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犹豫了一下,才问道:“老爷现在情况如何?”
“正在救治。”秦逍知道朱夫人虽然是女流之辈,但却并非糊涂人,到现在为止,夫人肯定也不敢彻底相信自己,轻声道:“夫人如果不放心,待会儿可以进去看看。”
夫人想了一下,也没有多说,出去亲自将刺史府的侍卫统领找了过来。
朱夫人显然将秦逍的来历告知了邱翼,所以邱翼过来见到秦逍,并无吃惊,但却明显有怀疑之色,看到秦逍拿出那把宝刀,也没有完全相信,不过态度倒也十分客气,轻声道:“兄台是受崔统领所托前来诊治大人?”
“邱统领,城中的兵马,是否都在黄奎的控制中?”秦逍很直接问道:“如果他带兵作乱,城中可有兵马能够阻挡?”
邱翼摇头道:“永平城中有三股兵马,第一股便是守卫永平城的城防守军,有两千之众,兵权在黄奎手中。其次是永平知府衙门的差役,也有三四百之众,不过这些衙差分布在城中各处治安所,集结起来并不容易。最后一支便是刺史府的侍卫队,直接受命于刺史大人,有四百人编制,不过平日里护卫在刺史府的只有不到一百人,轮流执勤,侍卫营的住所离这里不远,就在后街,一旦刺史府发生变故,一支响箭就能让他们迅速赶过来增援。”
第1313章 报丧
秦逍道:“若是这样算,黄奎真要作乱,刺史府的侍卫营根本不是敌手。”
“黄长史对刺史大人一直都是忠心耿耿,从无不轨之举。”邱翼低声道:“你说黄长史要作乱,可有确凿证据?黄长史在幽州的地位仅次于刺史大人,没有确凿证据,却要给他扣上作乱的罪名,一旦传出去,事情可就麻烦了。”
秦逍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说没有确凿证据,不能对黄长史先动手。”
“我是这个意思。”邱翼道:“侍卫营只遵从刺史大人的命令。如有官员叛乱,侍卫营确实可以奉命逮捕,不过……需要证据。”
秦逍笑道:“邱统领误会我的意思了,你是以为我要让你先去逮捕黄奎?”
“你不是这个意思?”邱翼显然真的误会了秦逍的意思。
秦逍摇头道:“我对幽州的情况不是很清楚,所以想问清楚,如果黄奎发现情势不对,铤而走险,到底能够调动多少人,并不是让你去逮捕黄奎。”
邱翼盯着秦逍眼睛,犹豫了一下,终是道:“无论你是谁,刺史大人醒来之前,刺史府不能有任何动作。”向朱夫人道:“夫人,你尽管放心,现在没有证据证明黄长史有作乱之心,如果真的有人要攻打刺史府,除非从卑将身上踏过去,否则不会让任何人走进刺史府一步。一旦城中有变,崔统领的幽州大营也会立刻前来支援,没人能掀起大浪。”
秦逍知道邱翼对自己还是存有疑窦之心,也不多做解释,只是道:“邱统领,如果方便的话,你眼下只需要做一件事情,那就是心腹盯住长史府那边,此外还要注意城防军的动向,只要他们有大动作,一定要小心。”
邱翼想了一下,点了点头。
长史府内,黄奎一夜未睡,只等到天亮。
“大人,崔家的家眷一整夜都是留在刺史府,并没有离开。”手下人禀报:“直到天亮,刺史府内也是一片安静,听不到里面传出任何声音。”
黄奎神色凝重,吩咐道:“继续盯着那边,有任何动静,立刻来报。对了,如果有人进入刺史府,搞清楚底细,也迅速来报。”
待得手下人退下,黄奎才回到书房,孙公公坐在椅子上,也是等到天亮。
“公公,不如你先休息片刻,那边若有动静,我立刻禀报。”
孙公公却是神色冷峻,低声道:“黄大人,该不是刺史府那边有什么阴谋吧?”
“公公为何有此疑虑?”
孙公公道:“我总觉得心神不宁,感觉事情不简单。我听说崔长恭为人仗义,是个极重情义的汉子。但他现在已经回到幽州大营,而且坐镇营中,没有任何动作。”抬头看向黄奎,问道:“你不觉得他的表现太冷静了吗?”
