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五章 婚事
“虽说鄂州府这些年都没有想着好好的去经营千汊浦这千湖水泽之地,但这次划给楚山侨置南蔡县,江夏城里还是议论纷纷。好在朝廷令旨已颁下,孔使君却也爽利,已发文给黄陂、汉川两县交待勘界之事……”
离开建邺后,韩圭没有随徐怀直奔汉川,而是作为南蔡县第一任知县,与王番前往荆江南岸的鄂州府城江夏,与荆湖北路监司及鄂州府,交涉划界等事,但他也没有江夏耽搁多久,赶在徐怀动身北返之前赶到汉川,禀报这两天与荆湖北路官员接洽的事宜。
总之,一切都还算顺利。
侨置南蔡之事,是自上而下推进的,荆湖北路转运使孔昌裕却是不会施加阻力,后续即便有龃龉,也是在堪界、过税分配以及修造荆江、汉水大堤等事上会跟黄陂、汉川两县以及鄂州府存在一些利益冲突。
因此,史轸也主张韩圭暂时留下来出任南蔡县令,总揽侨置诸事。
清剿洞庭湖寇之事更多是荆湖南路、荆湖北路监司的职责;而荆湖南路制置使接替许蔚的人选,徐怀离开建邺时还没有定论。
徐怀也没有精力操心太多,确认南蔡侨置之事目前没有什么大的障碍,便携柳琼儿,就在周景、范宗奇、乌敕海等人簇拥下,率领选锋军甲卒在风高气爽的秋日,踏入北返淮上的路途。
选锋军总计也就三千甲骑,乃是楚山抵御京西、河洛之敌最精锐的战力。
徐怀不可能为了驱赶、清剿千汊浦范围滞留的流寇,将最精锐的甲骑留在水泽滩淤之地作战。
当然,南蔡在楚山旗下,也绝非普普通通的一个县。
除了行营记室参军事韩圭暂领县令一职,徐胜作为励锋堂的总管事也留在南蔡,除了主持南蔡堂口的建设外,更主要是负责筹措千汊浦围垸垦殖所需的钱粮及物资调配。
庄庸作为营造院佥事,留在南蔡主持围垸诸多工造事。
南蔡下设的县尉司,也远非寻常县尉司的概念,除了统领五百甲卒、五百水军外,除了要将从汉川招募的两千民壮编练成水军外,所辖的工辎营,将直接从汝、蔡两州抽调八千健壮,负责前期的围垸工作。
后续在南蔡招流民,并进行甄别,也都归属县尉司负责。
总之,南蔡侨置有太多的细枝末节需要反复梳理,史轸决定在南蔡多留两天,徐怀也没有多想其他。
徐怀不喜应酬,也不想为虚与委蛇耽搁时间,动身之前就谢绝汉川县令尹尧志率地方官员前来送行。
当然,当地的士绅、民众还是感念楚山军这些日子的守护之情,很早就围在官道之旁。
王文冲次子王明启顶替王文冲在鄂州府衙任吏,在贼军袭扰双柳庄被击退后,他就告假带着一些在江夏城里的子弟以及家丁返回双柳庄。
虽说他这两天都没有机会在徐怀面前露脸,甚至徐怀动身北返,也不接受王氏族人的送行,但就算是与左右乡邻士绅远远站在一旁送行,看着一队队甲骑分批踏上行程,也更真切的感受到他父亲为何感慨这世道已经变了。
王番身为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执掌荆北之兵政,已经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了,但实际上想要调动荆北诸路兵马,先要得到转运使孔昌裕的首肯。
王番平时主要还是处理都部署司的具体公务,都率及指挥使以上的军将,依照级别的不同,分别由兵部及御营使司直接任命。
王番日常出行,通常是郑寿或王孔从衙署调一小队值守兵马护卫,并没有专门的贴身侍卫。
甚至就连转运使孔昌裕出行,依朝廷规制随行携械护卫也不得超过三十四人,哪可能有成百上千甲骑相随?
