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逍,你赢了!”温不道声音传过来,“能让死翼和你同时倒地,就已经是你胜了。”
秦逍躺在地上,长出一口气,这时候终于松开手。
他当然不会让人知道,在尾随鲁宏押送的途中,他已经找机会往酒葫芦的内葫里盛上了半葫芦的牛血。
大唐关内,有律法管束着屠宰耕牛,但在西陵却宽松得多。
西陵人多以牛羊为食,民间屠宰牛畜售卖是司空见惯的事情,要找寻售卖牛肉之处,虽不能说遍地都是,却也是十分的简单。
秦逍虽然恩怨分明,却并非一个鲁莽冲动之人。
鲁宏带人押送温不道前往奉甘府,秦逍尾随在后,一开始当然没有想到鲁宏已经私下与乔乐山勾结在一起,只是寻思若鲁宏等人真的遇到麻烦,自己不能袖手旁观,必然要出手相助。
但他有自知之明,骑射功夫几乎为零,刀法也是稀松平常,唯一练过的功夫,也只是老头子当初教过自己的八极拳,但那也只是强身健体,全无实战经验。
至若老酒鬼沈药师传授的点穴功夫,自己还只是刚刚开头,连经脉还没有完全打通,危急时候,自然是派不上半点用处。
好在他还有那不为人知的秘密。
狗血入腹,可以增强嗅觉听觉甚至是视觉,那么牛血入腹,又会是怎样的反应?
秦逍现在终于知道了结果。
方才他就在乔乐山等人面前饮下了牛血,不过这些人只以为这小子是饮酒壮胆,自然不知道其中玄机。
只有秦逍知道,牛血入肚之后,身体很快就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全身的肌肉似乎在颤动,可是肉眼细看,皮肉却无丝毫异样。
但他却能清晰地感觉到,随着血液在全身流动,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实着全身上下。
蛮牛之强,就在它那强横的力量。
也正是因为这股力量,才让秦逍放手一搏,死翼骑士赤手空拳对付一名狱卒自然是轻松得很,可是要对付一头蛮牛只怕不容易,而要对付一个拥有蛮牛力量却同时具有灵活思维的狱卒,那就更不容易。
温不道宣布秦逍获胜,秦逍固然长出一口气,鲁宏那颗吊在嗓子眼的心也落了下去。
骑士起身来,没有因为被秦逍打到而产生丝毫的怨怒,反倒是向秦逍一拱手,转身退了下去。
温不道走到躺在地上一时没有起身的秦逍身边,蹲了下去,笑眯眯看着秦逍,道:“好小子,我和你认识这么久,还真没想到你深藏不漏。”
秦逍苦笑道:“侥幸而已,赌神叔莫取笑。”
“实力是有的,也有些运气。”温不道笑道:“所以无论在何种情势下,都不能对任何人存有轻视之心。他出手时就没想过你能有反击之力,否则你要赢他并不容易。”
秦逍心想若不是喝了那一小口牛血,自己现在恐怕早就被打的动弹不得。
“人交给你。”温不道言而有信,转身向面具人使了个眼色,那面具人做了个手势,两名死翼骑士上前去,用牛筋绳将鲁宏双臂反绑起来,又从鲁宏身上找到了打开枷锁的钥匙,鲁宏从头至尾任由对方摆布。
温不道的枷锁虽然从中被斩断,但锁箍兀自箍住了手腕,死翼骑士用钥匙为温不道打开锁,温不道才吩咐道:“我和秦兄弟有话要说,你们将鲁宏送回驿站,给我留一匹马就好。”
荒西死翼并不去管地上的尸首,留下了一匹马,尔后押着鲁宏,无声无息地催马离开。
温不道等荒西死翼离开,这才在地上坐下,秦逍也起身来,坐在地上,苦笑道:“赌神叔,我也认识你这么久,没想到你是荒西死翼的人。”
“若是连你都能轻易看出我是荒西死翼的人,我早就死在龟城了。”温不道含笑道:“我受主公的吩咐,多年前来到龟城,从一开始就是要在龟城有一家首屈一指的赌坊。”
“为何是赌坊?”