黄奎在边上椅子坐下,轻声道:“不错,确实有些不对劲。”
“他肯定知道朱丹阳的性命危在旦夕,他的家眷也在咱们的手中,按理来说,他如果重情义,死里逃生后,应该立刻进城,至少他会赌我们不敢逮捕他。”孙公公道:“但他没有这样做,而是坐镇大营无动于衷,这实在是冷静的可怕。你觉得他在等什么?”
“公公觉得他在等?”
孙公公点头道:“你莫忘记,崔长恭死里逃生,可不是靠他自己的本事。半路杀出个高手,几十名刀手都奈他不何,那人的武功当真可怕,崔长恭确实回了大营,但那名高手现在何处?”
黄奎身体一震,吃惊道:“难道……那高手已经入城?”说到这里,竟是情不自禁向窗口望过去。
“你不必担心,他们不会愚蠢到前来行刺你。”孙公公道:“你是朝廷大员,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你要谋反,贸然刺杀你,只会让幽州局势更乱。城防军都是你的人,你若是出了事,他们自然担心城防军会叛乱。”
黄奎皱眉道:“那名高手如果进城,意欲何为?”
“如果我没有猜错,崔长恭是想先将他的家眷营救出城。”孙公公若有所思,低声道:“那个邱翼是朱丹阳的心腹,与崔长恭的交情自然不浅。如果崔长恭托付那位高手入城,与刺史府这边取得联络,尔后秘密将家眷从城中营救出去,崔长恭就后顾无忧了。”
黄奎吃惊道:“难道崔长恭真敢起兵?”
“崔长恭不是蠢人。”孙公公冷笑道:“朱丹阳一死,他当然知道与你脱不了干系,也一定猜到你背后有京都那边的支持。没有朱丹阳的庇护,你又要致他于死地,他无路可走,唯一的选择,就只能是孤注一掷,领兵拿下幽州城,起兵造反了。”
黄奎目光闪动,低声道:“如果他真这样做,倒不是什么坏事。他主动造反,我们铲除他,更能名正言顺。”
“京都那边一再嘱咐,绝不能让幽州出现兵变。”孙公公神情冷峻,低声道:“牵一发而动全身。崔长恭是一员虎将,如果他真的要起兵,幽州恐怕有不少人会追随他,城中兵力不足,万一真的被他打进城来,后果不堪设想。”
“永平城坚固无比,各门都是重兵把守,他手下不过几千人,打不进城来。”
孙公公冷笑道:“你真觉得整个永平城都在支持你?刺史府的护卫营有数百精锐,如果邱翼到时候与崔长恭里应外合,那该怎么办?我听闻邱翼平日喜好结交朋友,城中黑白两道有许多人与他交好,如果这些人都支持他,局势可就严峻了。”换了个姿势,才继续道:“如果真的被崔长恭打进城来,一个永平城也许无法撼动大计,可是就怕幽州这把火一点燃,整个大唐会生出更大的乱局,后果不堪设想。”
黄奎脸色凝重,道:“那该怎么办?”
“无论如何,千万不能让崔长恭的家眷逃脱。”孙公公道:“暂时封锁永平城,在确定朱丹阳已死之前,不可让任何人出城。只要朱丹阳的死讯传来,立刻派人去告知崔长恭,就看此人下一步该怎么做了。”
黄奎想了一想,正准备叫人过来传令,忽听外面脚步匆匆,随即听人禀报道:“大人,刺史府派人前来,有要事禀报!”
黄奎与孙公公对视一眼,正要出去,孙公公却已经抬手阻止,低声道:“且慢。”
“公公,可能是刺史府过来报丧了。”黄奎颇有些兴奋。
孙公公道:“不急,你先让人出去接待,就说你受了风寒,不能接见,看看来人到底说些什么。”
黄奎想了一下,这才下去安排。
好一阵子过后,黄奎快步回来,脚步轻快,一进屋便兴奋道:“公公,大功告成,刺史府来人禀报,朱丹阳天亮的时候,已经咽气。那边不敢对外大肆宣扬,请我过去商议接下来该怎么办。”
孙公公微一沉吟,摇头道:“黄大人,你不能去!”
“为何?”黄奎一屁股坐下,道:“难道你觉得有诈?”
