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众人所言,那天黄昏时分,一队骑兵突然出现在县城,入城之后,直接骑马冲进了县衙内,来众不过十多骑,出手狠辣果断,上前阻拦的衙差和壮丁瞬间就被杀了四五人,其他人竟然不敢动弹。
那些骑兵冲进县衙内后,很快就出来,不过却是带着剑山知县的人头。
这些人强迫剑山县的衙差将人头悬挂在旗杆上,尔后打马离去,无人敢阻拦,来去如风,自此便再也不见踪迹。
发生此等事情,西陵都护府自然是立刻下令抓捕,而且按照人们的描述,对那群骑兵的装束做了描述,张贴告示,重金悬赏。
按照众人所说,那群骑兵都是骑着高头大马,身穿皮胄,披着黑色的披风,背弓挎刀,脸上带着狰狞的面具。
这些骑兵动作干脆利落,能骑善射,明显是久经训练,一度让人误以为是军队的骑兵。
但是自那之后,这群如同幽灵一样的骑士便再也没有声息,没有任何人知道他们的踪迹。
后来又有风声传开,那位当众招认罪状的青罗知县在西陵都护府接受过审讯,招认自己之所以主动坦白,确实是受到了那些鬼魅般的骑士所迫,而那群骑士自称荒西死翼。
于是西陵都护府的人很快就从以前的卷宗之中发现,早在这两起事件之前,荒西死翼就屡次出现。
他们不但斩杀过欺压百姓的贪官污吏,在灾荒之时,甚至一度逼迫富家大户赈济灾民,但有反抗,下手狠辣无情。
只是荒西死翼每次出现过后,便会消失很长一段时间,可是每当人们快要忘记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会再次出现,总要做出一些让人们大吃一惊的事情来。
不过荒西死翼固然让贪官富贾心存惊惧,可是在贫苦百姓的心中,却是一群劫富济贫的侠客,深受百姓喜爱,只是因为荒西死翼一直属于官府的通缉犯,所以百姓只能将对他们的喜爱埋在心中。
秦逍在都尉府的时候,就几次听到衙门里的同僚提起荒西死翼。
虽说荒西死翼是官府眼中是贼寇,但秦逍听过他们的所作所为,心中倒是颇为钦佩,并不将他们当作盗贼去看,只觉得应该是一群行侠仗义的侠盗。
此时听鲁宏叫出“荒西死翼”的名字,心下一凛,暗想如果这群人真的是荒西死翼,那面具人称呼温不道为“五哥”,难不成温不道竟然与荒西死翼有干系?
温不道在龟城多年,所有人都知道他一手打拼,在龟城打出了金钩赌坊这块招牌,大家都只当他是赌坊的老板。
他又何时与荒西死翼有牵扯?
乔乐山眼角抽动,脸色惨白。
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处境可说是相当不好,面对这群荒西死翼骑士,自己绝不可能是敌手。
就在荒西死翼出现之前,温不道的生死还在自己的掌控之中,可是这片刻间,形势立时扭转,自己的性命却已经落在了温不道手中。
“大哥,是我不好。”乔乐山长叹一声,倒也干脆:“你要杀要剐,我绝无二话。”
温不道含笑点头道:“你敢作敢当,至少我这双眼睛也不算太瞎。”
乔乐山苦笑道:“大哥,事到如今,我本该无话可说,可是……你我兄弟走到如今这步田地,却也并非完全是我的错。”
温不道很有耐心道:“你想说什么,我听着。”
“这些年跟在你身边,你待我不薄。”乔乐山轻叹道:“记得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身无分文孑然一身,如果不是你,我恐怕已经饿死在街头。”
温不道嘴边挂着浅笑,并不说话。
“跟了你之后,同甘苦共患难,打下了金钩赌坊这片江山,衣食无忧,走在大街上,也算有个人样。”乔乐山道:“你待我如此,我并非无情无义之人,若非迫不得已,真的不想走到今天。”
夜风习习,西陵三月的夜,依然寒冷。
“我并非真的是为了那笔银子。”乔乐山苦笑道:“我实话实说,就算那笔银子你告诉我下落,最终也不是归我所有。”
温不道淡淡道:“不归你所有,你又为何铤而走险?”
