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杀僧道:“将军这些年待麾下的将士实在太过宽容,这也导致辽东军的军纪涣散。如今龙锐军在东北咄咄逼人,这也让辽东军近百年来第一次受到威胁,有了对手。龙锐军目前的实力虽弱,但将军却必须夸大他们的威胁,让辽东军上下心存忌惮,如此一来,将军正可以借此机会整肃兵马。”微顿了顿,才缓缓道:“大唐危机四伏,将军麾下的辽东军也不能再松弛下去了。”
“上师言之有理。”汪兴朝颔首道:“我的心思,与上师不谋而合。”
“将军虽然不可轻举妄动,但战事随时可能发生。”黑衣僧道:“整军备战也是不可再迟延。”
汪兴朝微一沉吟,才道:“以龙锐军为对手,整军备战,这自然是良策。不过朝廷借助秦逍在东北大动干戈,如果我们视若无睹,只会让他们的胆子越来越大,甚至可能导致东北的局势出现更不利于我们的变化。”单手握拳,目露杀意,轻声道:“他是一头要咬人的饿狼,绝不能让他继续在东北为所欲为。”
“将军的意思是……擒贼先擒王?”
汪兴朝微微点头,目光冷厉:“避免局势恶化甚至走向战事的最好办法,就是除掉此人。龙锐军本就是一群乌合之众,青州残部,王母会众,甚至还有姜啸春那支骑兵,他们之间不可能团结一心,如今都只是因为秦逍有皇帝这个靠山,才拼凑在秦逍麾下,只要此人已死,立时就是一盘散沙。”
“将军觉得只要秦逍一死,就可以避免战事发生,减少伤亡?”黑衣僧问道。
汪兴朝道:“这正是我心中所想。”
黑衣僧双手合适,轻诵佛号。
“我不会强人所难。”汪兴朝叹道:“上师受佛法洗礼多年,早已经不是当年的铁血杀僧,所以如果你不想出手,我绝不会为难。”
黑衣僧叹道:“将军已经决定了?”
“于公于私,我都有杀他的理由。”汪兴朝神色冷峻,凝视着黑衣僧。
黑衣僧沉吟片刻,终是道:“大将军待我恩重如山,当年如果不是大将军庇护,老僧的白骨只怕都已经化成灰。”一双眼眸深邃无比,道了一声佛号,才继续道:“将军是想让老僧直接取他性命?”
“如果只是要取他性命,我自己都可以亲自出手。”汪兴朝眼眸之中满是怨毒之色,缓缓起身,走向塔楼一角,在角落处,竟然放置着一副棺材,用名贵无比的金丝楠木打造,棺盖尚未合上,里面铺着最柔软的黄色锦缎,一具尸首躺在其中,身着华美的服饰,头戴金冠,尸首的脸颊甚至不显苍白,乍一看去,宛若沉睡一般。
尸首一圈,放有冰袋。
汪兴朝一只手搭在棺材边上,凝视着尸首脸颊,眼眸中满是痛苦之色,伸出一只手,似乎想要抚摸尸首的脸颊,但咫尺之遥,却还是停住,收回手,也没有回转身,只是森然道:“我要他活着到这里,我要在这里亲手砍下他的脑袋,只有如此,方能让东骏瞑目。”
“将军已经确定是秦逍刺杀了大公子?”
汪兴朝淡淡道:“我那位叔叔以为找叱伏卢人做替罪羊,就能给我一个交代。东骏的伤口,已经告诉我凶手绝不可能是叱伏卢人。东骏在武道上的造诣虽然不深,但自幼服食各种药材,再加上时常用药水浸泡,耳目比普通人要灵敏得多。”盯着棺材中汪东骏的尸首,虽然已经让缝尸匠将脖子上的伤口缝上,却伤痕却还是能够看得清楚,沉默好一阵子,才继续道:“他是被人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制住,尔后被人从后面割断了脖子,以他耳目之聪,即使是三品修为,也绝无可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他身后而不被察觉。”
“将军早就判断出刺杀大公子的凶手至少是中天境?”
“是。”汪兴朝冷笑道:“叱伏卢部,何来三品修为的武者?东骏在真羽部与秦逍发生冲突,秦逍睚眦必报,东骏之死,与他又怎能脱得了干系?”