“因为我知道如何去赌。”温不道微笑道:“西陵最容易挣银子的行当,自然就是青楼和赌坊,虽说开矿贸易会挣得更多,但需要的人力和物力太多,而且容易被门阀盯住。”
秦逍道:“矿山和贸易行都是门阀最来钱的行当,自然不会让别人分一杯羹。”
“其实他们连赌坊和青楼也没放过,只是若显得太贪婪,人都被迫走光,损失的也是他们自己。”温不道淡淡道:“主公要养活一帮兄弟,自然需要源源不断的银子供应。”
“所以赌坊一开始就是为了给荒西死翼提供银子。”秦逍眨了眨眼睛,轻声问道:“赌神叔,你的主公又是什么人?”
温不道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凝视秦逍的眼睛,道:“秦兄弟,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而且只会问你一次,你要想好了再答我。”
秦逍见温不道突然严肃起来,心知他的问题必然不一般,坐正了身子。
“我是什么人,你已经知道了。”温不道肃然道:“我是荒西死翼的一员,誓死效忠主公。我问你,若是我邀请你加入荒西死翼,你可答应?”
秦逍一怔,万没有想到温不道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一时倒不知如何回答。
“如果你答应,今天就和我一起走。”温不道缓缓道:“我可以保证,加入死翼之后,经过历练,你会成为一名真正的斗士,而且以后会跟着我们一起做很大的事情,我不敢保证是否能够成功,但一旦成功,你获得的一切将是你想也不敢想的。”微微一顿,才继续道:“如果你不愿意,我也绝不会强求你,你对我的恩惠,我一定会找机会给你回报。”
秦逍挠了挠头,大感意外:“赌神叔,你……这个很突然,我……我不知道怎么说。可是……!”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才道:“我是都尉府的人,韩都尉和孟捕头对我都有恩,他们的恩情我还没有好好报答。而且我现在跟你走了,只会给都尉府带去大麻烦,你该知道,都尉府的衙差投奔了荒西死翼,如果传扬出去……!”
“秦兄弟,你不用解释,我明白你的意思。”温不道微微颔首,正色道:“我已经猜到会是这个答案,只是我想试一试而已。其实无论你给出怎样的答案,都是正确的,也都是错的。”伸手轻拍了秦逍肩头:“你不想加入荒西死翼,那么从今以后,就不要知道太多关于荒西死翼的事情,这样对你只有好处。”
秦逍知道温不道意思,点点头,想了一下,才道:“赌神叔,有个问题不知道该不该问。”
“我今晚要回去向主公复命,赌神温不道这个人也许就将永不存在。”温不道温和道:“今次一别,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相见,你有什么疑惑,但说无妨,只要能告诉你,我绝不隐瞒。”
“赌神叔,你身后是荒西死翼,他们在短短几年内就帮你将金钩赌坊变成了龟城第一赌坊,自然是神通广大。”秦逍疑惑道:“既然如此,你当初被定刑入狱,他们要救你出来应该也不算难事?而且你是金钩赌坊的老板,没有你坐镇,那些银子又如何送到荒西死翼手中?”