“王公你也来给徐侯送行啊,”史轸从大营门口走过来,揖手道,“虏兵又在许昌等地折腾起来,徐侯行程太紧,适才没能下马相见,还要我跟王公说声抱歉呢……”
“史郎君怎么未随徐侯北返?”一早听到徐怀动身北返的消息,王文冲还以为没有机会私下见史轸一面,却没想到史轸并没有随徐怀同行,而是留了下来。
“虽说朝廷同意楚山在千汊浦新置南蔡县遥领,但这事要做成,千头万绪,太复杂了,我还要耽搁两天才能走——往后韩圭他们在南蔡有诸多事要请王公多帮衬,我正准备去请王公过来一叙。此时见着王公正好,进营中饮茶否?”史轸邀请王文冲、王明启父子进大营说话。
摒开无关人等,史轸单留韩圭陪同,与王文冲、王明启父子饮茶。
“淮上乃荆襄之屏藩,楚山数万将卒守御,每日需耗钱粮无算,然朝廷困乏,不得不在千汊浦围垸垦殖,以补不足,”
史轸也只能多留两三天,看到王文冲、王明启父子兴冲冲找上门来,也不再绕什么弯子,哈哈笑道,
“只是围垸垦殖也需要钱粮,楚山实在是捉襟见肘,不得不在鄂州筹措。当然了,励锋堂在鄂州也没有什么根基,我们都为这事如何铺开发愁得很。昨日却听到萱小姐说王氏欲凑十万贯钱粮相助,还真是吓了一跳——王氏这可是将萱小姐的嫁妆从箱子底都翻出来了啊……”
“……”
听史轸这么说,王文冲略有忐忑的心就安定下来了,笑道,
“徐侯与楚山将卒为社稷拼杀胡虏、舍身忘死,这次也幸得徐侯援至,双柳庄才逃过大劫。我们王氏即便倾家荡产以助军资,也是义之所在,容不得我们半点退缩的。不过,这要说是萱丫头的嫁妆,却也不假,毕竟王氏这些年能攒下一些田宅,也全赖萱丫头她父祖相庇护,却可惜萱丫头到现在连个婆家都没有谈上。当然了,萱丫头她自己什么心思,老朽再糊涂也看得明白,只是以往徐侯转战南北,为国效命,片刻不得停歇,我们也不便登门相扰。不过,这事再拖下去也不是一个办法,史郎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是啊,徐侯有灭胡虏之志,但这跟成不成家并无冲突,我们应极力促成这事。”史轸说道。
“是啊,”王文冲说道,“萱丫头自小丧母,王番出使异族,被困数年,与他祖父相依为命,辗转唐、岚,吃了太多苦头,我们不能不为她的婚事操心啊。”
“王番郎君那边……”
除开之前在岚州的不愉快,现在楚山从鄂州割下一块肉,在很多人眼里,也算是楚山将触手伸进荆北,那两家再要联姻的话,朝中很可能就不会容忍王番继续留在荆北——说来说去,王番还是障碍。
史轸接触王番很有限,却不知道王文冲兴匆匆的赶来相见,有没有考虑到这点。
“都说‘儿大不由爷、女大不由娘’,说婆家这事,王番怕是拿萱丫头没辙了……”王文冲说道。
虽说王文冲并没有整天围着王番转,但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之后,王番得到重用,王文冲就将很多王氏子弟送到王番身边。
他对王番的心态变化,是要比史轸清楚得多的。
首先是岚州之事,令双方存在芥蒂,即便在汴梁失陷后,双方都属于主战派的一员,但王番心里还是不满徐怀很多桀骜不驯的做法,欣赏不来。
还有一个就是汴梁失陷后,建继帝刚到襄阳即位登基,王番志向颇大,甚至自以为乃是朝中主战派领袖,而当时楚山根基还未稳,王番多少还有些看不上徐怀。
实际上即便是从汴梁突围杀出来,曾在王禀麾下听命作战的刘衍等将,也与枢密使胡楷的关系更为亲近。