黑衣僧清唱一声佛号。
“秦逍身边爪牙甚多,此人也是狡诈异常。”汪兴朝道:“我本想亲自出手,将他带回忠烈塔,在东骏面前再行处决了他。可是我心中清楚,以我现在的修为,还做不成此事。”终于转过身来,向黑衣僧拱手道:“上师已经踏入大天境,七品修为之身,来去如风,除了上师,没有其他办法能将秦逍活着带到忠烈塔。数年前,上师就已经决定,此生就守在这忠烈塔内,一心修佛,再不离开雾松山。”
黑衣僧只是双手合十,并无说话。
“如果不是丧子之恨,我也不会恳请上师出山。”汪兴朝道:“这是我最后一次恳请上师相助,只要活着带回秦逍,此后便再也不会叨扰上师!”说完,深深一礼。
黑衣僧平静道:“老僧说过,如果当年不是大将军庇护,老僧现在只不过是一抹尘土。大将军只需要老僧带回秦逍,并不要老僧出手杀人,这已经是为老僧考虑。”缓缓起身来,走到那扇打开的窗边,寒风自窗外袭来,黑衣僧白须飘动,他一双漆黑的眼眸俯瞰雾松山,雾气蔼蔼的山林飘渺如仙境,他的声音也是平和异常:“老僧六十有四,已过花甲,只想余生研习佛法,或许这也是最后一次能够下山为大将军效命了。”
汪兴朝想利用黑衣僧活捉秦逍,这事儿秦逍自然是一无所知。
对他来说,眼目前手头上的事情远比去猜测汪兴朝为何隐瞒爱子之死重要的多。
这一次精心设计,该达到的目的几乎都已经达到,首要的便是控制了广宁城,而且拿下了榆关。
榆关守军在接到淳于布的军令之后,终究是将关隘交到了宇文承朝的手里,宇文承朝按照秦逍的安排,留下四百兵士交给耿绍,由耿绍领兵暂且驻守在榆关。
榆关咽喉之地,重要无比,秦逍自然要选择一名忠诚无比的将领帮助自己镇守,耿绍与他在白虎营相识,同生共死的兄弟,而且耿绍为人仗义,办事却又踏踏实实,由耿绍镇守榆关,秦逍自然是十分放心。
至于宇文承朝,乃是秦逍身边的头号战将,秦逍仰仗大公子的地方还很多,自然不会让他死守在榆关那头。
时当黄昏,秦逍身在广宁城西门外,望着官道上渐渐靠近的队伍,嘴角泛起笑容。
昨日就已经接到禀报,朝廷派来的钦使已经在姜啸春的护卫下,抵达榆关,只因天色已晚,所以留在榆关那边歇息一晚,今日一早赶路过来。
姜啸春派了两名骑兵先回城禀报,估摸着应该在今日黄昏时分抵达,而秦逍也派人告知了宋清源,黄昏时分,率先来到城外迎候。
“宋大人知道钦使抵达,也不出来迎迎?”秦逍抬头看了看天色,含笑向宇文承朝道:“他的病还没好?”
宇文承朝憋住笑,道:“听说到今天都起不来床,将军派人送过去的两棵人参,他倒是留下了,还说等病好之后,在亲自向将军道谢。”
“看来这位宋大人算是一个聪明人。”秦逍笑道:“这几天他因病无法侦办案子,现在好了,钦使抵达,几桩案子都由钦使接手,他也不用再辛苦了。”
宋清源劝说淳于布下达手下兵马撤出榆关的军令后,当天晚上就受寒患病,躺在床上起不来,这一下子无论军械案还是劫银案都不能侦办审讯,涉案人员也只能暂且收监扣押。
“将军!”姜啸春领着队伍靠近,见到秦逍亲自等候,拍马上前来,翻身下马行礼。
秦逍却已经笑着上前扶住,道:“姜朗将,这次你可是立下了大功。”
“不敢。”姜啸春看上去心情也很好,笑道:“我们昨晚在榆关歇息,如今是耿校尉领兵镇守,末将便知道计划成功。将军运筹帷幄,不费一兵一卒,便将榆关收入囊中,实在是让人钦佩。”
秦逍道:“这都是大伙儿配合默契,如果不是朗将封锁了西边的通道,让榆关守军知道无路可走,他们也未必那般容易撤兵。”抬头望着靠近过来的队伍,道:“你护送钦使一路顺利抵达,这才是功劳卓著。”
他话声刚落,却听得队伍那边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爵爷,是我,你可没将我忘记了吧?”声音充满兴奋,一道人影正向秦逍这边小跑过来。
第1115章 钦使
秦逍听得声音熟悉,抬头望过去,却见到大理寺少卿云禄正一脸激动地向自己跑过来。
“云少卿!”秦逍也是精神一振。
自西陵入京后,这一年来的经历,确实让秦逍成熟不少,不过重情重义的本性未变,虽说云禄和他谈不上是什么生死之交,甚至谈不上有多深的交情,但却算得上是故人。
秦逍进入大理寺之初,一度还被云禄所排挤,但此后秦逍的雷霆手段,再加上背后有圣人撑腰,这让同为少卿的云禄甘居其下,对秦逍也是服服帖帖。
在大理寺与刑部的争斗中,云禄亦是成为秦逍手中的得力干将。
昨日姜啸春派人过来禀报之时,就告知了朝廷所派官员的身份,秦逍也知道云禄便是奉旨前来查办劫银案的官员,只不过此刻见到熟悉的面庞,心情还是很愉快,迎上两步,拱手行礼。
云禄看到秦逍亲自在外等候,那也是给足了自己面子,脸上洋溢着笑容,连连拱手:“劳烦爵爷亲自相迎,愧不敢当,愧不敢当。”
“少卿大人一路辛苦,受累了。”秦逍寒暄道:“老大人可还好?”