荒西死翼既然有实力在龟城打造一个源源不断供应银子的赌坊,那么要让温不道出狱当然不是难事,甚至根本就不可能让温不道获刑。
第42章 别离
温不道一如在甲字监与秦逍说话时的样子一样,双臂环抱胸前,微笑道:“你说的不错,如果当时我真不想进监牢,有一百种法子可以做到,但我没有那样做,道理很简单,一来是为了考验乔乐山,二来是为了保护自己。”
“我不明白。”
“我的眼光实在不好,多年以来,一直以为乔乐山值得信任。”温不道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是他隐忍的太好,还是变化太快。我在龟城多年,金钩赌坊已经稳住了阵脚,即使我离开,以乔乐山的才能,依然可以让赌坊顺利运转下去。”微抬头,望着夜空道:“离开主公多年,也到了该回到他身边的时候,所以我确实准备将赌坊交给他。”
秦逍叹道:“如果他能够耐心等待,反而能够得到他想要的。”
“赌坊是我们最要紧的地方之一,我要将赌坊交给乔乐山,自然需要主公首肯。”温不道缓缓道:“我入监一年,就是希望乔乐山能够自我证明,没有我的赌坊,他依然可以做得很好,可以独当一面,而且还能对我忠心耿耿,只有如此,才能让主公相信他,如此也才能让他进入荒西死翼,继而为我们掌控赌坊。”
秦逍道:“赌神叔一片苦心,可惜都被乔乐山辜负了。”
“这也怪我。”温不道苦笑道:“他跟了我多年,早年确实与我肝胆相照,所以我才对他信任有加。我犯下那件案子,并没有想到是他布局,只以为是自己失手疏忽,如果早知道他有那心思,及时阻止,或许还不至于走到今天这步。”
秦逍见他语气颇有些无奈,心下也明白,虽然今日杀死了乔乐山,但当初二人毕竟也曾有过肝胆相照的时候,如果不是万不得已,温不道也许真的会饶他一命。
“此外我甘心入监,也是为了保护自己。”温不道平静道:“在龟城娶妻置业,都是为了掩护我的真实身份。我手里毕竟有龟城第一大赌坊,犯了任何事情,都会被许多人盯着,如果真的利用背后的力量,我自己固然可以避免牢狱之灾,但也会让人起疑心,反倒是乖乖入监服刑,才会让人不再注意。能够利用一年的时间让乔乐山证明自己,而且还能保护自己,我又何乐而不为?”
秦逍暗想,温不道虽然除掉了乔乐山,但心里只怕也高兴不起来。
毕竟他花了那么大的心思想要培养乔乐山,谁知道乔乐山最终反倒背叛了他,从感情上来说,温不道不可能无动于衷,内心深处一定颇为难受。
最要紧的是,经此一事,温不道绝无可能再回到赌坊,荒西死翼一手经营起来的赌坊就等若丢失,这对荒西死翼来说当然也是不小的打击。
“赌神叔,听乔乐山的意思,他敢铤而走险背叛大哥,是因为背后有甄侯府。”秦逍低声道:“你觉得他说的是真是假?”
温不道笑道:“你可知道乔乐山为何要供出甄侯府?”
秦逍想了一下,才轻声道:“乔乐山知道赌神叔是荒西死翼的人,他必死无疑,临死之前,透露背后有甄侯府,如此赌神叔可能就会找甄侯府的麻烦?”
“哦?”温不道笑道:“你觉得我会与甄侯府为敌?”
“乔乐山知道赌神叔真实身份的那一瞬间,心里或许特别的后悔。”秦逍叹道:“如果不是有甄家在背后撑腰甚至是逼迫,他未必敢背叛赌神叔,所以他心里一定恨极了甄家,当然,最终死在死翼骑士手里,他也一定对你恨之入骨,既然荒西死翼和甄侯府都是他所恨,那么供出幕后有甄侯府参与,挑起荒西死翼和甄侯府的争斗,无论结果如何,乔乐山都能够出口气。”
温不道哈哈笑道:“你小小年纪,这鬼心思倒是多得很。”但很快就点头道:“不过你说的也许并没有错。”
两人都沉默下来,小片刻都没有说话。
“对了,给你的那几本书,你都收好。”温不道忽然道:“还有,那位赵夫子的封笔之作,等他写出来,你备一本给我留着,下次如果再见,你定要亲手交给我。”
秦逍哈哈一笑,温不道已经站起身来,道:“秦兄弟,死翼出现,不好多留,我要和他们一起去了。”
“赌神叔多多保重。”秦逍也站起身来。
“你为人仗义,义字当先,这并没有错。”温不道抬手搭在秦逍肩头:“不过防人之心不可无,日后无论对谁,都要保留几分。”
秦逍笑道:“大叔是说我不该太信任你?”
