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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军好凶猛_分节阅读_第466节
小说作者:更俗   小说类别:历史军事   内容大小:2.94 MB   上传时间:2025-03-06 19:28:19
  “使君这是要招揽董大人做事?”刘武恭压低声音问道。
  “是董公子要入制司任吏。”韩圭笑道。
  董成早年奉蔡铤为座师,在蔡铤的安排下来到唐州,这些都不假,但董成到底是正儿八经的进士出身,以崇文阁侍制出知唐州,本人还是想着有一番作为,并无意卷入蔡府所掀起的血腥密谋之中。
  董成到唐州之后,尽可能快的结束桐柏山匪乱,即便这是出自蔡铤的授意,但之后董成就致力治理地方,无意再搞什么小动作去打压桐柏山众人——徐武碛当初假意投附到董成身边效力,对这些再是清楚不过。
  从这点来说,董成与楚山并无什么深仇大恨。
  而徐怀意欲招揽董成,董成学富五车,入仕以来多在地方任事是一方面,更为重要的徐怀要千金买董成这块马骨。
  因为新政大力清理、剥夺各地私占田地,同时又大力推动减租限佃,严重压制了乡族士绅的利益,致使乡族士绅视楚山如仇寇,但不可否认士绅群体里也存有一部分开明之士也认识到此次亡国灭族之危,非倾尽全力难以挽回,不可否认士绅群体里也存在义之所在、不计个人得失之人。
  虽说大越早期承前朝之制颁布一部《大越律》,但行文简略,并不能覆盖繁复的朝堂及地方事务,大越所奉行的律制,主要由《大越律》与立朝以来所颁布的一系列典章诰令组成,极其繁冗复杂。
  这使得绝大多数的地方官员都必须借助半生沉溺于吏事、甚至世袭吏职、熟悉种种典章诰令的经承、书办等文吏的协助,才能较好的处理诸部院及地方事务。
  这也决定了胥吏在地方治理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设立京襄制置司,徐怀与朝廷约定主要的州县官职都将由中枢委任、升转,但不涉及州县书办、经承等吏员。
  制司成立选吏司,最终的目的还是要将州县的吏职掌握在手里。
  无论是希望更好的掌控地方,提高地方治理的水平,还是进一步提升武吏军将及匠师队伍的层次,选吏司都需要尽可能从地方筛选、招募更多具体一定文化水平的青年。
  然而制司与乡族士绅群体的关系相当的恶劣,这令一部分读书人即便心存大义、不计个人得失,却有种种顾忌,而难迈出投效制司的第一步。
  招揽董成的一个用意,还是要为这事打开缺口。
  无论是董成以往的身份,还是制司也希望将声势搞得更大一些,这次只会招募董成其子董异入制司为吏,徐怀正式举荐董成出山任事还需要一段时间作为缓冲。
  不过,除了地方上的乡族士绅仇视制司外,敌军也有斥候奸细渗透进来活动,董成及其家人的侍卫工作现在就得重视起来。
  韩圭与刘武恭留下来交办一些事,徐怀便邀董成先行前往他们今日落榻的驿馆——随着诸多将吏以及侍卫兵马离开,院子顿时空了出来。
  董成与其子董异并没有交待一声就出门了,董妻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情,与二女惊惶不安的躲在厢房里也不敢出来询问站在院子里韩圭、刘武恭。
  “……”
  留守巷道里的侍卫军吏,这时候像抓小鸡似的揪住一名中年人走过来,问刘武恭,
  “此人鬼鬼祟祟躲在隔壁院子里往这里探头张望,刘县尉可认得?”
  “……”刘武恭到淅川赴任才半个月,除了县衙及县尉司的官员、衙役,县城里还真认不得几人。
  刘武恭瞅那人衣衫破旧,脸庞黑瘦,身量也不高,总之其貌不扬得很,被侍卫抓住后却没见多少惊谎,眼神却游离闪烁朝院子里东张西望,不像是纯看热闹的邻人,便要将人先抓到县狱关押起来再行审问。
  董妻这时候惊慌走出来,告饶说道:“陈松泽乃妾身兄长,定是关切使君到来,绝无歹意,还请二位郎君手下留情……”
  人是制司侍卫抓的,对县里各色人物熟悉的县尉衙役、胥吏都没有资格靠近院子。
  刘武恭这才知道闹了一大乌龙,连忙让人给陈松泽松绑,说道:
  “原来是陈松泽陈郎君啊,多有得罪!”
