昊天手中的傀儡，真正掌控王母会大权的依然是幕后的青州昊天。
　　最要紧的是，秦逍从线索之中，已经发现了青州昊天与大先生有着莫大的联系，至少这两人同样都掌握了千夜曼罗。
　　在蓬莱岛上，秦逍从三绝师太口中知晓，洛月懂得制作千夜曼罗之毒，甚至精通种毒，这都是青州昊天所授。
　　而唐蓉却是被大先生种了千夜曼罗之毒，受大先生的控制。
　　这就有力证明这两人都掌握了千夜曼罗。
　　千夜曼罗是奇毒，源自大雪山，后来被人带到大唐。
　　但此毒太过稀罕，他记得在西陵之时，白静斋曾经说过，千夜曼罗的培植方法，只有大先生一人知道，而且说得斩钉截铁，所以秦逍也一直以为自己身上的寒毒肯定与大先生有关。
　　可是现在他已经知道，除了大先生，青州昊天同样掌握了千夜曼罗的培植方法，而且将之传授给了洛月。
　　如果只有大先生知晓培育方法，青州昊天又怎会知晓？
　　在蓬莱岛的时候，秦逍就判断出这两人必有渊源。
　　沈玄感说出“大先生”三个字，秦逍震惊之余，却立刻想到，西林汗不就正是被千夜曼罗的寒毒所控制？如果沈玄感受命于大先生，那么西林汗被种下千夜曼罗寒毒也就完全可以解释得通。
　　他一直想要查出大先生的真实身份，但苦于没有有用的线索，今日从沈玄感口中再次听到此人的名号，心中激动，却还是镇定自若问道：“你说的是哪个大先生？”
　　“无间当铺的东家！”沈玄感道：“这天下间，真正的大先生似乎也只有这一位。”
　　秦逍皱眉道：“沈玄感，你是天斋门徒，怎会听命于大先生？道尊可知你已经改投门户？”
　　“大将军错了。”沈玄感轻叹道：“师尊不但知道我效命于大先生，而且……当初就是师尊派我们跟随在大先生身边。”
　　秦逍更是诧异，这时候才知道，大先生竟然与道尊有着如此紧密的关系。
　　“我们？”秦逍道：“你的意思是说，跟随大先生的天斋门徒，并不只是你一人？”
　　沈玄感微微点头，却没有说话。
　　秦逍更是震惊。
　　他猛然间想到，道尊在京都控制禁宫之时，道门九禽中只有四大弟子在侧，除了朱雀，另有金乌、毕方和重明鸟三大弟子也参与了京都之变。
　　而当时只有尚付一人留守在蓬莱岛。
　　这样算起来，九禽之中，只有五大弟子显身，另有四人却是行踪不明。
　　蓬莱岛危在旦夕之际，那四名门徒却依旧是不见身影，并没有返回蓬莱岛增援，着实让秦逍感觉有些奇怪。
　　此时听得沈玄感所言，心下一凛，暗想难不成那行踪不明的天斋四位门徒，竟然一直都是在为大先生效命？
　　他知道大先生肯定极有背景的人物，否则绝不可能在大唐各出设立当铺，建立了一套完整的情报网络。
　　无间当铺的建立，需要庞大的财力，而且当铺下面无论是夜枭还是游枭，那都不是普通人物，收拢那么多人才，也绝非一般人能办到。
　　他本就从未低估过大先生，但此刻从沈玄感口中得知竟然有数名天斋门徒在为大先生效命，秦逍更是觉得匪夷所思，这一刻明白，虽然自己从未轻视过大先生，但大先生竟比自己预想的还要强大。
　　普天之下，能够和大宗师说上话的人物本就不多，能够让大宗师将门下弟子差遣出来听命效力，那更是闻所未闻。
　　“到底有几位天斋门徒在为大先生效命？”秦逍问道：“大先生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连道尊都会派出自己的弟子帮他？”
　　沈玄感摇头道：“我不能出卖其他人，但事实确实如此，除我之外，确实还有天斋弟子为大先生效命。可是大先生的真实身份，其实我们都不知道。”