他口中的“老大人”,自然是指大理寺卿苏瑜,秦逍在大理寺期间,苏瑜对他也算是十分关照,秦逍对苏瑜却也是心存感激。
“一切都好。”云禄笑道:“不过爵爷应该知道,老大人已经向圣人上了折子,恳请致仕归乡。承蒙老大人厚爱,向圣人举荐,由下官补缺,本来已经准备交接公务,不过辽西这边发生劫银大案,圣人震怒,下旨让下官前来彻查侦办,而且临行之前,圣人召见下官,嘱咐下官要好好查办此案,若是处理的周全,回京之后,再行交接。”
秦逍笑道:“原来如此,那我先向云大人道喜了。”
“哪里哪里。”云禄笑了笑,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道:“下官对这边的状况一无所知,圣人下旨由下官担任主审官员,此外还派了刑部郎中徐盛作为协力官员一同前来。”
秦逍微皱眉头,但随即眉头又展开。
此时已经有几名官吏下了马车,正往这边过来,秦逍抬头望过去,见到其中一名官员面带微笑,正含笑向自己走过来,先是一怔,但马上迎上去,大感意外道:“宋大人!”却是万没有想到,吏部郎中宋士廉竟然也来到了辽西。
秦逍与宋士廉接触不算太多,但因为秋娘的缘故,反倒十分熟悉。
宋士廉出身于广陵宋家,宋家是广陵的世家大族,因为卫璧一案,秦逍认识了卫夫人,卫夫人被秋娘被称为“慧姐姐”,两人都在宫中伺候过姽婳娘娘,感情极深,而宋士廉却正是卫夫人的兄长。
卫璧为了攀附成国夫人,装神弄鬼,意欲以鬼神为由害死卫夫人,却被秦逍戳破了奸计,落得身死名败的下场。
因为卫璧一案,宋士廉对秦逍也是心存感激。
两人在京都的交往并不多,但在这辽西相见,却满是亲近感。
“爵爷一向可好?”宋士廉率先拱手,含笑道:“下官奉旨前来,招安黑山,此外协助云大人处理相关案件。”抬手指向身边那名官员道:“这位是刑部郎中徐盛徐大人!”
“诸位一路辛苦。”秦逍拱手道:“我在城中已经为诸位准备了接风宴,洗洗尘土。”
徐盛也就三十出头年纪,在这个年纪能够升到刑部郎中这个位置,自然也不是泛泛之辈。
方才云禄提及这次刑部也派了官员过来,秦逍倒是有些意外,不过仔细想想,却已经明白了圣人的心思。
对秦逍来说,这些日子他一直在等着朝廷钦派的办案官员抵达,这并不是他着急审理案件,而是要从朝廷派遣的官员来判断圣人和朝廷对当下东北局势的态度。
如果朝廷派来刑部的官员主审劫银案,秦逍便知道圣人并不希望龙锐军利用劫银案扩大事态,毕竟刑部与秦逍水火不容,刑部主理劫银案,只会平息事态,不会让秦逍继续利用此案扩大战果。
秦逍被派来东北之后,自然明白圣人肯定不只是让自己在这边练兵那么简单,掣肘辽东军是一个重要目的,但他却不能肯定圣人所设定的界限在哪里。
现在云禄作为主理官员被派过来,秦逍心中立刻就明白了圣人的心思。
圣人自然是希望看到龙锐军借这次机会控制住辽西,毕竟大理寺曾是秦逍的势力范围,云禄之前对秦逍也是俯首帖耳,派遣云禄前来审理劫银案,说到底,就是让云禄成为秦逍处理辽西事务的一件工具。
不过派来大理寺官员之外,还派来刑部郎中徐盛,这倒是让秦逍有些意外。
不过只是略微思索一下,也就明白了圣人的心思。
与其说徐盛是派来协理办案的官员,倒不如说是派来掣肘的工具。