“我说过,我是迫不得已。”乔乐山盯着温不道眼睛:“金钩赌坊在短短几年时间,就成了龟城首屈一指的大赌坊,日进斗金,可你是否想过,赌坊的银子越多,就越会被人盯住?”
温不道似笑非笑:“那又如何?四年前,龟城最大的赌坊是四海赌坊,那一年四海赌坊的大老板钱茂突患急病过世,四海赌坊立时四分五裂,也正因如此,我们金钩赌坊一飞冲天,当时马帮控制的长河赌坊处处找咱们麻烦,长河赌坊的大老板和马帮那位曹堂主在一个月内先后过世,许多人只以为是他们内部争斗的结果,但真相到底是什么,谁也查不出来。”
“难道……难道这都与你有关?”乔乐山悚然变色,一边的鲁宏也是显出骇然之色。
“否则金钩赌坊又如何能够在短短几年就能在成为龟城最强的赌坊?”温不道淡淡道:“龟城藏龙卧虎,要独占鳌头,总要有人流血。”
乔乐山叹道:“我竟然从不知道他们的死与你有关,看来你也确实没有将我当成自家兄弟。”
“你错了。”温不道目光锐利:“天下人都可以是我的朋友,但我的兄弟却并不多,要成为兄弟,必然要志同道合,经过重重考验。我与你结义,本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我能成为真正的兄弟。那些事情没有告诉你,并非是不信任你,恰恰相反,你知道的越少也就越安全,没有成为真正的兄弟之前,我只希望自己不要给你带去太多的麻烦。”
“因为你背后有荒西死翼,所以你觉得在龟城没有人敢对付你?”乔乐山冷笑一声:“你莫忘记,龟城……,不,整个甄郡都姓甄,而不姓温!”
“你是说甄侯府也盯上了金钩赌坊?”温不道问道。
乔乐山道:“四海赌坊当初能在龟城一手遮天,并不是钱茂有多强,而是他背后有甄侯府,你可知道,四海赌坊每年有半数的收益,暗中都交给了甄侯府。”
“看来甄侯府还真是不要脸。”温不道哈哈笑道:“甄家在甄郡搜刮民脂民膏,他们屁股下面坐着金山银山,竟然还要与民争利。”
“所以甄侯府在明面上,不会让人看出他们与龟城的青楼乐坊有瓜葛,毕竟披着侯爵的衣裳,这些自诩为贵族的人,总是要些脸面的。”乔乐山叹道:“只是甄家将龟城当成自己的院落,在自家院落里,被别人赚得盆满钵满,他们却只能看着,大哥,你觉得甄家会甘心?”
秦逍心下一凛,暗想难道乔乐山背叛温不道的幕后,竟还有甄侯府的影子?
第39章 枭首
温不道沉默着,但是没有沉默太久,开口问道:“是你的投名状,还是真的迫不得已?”
“这没有区别。”乔乐山摇摇头:“我记得我好像劝过你,要想在龟城待的长久,总要向甄侯府表示诚意,但你似乎忘记我说过这句话。”
温不道笑道:“我确实有害怕的东西,可他娘的就是不怕什么达官贵人。”
“如果是刚和你认识的时候,我也不怕。”乔乐山忽然笑道:“可是人总是很奇怪,一无所有的时候,天不怕地不怕,可是真的有了些东西,反倒害怕失去拥有的一切。”轻叹一声:“人只要有了牵挂,就总会为了这些做出妥协。”
“哦?”