　　“你不知道？”秦逍冷笑道：“你们为他效命，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沈玄感叹道：“我知道大将军不会相信，但我说的句句属实。当年我们奉命离岛，在大先生麾下听命，可是我们从无见过大先生的真面目。”
　　“你是没见过他的面目，还是从未见过他？”
　　“自然是见过他本人。”沈玄感道：“但是他每次出现，都是用黑色的袍子将自己身体裹得严严实实，而且戴着青铜面具，就连和我们说话时候的声音，显然也是不是他本来的声音。此人对自己的真面目十分小心，不想让任何人看出一丝一毫的破绽。如果没有师尊的命令，我们自然不会为他效命，但既然有师尊之令，就算大先生让我们去死，我们也只能遵从。”
　　秦逍想了一下，问道：“他是男是女？”
　　“应该是男人！”
　　秦逍疑惑道：“什么叫做应该？”
　　“因为他将自己包裹起来，而且与他相见的时候，他每次都会在屏风后面，重重掩饰。”沈玄感道：“我们从未与他接近过五步之遥。他说话的声音确实是男人，但我说过，他的嗓音明显是变化过。江湖上有变幻嗓音的药物，服用过后，可以改变声线，男人可以说出女人的声音，女人也同样可以发出男人一样的声音，所以我无法只从声音上判断出他是男是女。”
　　秦逍心想沈玄感这话倒算真诚。
　　其实江湖上奇人异士众多，秦逍也知道天下间有太多匪夷所思的人和事存在。
　　易容术不但可以改头换面，而且可以让男人扮成女人，也同样可以让女人化作男人，这一点秦逍十分清楚。
　　如果说江湖上有药物可以变幻声音，秦逍也不觉得奇怪。
　　“你被派到大先生麾下，他便让你潜伏在黑山？”秦逍问道：“潜伏黑山的目的是什么？”
　　沈玄感道：“大先生做事，诡异莫测，你很难猜透他的心思。他会给你安排一个很寻常的身份，让你耐心等待他的命令，当你觉得他似乎忘记你的时候，他的指令就会突然出现。我被派他他麾下之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无所事事，他会定期让人送来大笔银子，足够我吃喝玩乐。后来他突然派我混入黑山，实现他就安排好了一切，我上山追随周鸿基，变得理所当然，山上的人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
　　“那你上山之后，他让你做了什么？”
　　“很多年都没有指令。”沈玄感苦笑道：“我在山上多年，甚至都一度忘记自己是天斋弟子，也忘记自己是在为大先生效命，只将自己真的当成了黑山的三当家。”顿了顿，才凝视秦逍道：“直到大将军你领兵出关，大先生的指令突然到来，他重新将我唤醒，让我想起自己只是他埋在黑山的一根钉子。”


第1617章 养虎为患
　　“什么指令？”
　　“大先生下令，利用一切手段帮助大将军。”沈玄感道：“第一步便是要让大将军的兵马在松阳草场站稳脚跟，若有可能，协助大将军拿下黑山，让黑山成为大将军的落脚点。”
　　秦逍恍然大悟，这时候终于明白，为何沈玄感会作为内应协助龙锐军。
　　他虽然早就推断当初送出密信的黑山内应是沈玄感，却始终想不明白沈玄感的动机何在。
　　而且他后来也知道，沈玄感在关键时刻，确实起到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如果不是他救下轩辕冲的性命，黑山军也没有那么容易受朝廷招安，继而被龙锐军收编。
　　不可否认，招安黑山军，轩辕冲是首功，但沈玄感的作用却也不可忽略。
　　此刻他终是知道，沈玄感所做的这一切，却是奉了大先生的命令。
　　陡然间，秦逍脑中浮现唐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