王番到荆湖北路出任兵马都部署,都不能算是提拔任用;王番私下也抱怨他到地方应该任经略使,至少也该是转运使。
而建继元年以来,短短三四年间,徐怀封爵还是靖胜侯,但楚山行营从最初淮源、楚山、信阳三县,军民不过二十万众,到此时辖申汝蔡三州,军民七十万众,根基越发深厚。
当然,还有一个关键原因,就是建继帝刚到襄阳登基即位时,王番以及所有的王氏族人都还是深深受崇文抑武的传统影响,即便王氏一族内部议论王萱的婚事时,也都觉得侍中、尚书人家才是良配……
第一百七十六章 箕山窑
王文冲又坐了片晌,便与其子王明启告辞离开大营。
“这个王文冲却是知道审时度势的聪明人啊……”韩圭看着王文冲、王明启走出辕门,颇为感慨的跟史轸说道。
史轸袖手身后,微微一笑,说道:
“王文冲在衙门里折腾了半生,眼界却没有被那些蝇营狗苟限制住,变成冥顽不化的老顽固,当然要算聪明人。不过,婚事能不能成,还得节帅与王番点头,很多事情此时还不能细谈,但王文冲真要是聪明人,一定会安排王氏子弟参与围垸垦殖。王氏耕读之家也,但享受惯了太平与富贵,太多人投机取巧惯了,夸夸其谈者多,或许从年轻一代里才能找到几个心存血勇与豪情的人……”
“韩圭省得。”韩圭点点头,沉吟道。
婚事能成,不仅仅是王氏一族将十数二十万贯注入励锋堂,楚山在荆江以北侨置南蔡县,围垸垦殖当然也要尽可能利用双柳庄的人力、物力以及王氏在鄂州府的种种人脉影响。
王文冲此时突然热衷于徐怀与王萱的婚事,当然也看中楚山崛起之势,心存攀附之意。
然而楚山崛起,即便在一定程度也借助了乡里宗族的凝聚力,但更多还是团结、凝聚宗族的底层力量,尽可能的去限制宗族里一小撮人侵占太多的利益。
韩圭留下来暂领南蔡县令一职,接下来将是他主要负责跟王氏打交道,很多分寸需要他去把握。
王番次日就从江夏渡江赶到黄陂督战,但史轸没有赶往黄陂见王番,他在汉川等了三天,等到王文冲将第一批两万贯筹款送过来,便也动身北返了。
王氏除了第一批凑到两万贯钱送来,同时还在汉川、黄陂等地放出风声出售诸房在这些地方持有的田宅,以助励锋堂筹措在南蔡围垸垦殖的钱粮,这便足以代表王番的态度了。
史轸赶回舞阳,得知徐怀已往汝州视察防务,但他没有急着赶去跟徐怀会合,而是拉上苏老常,先跑到徐武江宅子里做客。
虽说以王举、王宪、王峻、王章以及范雍、范宗奇、史琥等人为代表,泾州王氏子弟在楚山占据举足轻重的地位,但谁都不能否认在徐怀成长过程中,以徐武碛、徐武江、徐武坤、苏老常、徐心庵等人为代表的徐氏,发挥无可取代的作用。
特别是徐武江的妻子苏荻,对徐怀是亦母亦婶的角色。
联姻之婚,在楚山最大的槛不是旁人,其实就是柳琼儿。
楚山崛起至今,徐怀与柳琼儿相携而行,感情也极为深厚,众人也都看在眼里。虽说大家也能看出柳琼儿并不排斥王萱,但史轸觉得还是得徐武江、苏荻夫妇出面先找柳琼儿捅开这层窗户纸为好。
“萱小姐聪明伶俐,也是跟徐怀共患难过的,我早就想站出来说合了,偏偏是我爹爹,还有武江拦着我,”苏荻听史轸说起来意,当即就将这事揽过去,还埋怨她爹苏老常、丈夫徐武江过去几年拦着自己,“柳姑娘也是明事理的人,我明儿便找她说……”
待苏荻找柳琼儿捅开这层窗户纸后,史轸才动身赶往汝州,找徐怀会合。
……
……
史轸赶到汝州,得知徐怀没有老老实实留在汝州城里,而是进了箕山,在箕山滞留三四天却还没有要下山的意思,他便不顾连日奔波,沿着黄涧河畔新开辟的山道,往箕山深处的大峪寨、大鸿寨而去。