  韩圭这才认真打量陈松泽起来。
  他知道陈松泽早年在淅川县衙任吏,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但董成被削职为民之后,陈松泽受牵连被逐出县衙,之后又与人争讼,陷身牢狱之中,最后几乎是倾家荡产才得以脱身。
  陈松泽除了是董成的妻兄外,制司这段时间将州县涉及私盐、通匪以及土地争讼等事的卷宗都调过来,发现陈松泽确实有牵涉到几桩走贩私盐的旧案之中,并非淅川县有人蓄意栽赃诬陷。
  韩圭却是第一次见到陈松泽其人,拱手说道:
  “使君与董大人乃是故旧,这次特地将董异辟入制司任吏,也早闻陈松泽郎君之名,待要叫人去请陈松泽郎君去饮宴呢……”


第二十章 旧吏
  陈松泽听闻靖胜侯、制置使徐怀进淅川城后,没有前往驿馆落榻,而是在侍卫人马的簇拥下,直奔妹婿董成住处而来,他第一念头也是以为徐怀要找董成清算前仇旧恨。
  他没有敢直接走到巷子里凑前打听消息,而是悄悄走到隔壁院子里窃听动静,直到董成随徐怀他们前往驿馆,他才从院墙那边探出头来张望,这时候才被值守的侍卫抓了个正着。
  这会儿听韩圭说徐怀此番前来乃是找董成叙旧,要将董成之子董异辟入制司任吏,陈松泽料定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拱手问道:
  “董异年少聪颖,苦读不辍,然无望于仕途,只能寄食私塾为业,实在可惜,今日得使君赏识,实乃大幸——不知这位大人尊姓大名?松泽拜上。”
  “韩圭,制司长史司主簿,”韩圭说道,“使君素重董公品行高洁,然董公居于陋巷,左右鱼龙混杂,难保不被敌探窥视,特着我与刘县尉差遣人手环护左右,确保无人能干扰到董公的清静。”
  大越立朝以来,为了尽可能分散、限制文武将吏的权力,在官制上对官称与职事进行分离,搞了一套勋阶、寄禄官、职官以及差遣彼此分离、互不相等的复杂体系。
  徐怀在京襄制置安抚司还是尽可能使官职与实际职事统一起来。
  像韩圭所任长史司主簿,实际就是执掌典令文函、参议政务等事,不会再在主簿官职之外再另搞勾当典书等差遣名头。
  当然了,陈松泽即便不知道制司新规,却也知道长史司主簿乃是制司主要属官之一,是实权派人物;民间也盛传韩圭乃是制置使徐怀麾下的主要谋吏。
  韩圭以长史司主簿身份,拉着刘武恭留下来安排董宅附近的侍卫安全,这里面意味着什么,陈松泽还是清楚的,绝对不会是路经淅川、邀请故旧吃一顿饭这么简单,当下只是朝韩圭作揖谢礼:“有劳韩主簿操劳了……”
  “诸事吩咐下去就行,没有什么操劳不操劳的,我们还是要赶去饮宴。”韩圭笑道。
  “素闻使君令名,乃大越真英雄豪杰也,松泽今日能得一见,真三生有幸。”陈松泽朝驿馆方向拱拱手,爽朗说道。
  在刘武恭看来,韩圭担忧董成及其家人的安全,制司、县尉司安排一些人手,然后再由董成妻兄、在淅川县颇有人脉的陈松泽多盯着一点最为合适,但没有必要将陈松泽也拉去饮宴。
  虽说今日的饮宴,会特地找一些耆老、士绅代表参加,以示徐怀体察民意之心,但除开这些特例,并非随便什么人都有资格在徐怀面前喝酒吃肉的。
  刘武恭以为韩圭是客套,但陈松泽却没有半点推辞,叫他感到奇怪,心想他陈松泽县衙厮混这么多年,一点眼力劲都没有,什么场合都要往里凑?