“至少你不该冒险。”温不道正色道:“你对我讲义气,可是今晚如果不是死翼骑士及时赶到,你我的处境就相当凶险了,乔乐山和那个姓鲁的为保守秘密,一定会杀你灭口。”
秦逍挠挠头,道:“赌神叔,其实我也没有那么仗义,如果真的打不过,我可能会自己先跑。”
温不道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起来。
他却不知,秦逍所言,倒也没有开玩笑。
秦逍在途中买了牛血之时,刚巧摊边还有几只野兔卖,于是让人给自己随身携带的小瓷瓶里灌了一点野兔血。
如果要打斗,那就用牛血去拼一拼,如果打不过,就用野兔血逃命,毕竟兔子逃跑的速度无人可及,能救出温不道当然是再好不过,可是真要救不了,自己也不能白白将性命搭进去。
只不过今晚牛血倒是用上了,那装着野兔血的小瓷瓶还在自己怀里揣着。
温不道当然不知这里面的蹊跷,只以为秦逍是在开玩笑。
“不说了。”温不道走过去牵了死翼骑士留下的那匹马,并不啰嗦,翻身上马,居高临下看着秦逍道:“好孩子,以后好好保重。”
“大叔,温不道是你的假名,你真名是什么?”秦逍上前问道。
温不道在龟城打拼,这名字十有八九不是真名,秦逍心想我都和你共患难,连你真名都不知道,实在有些亏。
“在你面前,我永远都是温不道。”温不道哈哈一笑:“教给你的赌术,你可莫忘记了,时常练习,说不准日后还能靠这手艺吃碗饭。”一抖马缰绳,骑马绕着秦逍转了一圈,再不多言,飞马疾驰而去。
秦逍望着温不道远去的背影,直等到消失在黑暗中,这才回过神,随即叹了口气,心想这温不道真是不讲究,既然有马匹,好歹也送自己到了驿站再走,现在倒好,又要徒步走回驿站。
乔乐山等人的尸首躺在地上没人理会,秦逍心想今晚发生的事情,终究是要向上禀明,自己也不必去多管这些尸首。
回到驿站,柴房已经被烧的差不多。
火起之后,乔乐山等人也没想着救火,直接出来追温不道,柴房被烧成一堆灰烬,好在那柴房距离正屋还有些距离,而且今夜风势也不大,并没有引燃排屋这边。
院内一片死寂,那群荒西死翼骑士也早就没了踪迹。
秦逍走进最左边那间屋子,一眼就看到被绑了四肢躺在床上的鲁宏。
绑缚鲁宏所用的是牛筋绳子,这是目前秦逍所知最牢固的绳子,普通的刀子都很难割断,韧劲十足。
也不知道是哪位骑士兄弟的好心,在鲁宏的嘴里塞了一大团布巾,所以秦逍进来时,鲁宏只是从鼻孔里发出“唔唔”之声。
如果说以前秦逍对鲁宏还存有几分敬畏之心,经过这次事情,那本就不多的敬畏之心已经是荡然无存,上前去从鲁宏嘴里拿出布团,便在旁边环抱双臂站着,不发一言。
鲁宏大口吸了几口气,这才挣扎着坐起身来,看着秦逍道:“你准备怎样向都尉大人禀报?”
“当然是实话实说。”秦逍道:“捕头莫非还要隐瞒都尉大人不成?”
鲁宏冷笑一声,道:“你今晚救了我一命,我也不谢你,还你一条命就好。”
“什么意思?”
“你如实禀报,就要大难临头。”鲁宏盯着秦逍眼睛:“我问你,温不道入监之时,本是在丙字监,为何会被调到甲字监?”
秦逍并无犹豫:“是我将他调过去的。”
“你为何要将他调过去?”鲁宏冷笑一声:“乙字监有几十号囚犯,丙字监加起来也有四五十号人,龟城大狱除了你所在的甲字监,还有上百名囚徒,为何你偏偏将温不道调过去?”
“你这是什么意思?”秦逍隐隐明白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