“我没有想到你背后竟然有这样的实力。”乔乐山明知大难临头,反倒镇定下来,含笑道:“在甄侯府与你之间,我要活下去,就只能选择那边。”
温不道微微点头:“所以你背叛我是因为甄侯府?”
“当然还有那个女人。”乔乐山苦笑道:“其实我并不想在女人方面对不起你,可是那天喝多了酒,等我醒来的时候……!”
秦逍心想此人当真是厚颜无耻,这样的事情竟还敢说出来,更要紧的是,他言辞之中,竟似乎将责任丢给了温夫人。
温不道并不意外,淡淡道:“你这是想向我求饶?”
“蝼蚁都想活下去,更何况是我?”
“可惜你不该用这样的理由。”温不道冷笑道:“无论过错在谁,你都不该在这个时候将责任丢给一个女人。”抬头望向夜空,喃喃道:“我本以为你敢作敢当,所以打算亲手砍了你的脑袋,不过现在看来,你都不配让我再出手了。”
乔乐山眸中划过一丝喜色,却还是镇定道:“大哥不想杀我?”
温不道却是看向骑在马背上如同幽灵般的那些荒西死翼骑士,淡淡道:“你可以从那八骑之中任意挑选一人,若是你能胜过他,便可以带着你的人离开,从此以后,你我两不相欠。”
乔乐山扫过八骑,嘴唇微动,却没有发出声音。
温不道身旁的面具人却已经抬起手,向八骑做了个手势,便见到其中一骑一抖马缰绳,缓行而出。
乔乐山退后两步,心知没有其他退路可走,若是真的能够胜了对方,以自己对温不道的了解,此人信守承诺,自己还真的可能死里逃生。
他顺手从边上的壮汉手中抢过大刀,面朝那名骑士。
那骑士出来之后,却并没有直接冲向乔乐山,而是绕了个半圈,骏马的速度快了起来,等他冲向乔乐山之时,骏马如电,“呛”的一声,那骑士已经抽出马刀,挥刀直向乔乐山冲过来。
乔乐山徒步迎战骑士,自然知道凶多吉少,等那骑兵借着骏马冲刺之势一刀砍过来,乔乐山不敢硬接,迅速闪躲,那骑士从他身边掠过,但很快就兜转马头,再次向乔乐山疾冲过来。
乔乐山双手握刀,等那骑士靠近,大刀砍下来之时,挥刀上迎,“呛”一声响,两刀交击,只听得“呛啷”一声响,乔乐山手中的大刀竟然从中断成了两截。
秦逍看在眼里,颇有些吃惊,暗想这骑士的马刀当真锋利异常。
乔乐山显然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大刀瞬间就断成了两半,怔了一下,也就是这一顿,刀光闪过,那骑士的刀刃已经毫不留情地砍在乔乐山握刀的那只臂膀上。
马刀锋锐无比,乔乐山惨叫声中,整条臂膀已经飞出。
鲁宏等人都是大惊失色,温不道却是神色淡定。
“大哥,大哥……!”乔乐山捂着断臂伤口,连连后退,心知生死就在瞬间,看向温不道,眼中既有痛苦,又有恳求。
温不道冷笑一声,也不说话,那骑士再不犹豫,催马冲上去,手起刀落,人头飞起,已经是一刀便砍断了乔乐山的脖子,冷酷而干脆。
当乔乐山首级飞出的一刹那,又有数名骑士催马而出,齐齐抽出佩刀,眨眼间便已经到了乔乐山那三名手下身边,不等那三人反应过来,手起刀落,连声惨叫,几乎没有任何反抗,三人瞬间便倒在血泊之中。
这些骑士出手干脆利落,却又冷酷无情,真的如同从地狱出来取人性命的幽灵。
秦逍瞧见又有一名骑士冲向鲁宏,脸色骤变,厉声道:“住手,不要杀他!”