  当然,陈松泽不知推辞,刘武恭也不会当面说什么。
  陈松泽之前是被侍卫揪进院子里来的,还看不出异常,但在韩圭、刘武恭交办好诸多事,一并步行前往徐怀下榻的驿馆,见陈松泽走路时有些瘸。
  韩圭好奇的问道:“董公适才没有说陈郎君有腿疾?”
  众人走进院子都没有说几句话,董成自然聊不到妻兄陈松泽身上,韩圭还是看过陈松泽的卷宗,并没有记录他腿疾之事。
  “三年前在狱中吃了些苦头,此时却没有什么不便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陈松泽浑不在意的说道。
  韩圭记得卷宗里写三年前陈松泽是牵涉私盐旧案而遭审讯,之后只是被逐出县衙,却没有写他受刑之事,反倒是前年与人争讼,陈松泽被关入县牢大半年之久才得以脱身。
  韩圭示意身后侍卫牵马过来,让陈松泽乘马而行。
  “却之不恭。”陈松泽说道,大大方方就跨上马背。
  徐怀要求将吏没有公务在身,在城中尽可能不要乘马,更是严禁驰马,以免扰民。
  因此刘武恭都是陪同韩圭步行,反正距离驿馆也就几步路,这时见陈松泽竟然大大咧咧跨上马背,变成他与韩圭帮着陈松泽牵马而行,都忍不住要瞪他几眼;却是韩圭毫不在意。
  三人很快赶到徐怀落榻的驿馆。
  宴席还在准备之中,也派人去邀请耆老、士绅代表,知县余涟、县丞周鲤等官员正陪同徐怀、史轸、徐武碛、董成等在此饮茶,看到陈松泽随韩圭、刘武恭而来,余涟、周鲤等淅川县官员微微色变。
  徐怀、史轸平时要处理的事务太多,不可能面面俱到,也不了解陈松泽的详情。
  这时候看到韩圭将董成妻兄陈松泽也拉过来饮宴,待他坐过来,史轸悄声问道:“你怎么将他也拉过来?”
  “……”韩圭将他看过的卷宗告诉史轸,悄然说道,“我邀他过来饮宴,他话语间虽无张扬、卖弄,却是不忤,也无推辞,说不得是个人物;再看余知县、周县丞他们的反应,显然跟陈松泽是旧识啊……”
  史轸微微一笑。
  徐怀肯定要用董成,而且不是一般的用,陈松泽想要谋个一官半职,照道理来说日后有董成提携就足够了,但就算迫不及待想要出人头地,也应该先在韩圭面前有显露。
  然而陈松泽两者皆不是,却又不卑不亢的登堂入室,在席间坐下饮茶也泰然自如,再联系到卷宗所录诸事,叫史轸都禁不住高看他一头。
  片晌后有官员进来禀报:
  “宴席已经准备齐当,并尊使君令,特邀耆老、士绅八人而来,以便使君体察民意……”
  “大家就前往宴厅相饮!”徐怀起身说道,居前走往宴厅,与邀请过来的耆老、士绅代表见面。
  淅川位于秦岭东脉伏牛山南麓的崇山峻岭之间,丹江、淅水及淇河从其境穿过,携带上游泥沙,于地形低陷的山谷丘峡间沉积,形成大片的平川,也是淅川县主要的耕地来源。
  淅川的乡族士绅大量侵占隐瞒的肥沃田地,大多位于丹江、淅水、淇河的沉积河谷地区,也是这次田亩清查的重点。
  邀请赴宴的耆老、士绅代表,基本上都是淅川的大地主,他们是不敢忤逆靖胜侯、制置安抚使徐怀的威势,但都黑脸坐在席间,无人愿意曲意奉承。
  邀请耆老、士绅代表饮宴,本来就是只是表一下姿态,看他们这般脸色,徐怀心里多少有些不快,心想他娘以后再也不找这些龟孙子做这些表面文章。
  余涟等人多少能看出徐怀心里不快,也就刻意忽略这几个耆老、士绅的存在,尽找别的话题找徐怀等人敬酒。
  诸多人依次敬过酒,轮到陈松泽时,他一瘸一拐走到堂中,举杯瞥眼扫过坐在一旁的耆老、士绅代表,跟徐怀朗声说道:
  “这些混帐东西不知大祸即将临头,不知道使君百般心思乃是保全其家小,却窃窃怀恨使君察其私侵不义之田,实在可恨,还请使君将这些不识抬举的混账东西逐出宴厅,以免扫了使君的酒兴!”