“是否有诈,先派人去看看。”孙公公道:“黄大人,如果刺史府设下陷阱,你现在过去,不正好自投罗网?先派一名得力属下前往,确定一下朱丹阳是不是真的死了。一定要看到朱丹阳的尸首,如果朱丹阳确实已死,你也不要急着独自前往商议,召集城中的重要官员一同前往,此外再以确保刺史府的安全为由,调一队人马随你同去,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黄奎笑道:“还是公公想的周到。我立刻去安排人,先去确定朱丹阳是否真的已死。”
长史府主薄侯博是黄奎最信任的心腹,得到黄奎的嘱咐,匆匆赶到刺史府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被人引进刺史府之后,刺史府的管家已经迎过来,侯博认识刺史府这位管家,见到管家脸上泪迹未干,吃惊道:“张爷,刺史大人他……?”
宰相门前三品官,刺史府的管家虽然没有官身,但官员们对这位老管家可不敢失礼。
“侯大人……!”张管家声音哽咽,侯博看在眼里,心中已经确定了几分,知道这种发自骨子里的悲伤是做不得假,听得管家低声道:“一个多时辰前,老爷……老爷去了。夫人悲伤无比,也不知道老爷过世的消息能不能对外公布,所以派人去请长史大人赶紧过来商议……!”向侯博身后瞧了瞧,问道:“长史大人没来?”
“长史大人受了寒,头晕脑胀,本来是要过来,但身体发虚,所以缓一缓,稍后便会过来。”侯博轻声道:“张爷,老大人的遗体现在何处?下官是奉了长史大人吩咐,先来叩几个头。”
张管家道:“侯大人稍候。”让人领着侯博先去侧厅等候,没过多久,张管家便回来,道:“夫人说难得侯大人一片心意,让老奴领你去见老爷最后一面。”
侯博随着张管家到了后院,进了一间屋内,便瞧见屋里临时简单地布置了一下灵堂,刺史朱丹阳躺在板床上,身上盖着白布,边上有几名家仆侍女正在布置,却不见刺史夫人的身影。
“夫人悲伤过度,昏厥过去,已经扶下歇息。”管家声音哽咽,抹了一把老泪。
侯博却已经跪倒在地,说哭就哭,声音不大,跪着挪向板床,悲伤道:“老大人,你怎么就这么走了?你爱民如子,幽州百姓视你为父,你这一走,丢下幽州百姓,他们不是要肝肠寸断。”连叩几个头,凑近过去,抬手故意拉着白布往上扯了扯,似乎是在整理,但他指尖已经碰到朱丹阳鼻尖,那里冰冷一片,毫无气息,确实死的不能再死了。
第1314章 坐灵
正午时分,幽州长史黄奎才姗姗来迟。
他到达刺史府的时候,刺史府正厅正在布置灵堂,被人引到侧厅,这里已经有十数名幽州官员抵达,幽州别驾、永平府知府等重要官员悉数在场,分坐在侧厅之内,交头接耳,低声细语,众人瞧见黄奎出现,纷纷起身,拱手行礼。
黄奎也是拱手还礼,微皱眉头,不过很快眉头便舒展开来。
侯博一大早奉令前来刺史府打探虚实,亲自触碰过刺史的遗体,确定幽州刺史朱丹阳已然过世,得到消息之后,黄奎心情振奋,知道大局已定。
朱丹阳一死,永平城便再也无人敢违抗自己的吩咐。
他心中很清楚,朱丹阳在幽州威望无人可及,如果此人活着,哪怕只剩下一口气,对自己也是个威胁,自己在永平城内就无法随意行事。
如今朱丹阳死了,城中这些大小官员当然知道谁才是这座城的主宰,没有人会愚蠢到与黄奎作对。
本来黄奎只以为刺史夫人悲伤无措之际,只会单独找自己商议接下来的事情,如果真是这样,正合自己心意,立马就会让人以刺史夫人的名义去传唤崔长恭入城,一个妇道人家,自己几句话就能将她哄得团团转。
虽然朱丹阳已死,但崔长恭却成为唯一的心腹之患,如果崔长恭果真进城,那就休想再出城回到幽州大营,在孙公公的配合下,终究能给崔长恭扣上一个罪名。
崔长恭就算是头猛虎,进城之后,也就被关进笼子里,幽州大营群龙无首,绝不敢妄动。
但此刻见到众多官员都过来,自己的如意算盘未必能顺利施行,有些不悦,但又想到这么多官员前来,看来这边是真的要着急众人商议丧事问题。
孙公公一直担心刺史府有诈,现在众多官员在此,反倒是让黄奎心中踏实不少。
众人迎候黄奎坐下之后,又各自低声细语,黄奎瞅了一眼身边的别驾宋清,见得宋清似乎在闭目养神,他知道这位别驾大人是个慢腾性格,更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老油条,侧身问道:“宋大人,现在是个什么状况?”