圣人显然知道秦逍胆大包天,云禄对秦逍俯首听命,一旦没有任何约束,很难保证秦逍不会让事情扩大到难以收拾,而圣人虽然希望看到龙锐军能借机在辽西立足,却并不希望龙锐军在东北太过咄咄逼人,毕竟辽东军在这边根深蒂固,真要是将辽东军逼急了,谁也无法保证辽东军会不会狗急跳墙。
圣人既想让龙锐军掣肘辽东军,甚至削弱辽东军的力量,却又不愿意看到东北真的发生战事,又或者说,圣人很清楚龙锐军现在的实力,用来掣肘制衡是一枚好棋,可是一旦真的发生直接军事冲突,不但会造成东北局势瞬间恶化,而且龙锐军很可能被辽东军一口吞下,如果是这样的结果,不但让朝廷在东北的部署前功尽弃,甚至还会迫使辽东军裂土自立,这当然不是圣人和朝廷愿意看到的。
刑部郎中徐盛的存在,就是向秦逍发出一个警告。
圣人的目的,秦逍当然已经是了然于胸,目前的动作只能局限于辽西郡内,不可继续向东扩大事态。
当夜秦逍备下酒席,为几名京官接风洗尘,散席过后,又令人护送几人去了驿馆,倒是宋士廉独自跟着秦逍到了郡尉府,秦逍令人上了茶来,用茶醒酒。
“爵爷不用担心秋娘。”宋士廉知道秦逍必然一直牵挂那边,抿了一口茶,这才道:“我离京的时候,特意过去看望,秋娘知道我要来东北公干,熬了两夜,给你做了两双棉鞋,我这次也带来。”从带来的包裹里取了两双棉鞋递过来。
秦逍接过棉鞋,想着秋娘熬夜在灯下赶工的情景,心下感动,也不废话,直接脱了靴子,穿上棉鞋,却是刚好合脚,他心下更是感动,此前秋娘并没有给自己做过鞋,但她却显然将自己两脚的尺寸牢牢记在了心里,否则也不至于如此合脚。
“秋娘让我转告爵爷,不要担心她。”宋士廉道:“宫中的长孙舍官一直都很照顾。”
秦逍点点头,离京之前,长孙媚儿就承诺会照应秋娘,正因为长孙媚儿的承诺,秦逍心里才放心踏实得多。
长孙媚儿是圣人身边的近侍,深受圣人喜爱和器重,有她照顾,确实可以保障秋娘的安全。
虽然圣人以秋娘为人质,将其扣押在京都,但她也必然会安排人保障秋娘的周全,否则也确实不好向秦逍这边交待。
“慧姐姐这一向可好?”秦逍问道。
卫璧一案过后,慧姐姐被安排返回了广陵,自那以后,秦逍便再也没有见过。
宋士廉道:“身子已经恢复不少,只是经过那件事情,情绪一直很低落。好在那边有家人照顾,假以时日,应该可以缓过来。”随即叹道:“现在想来,如果不是爵爷,妹子被卫璧那狗贼害死,我们只怕都不知道真相。”
“他的奸计败露,也是上天注定。”秦逍道:“听说东北的野山参补血养气,回头我弄一些,宋大人回京的时候带过去,派人送去交给慧姐姐。”
“多谢爵爷,不用太费心。”
秦逍笑道:“慧姐姐和秋娘情同姐妹,我也是将她当做亲姐姐看待,略尽心意,也是理所当然。”
“爵爷太客气了。”
“宋大人,你从京都而来,这阵子可有关于公主的消息?”秦逍犹豫一下,终究还是问道:“她已经交了内库之权,不过北院院使的担子还担着,最近是否有过问北院事务?”
离京之后,有长孙媚儿照顾秋娘,秦逍还不算太担心,毕竟长孙媚儿办事妥善,不会让秋娘受委屈。
可是麝月公主的处境却还是让秦逍始终担忧。
他在宫中偷偷与公主幽会之时,亲眼见到公主与圣人之间的冲突,两人虽是母女,但矛盾却不浅,如今麝月公主一直被软禁在宫中,却着实让秦逍时时挂念。
宋士廉摇头道:“非但是公主再没有任何消息,就连圣人也已经很少上朝。”压低声音道:“据闻国相现在也不能随意入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