  耆老、士绅虽然不敢忤逆徐怀,沉默坐在一旁饮酒,这时候听陈松泽张口就骂,还要将他们赶出去,对陈松泽自然是怒目相向。
  余涟、周鲤等人只想小心翼翼应付差遣,等明日徐怀离开淅川县城就好,这时候看到陈松泽站出来挑事,要将耆老、士绅逐出宴厅,直觉头皮发麻,大感头痛。
  见徐怀眉头微蹙,余涟连忙站起来打圆场道:“陈公等人身体有所不适,请使君许他们先退下歇息……”
  徐怀微微一笑,挥手示意余涟坐下,颇有兴致打量了陈松泽两眼,笑着说道:
  “古人云:不教而诛,则刑繁而邪不胜,教而不诛,则奸民不惩——你说在座众人不知大祸即将临头,那你就好好跟他们说叨说叨,总不能什么都不说,直接就将他们驱逐出去吧——那样的话,外人听了还以为我御民有多苛责呢……”
  “草民被驱出县衙后无以为业,勉强走贩一些山货谋求生计,却也与行商游贾以及山野的猎户药农有些接触,得知虏兵正在蓝田以北招兵买马,都说虏兵接下来就要打蓝田,”
  陈松泽说道,
  “草民细想也是,顾使君统精兵守御蓝田,对踞川陕之敌而言有如芒刺在背。现在新的汗王已经登基即位,他们要进一步图谋大越河山,怎么都得先令他们自己的形势变得舒服才是,蓝田是虏兵一定要夺下的,不然他们占领整个陕西路都不得舒服。草民就在想,蓝田一旦失守了,商州与东川路的联络就会被崇山峻岭分隔开,顾使君多半也不会再尽心尽力去守商州。这么一来,虏兵可不就直接打到淅川了?使君不辞辛苦,奔波于淅川的崇山峻岭部署防务,此外,也只是想着将各家私下侵占的不义之田拿出来弥补军资,安定军心,说到底也是保护这些混账东西跟他们的家小不被虏兵践踏,他们却还满心怨恨,不是不开眼、不识抬举吗?”


第二十一章 刀
  陈松泽这席话有如一块石头砸入平静的湖水,顿时就掀起阵阵波澜。
  陈松泽这席话首先是针对淅川耆老、士绅所说,甚至连斥带骂,他们脸色当然更加难看,第一念头就认定陈松泽乃是胡说八道,但慑于徐怀的威势,都强忍住内心的忿恨,不去理他。
  淅川所面临的局势,制司当然有跟淅川县官员有过详细的分析,也恰是如此,制司才打算在荆紫、西峡直接设立级别略高于县尉司的都巡检司,计划建造多座军砦,与淅川城组成京襄西部防线,然而余涟、周鲤等地方官员却并不认同,只是被动的跟着制司的命令行事。
  此时听陈松泽这番言论,他们也没有什么触动,只是胆颤心惊的认定制置使要借陈松泽在淅川掀起什么波澜。
  这一刻他们只是怕自己会牵涉其中。
  史轸、徐武碛、韩圭等人此时却毫不介怀陈松泽的狂态,颇为欣赏的打量着他其貌不扬的外表。
  徐怀、史轸等人高瞻远瞩,且有军情司一整套的斥候刺探体系在运作,自然不难摸清楚赤扈人在这个冬季的战略意图与侧重点。
  相比较之下,当世民众受限信息闭塞,即便是饱读诗书文章的士子,也是罕有人能对全局有什么清晰的认识。
  赤扈南侵之前,朝廷两次北征伐燕铸下千古大错,当时的主战派不乏郭仲熊、董成、刘衍等将吏,便是活生生的例子。
  陈松泽能有这番言论,可见是真不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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