宋清睁开眼睛,轻声道:“刺史大人的遗体在后院停放,他们正在前厅布置灵堂,这时候阳气太盛,要等到天黑之后再将老大人的遗体转到前堂去。”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低声道:“刺史府这边派了人通知这些官员,大家闻讯过后,大部分都赶了过来,就当是送老大人最后一程吧。”
“可祭拜过老大人?”
宋清摇头道:“张管家说了,等灵堂布置好,晚上将老大人遗体转过来,大家再行祭拜。方才老夫人出来见了大家,谢过礼后,只说让大家伙先回衙门,不过没人第一个走,其他人也就不好离开了。”靠坐在椅子上,轻叹道:“老大人就这样走了,大家心里难受。这一向都受老大人的关照,如今他驾鹤西去,咱们在这里多待一会儿,也是对他老人家的敬重。”
黄奎皱眉道:“要在这里坐一下午?”
“长史大人若有公务可以去先忙。”宋清低声道:“等晚上再过来上柱香就是了。”轻抚胡须笑道:“我是个大闲人,在衙门里也没什么事,还是在这里陪着老大人吧。”
黄奎若有所思,忽见到刺史府的老管家出现在侧厅门外,正吩咐人送上茶水点心,起身过去,老管家见到黄奎,急忙行礼。
“节哀!”黄奎也是一副悲伤之色,轻声问道:“老夫人……?”
“夫人悲伤过度,几次昏厥。”老管家抹泪道。
黄奎叹了口气,道:“能否让我见一见老夫人?”
“老夫人说了,若是见到长史大人,还请长史大人过去见面。”老管家抬手道:“大人请这边走!”
黄奎跟着老管家到了一间小厅外,整理了一下衣衫,进到厅内,只见到一名侍女正伺候在老夫人身边,忙上前拱手:“老夫人节哀。刺史大人过世,上下同悲,老夫人可万不能因为悲伤而坏了身子。”
“黄大人,快请坐!”老夫人抹泪道:“老爷就这样突然去了,我一个妇道人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大朗和二郎都远在沃野,一时半会也无法赶回来,府里没有主事的人……!”
黄奎立刻道:“老夫人放心,一切事宜,下官自来担当。老夫人若有什么吩咐,随时开口。刺史大人为国操劳,爱民如子,功绩卓著,上下官员对老大人敬重有加,这后事大伙儿自当竭力操持。”
老夫人点点头,黄奎眼珠子一转,轻声道:“老夫人,听说崔统领已经赶回幽州大营,他与老大人情同手足,要不要派人去知会一声?”
“我差点忘记了。”老夫人似乎才回过神,急忙道:“昨晚老爷的气息微弱,我让人去接了长恭的家眷过来见最后一面。天亮之时,老爷没了气息,我一时手忙脚乱,都忘记派人去叫长恭。”想了一下,才道:“黄大人,我听老爷说过,长恭是大营统领,不可擅离职守,除非是休沫之日,否则若要离营,必须要有你长史府的军令才成。”
黄奎道:“这个好办,我下一道手令,然后老夫人从府里派人去请他回来。”
“我现在就派人前去。”老夫人道:“黄大人可带了印符,能否现在就写一道手令调他回城?”
黄奎忙道:“老夫人不必着急,我现在就回府,一个时辰之能就能将印符送来。”
“也好。”老夫人点点头,但随即想到是什么,道:“不必如此麻烦。现在派人出城,快马加鞭,天黑之前长恭便可赶回城。若是黄大人一去一回,长恭再回来就要赶夜路了。”
黄奎道:“那老夫人的意思是?”
“长恭认识你的佩剑。”老夫人叹道:“之前长恭还在老爷面前夸赞过,黄大人的佩剑是一把宝剑,只要见到你的佩剑,长恭自然知道是你的意思。”
黄奎立时有些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