那骑士自然知道秦逍与温不道关系匪浅,本来要扬刀向鲁宏砍去,听到声音,立时勒住了骏马,扭头看过来。
鲁宏眼见得乔乐山等人在眨眼之间尽数倒在血泊中,脸色惨白,瞧见其实冲过来之时,心知大限将至,握拳本想拼力最后一搏,见到那骑士突然停下来,怔了一下。
温不道转头看向秦逍,秦逍不等温不道开口说话,已经道:“赌神叔,你……你不要杀他!”
“秦兄弟,你要亲自动手?”温不道笑道:“那也好,此人方才想要杀你灭口,你大可以亲手宰了他,好男儿就该手诛仇敌,这才痛快。”
秦逍摇头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现在还不能死。”
温不道皱起眉头,道:“你想饶了他?秦兄弟,你可不要妇人之仁,此人非死不可。”
“他是都尉府的人。”秦逍看着温不道眼睛:“他是不是该死,应该由都尉府来决定。”
温不道摇头笑道:“秦兄弟,其他的事情,我都可以答应你,但鲁宏的性命却不能交给你。此人与乔乐山勾结,欲图害我性命,自然是我的仇敌,如果只是我个人的恩怨,看在秦兄弟的面子上,我可以不计较,但是因为他二人的奸计,我已经无法再回到龟城,多年来苦心经营的赌坊付诸东流,再也不能为我们所用,我不能不给弟兄们一个交代。”
鲁宏闻言,忽然笑起来:“我明白了,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温不道目光变得锐利如刀。
“乔乐山费尽心思要找的银子,为何不翼而飞?我现在终于明白,那些银子原来是交给了荒西死翼。”鲁宏此时完全明白过来:“荒西死翼要生存下去,自然需要银两,你们担心被官府盯死,不敢放纵抢掠,有了赌坊,便可以保证你们的银两供应。”
温不道笑道:“你错了,荒西死翼不去抢掠,并非是畏惧官府,只是因为他们不屑去做那种事情。”
“乔乐山一直在奇怪,你们赌坊银库里储存着几十万两银子,怎么可能毫无声息地全都消失?”鲁宏看了一眼乔乐山早已经一动不动的尸首,长叹一声:“这头蠢猪不知道,所谓的银库之中,恐怕从来都没有真正储存过银子。”
秦逍这时候自然也明白过来。
乔乐山一直觉得赌坊的地下银库存了几十万两银子,也正因如此,才觉得几十万两银子不翼而飞简直是匪夷所思,毕竟要运走几十万两银子,少说也要十几辆大马车才能做到,一有动静,作为温不道身边最亲近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
可是事实上,赌坊的银子一直都在向外输送,银库里也绝无可能储存大笔银两。
银库只有温不道能够进去,如此不但乔乐山不会知道银库到底有多少银子,而且还会产生一种错觉,只以为温不道一定会将所有的银子都存放其中。
只是温不道既然有能耐在龟城用明暗各种手段将金钩赌坊变成第一大赌坊,自然也就有能力悄无声息地将那些银子输送出去。
毕竟他背后是荒西死翼。
金钩赌坊成了荒西死翼一处重要的经济来源,而温不道就是替荒西死翼坐镇金钩赌坊。
想到这位在监牢里面风趣幽默的赌神大叔,背后竟然有如此深厚的背景,秦逍真是觉得真人不露相这句话确实是诚不我欺,而龟城也确实是藏龙卧虎。
看着乔乐山的尸首,秦逍心中竟然生出一丝怜悯。
跟随温不道六七年,这家伙竟然对温不道的背景一无所知,这倒也罢了,他竟然想要取温不道而代之,这实在是自寻死路。
能够掩饰自己的身份,连身边最亲密的人都一无所知,温不道城府之深,实在让人感到恐怖。
“秦兄弟,你现在总该知道,他不能活着离开的原因在哪里。”温不道轻叹道:“他知道的太多,在这世上,知道的越多,可能活的久越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