九月上旬的箕山,草木还没有开始凋谢,山谷坡岭上红黄相间,色彩绚丽多彩,沿狭道缓缓北行四五十里,便看到远处一炷炷的烟气袅袅升起,仿佛暗沉的灰云,聚集在前方的山谷上空不散。
看到这个情形,史轸很是宽慰:那是箕山窑烧制瓷器的盛况。
除汝州鲁山县于前朝时就出产青瓷、花瓷外,许州所属的阳翟等地的民众,也很早就发现位于汝州城东北、许州阳翟城西南的箕山深处、黄涧河上游河谷两岸的土质可以烧制陶瓷。
不过,黄涧河上游沿岸的土质富含太多的呈色杂质,使得器物在烧制过程当中常常出现意想不到的釉色变化。
当世将器皿烧制过程中出现的釉色变化称之为窑变,而窑变在当世又被视为不详、瓷器怪胎,一旦出现都需要捣毁、砸碎。
因此很长一段时间汝州窑户,是不屑于进箕山开窑烧瓷的,毕竟鲁山花瓷当时已经名闻河淮了。
因此即便黄涧河从箕山深处汇聚而出,流经汝州盆地北部,汇入北滍水,却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沿黄涧河开辟进山的道路。
却是箕山东北麓、隶属于许州的阳翟县窑户,附近没有更优质的陶土资源,两三百年来都在箕山深处默默烧制一些劣质瓷器,供应乡野,陶瓷业的发展是远远不及汝州鲁山县等地。
不过,近三四十年来,箕山窑户在鲁山花瓷及管城柴窑的基础上,不断摸索制胎着釉的用材,总结窑焰控制等方面的经验教训,不仅能稳定控制窑变的过程,还在当世以青瓷、黑瓷以及花白瓷等色彩单调的瓷物基础之上,烧制出色彩丰富绚丽、富于变化的箕山瓷来,一时名声大噪。
即便此时的箕山窑,还远不如其后世之名钧州(阳翟)瓷惊动天下,但天宣年间以大峪、大鸿两寨为核心,黄涧河谷两岸也已经陆续建成二十多座烧瓷窑,数以百计的商贾往来其间,将箕山瓷运往河淮、河洛等地贩售。
赤扈南侵,商路中断,箕山瓷也好,汝州鲁山花瓷也好,发展都陷入停滞,但除了鲁山花瓷窑多沿北滍水分布外,箕山瓷窑位于箕山深处——即便黄涧河上游河谷隶属于许州阳翟县,为方便瓷器出山,数十年来开辟较为宽敞的驮运山道,也是极其的易守难攻。
而箕山之间的诸多窑主,近年来也是一个个财大气粗,豢养众多家丁护院不说,虏兵南寇之后,还以大峪寨、大鸿寨等坞堡为据点,操练乡兵寨勇,抵挡住小股敌军进箕山袭扰,保住山间瓷窑以及当地烧瓷为主的窑户。
楚山据桐柏诸山发展,峰峦叠嶂,岭谷起伏,耕地极为有限。
楚山在这种条件下,还想着实现钱粮的自给自足,唯一的途径就根据当世的技术水平,尽可能的去推动能规模化生产的初级产品的发展。
除了农作物外,当世能规模化生产的初级产品非常有限。
除了制盐、采煤、造纸、金银铁铜等矿开采冶炼、制烛、铸币、榨油、造船等业外,炼制瓷器绝对是不容易忽视的一宗。
徐怀怂恿韩昌甫、周虚易等义军将领,率黑衫军撤入箕山大鸿寨休整,除了希望他们倚仗箕山东段的险峻山势,积极抵御虏兵渗透进箕山,屏护汝州的北翼、襄城的西北翼外,还有一个主要因素,就是徐怀看重黄涧河上游河谷的箕山窑户。
毕竟徐怀率部潜袭汴梁期间,以出产花瓷、青瓷闻名的汝州,还处于郑家的控制之下。
汝阳失陷后,由于鲁山瓷窑主要分布于北滍水沿岸,一方面瓷窑受敌军破坏严重,一方面窑主带着窑工,特别是熟练窑匠南逃谋生,汝州瓷业损失很大,这就使得黄涧河上游的箕山窑及窑户变得更为重要。
四月局势趋缓之后,徐怀除了收编退守大鸿寨抗敌的黑衫军,强行收编包括大峪寨在内的箕山东段坞寨势力,还正式以所处河谷地势更为开阔的大峪寨为驻地,设立黄涧都巡检司,使王章率两千精锐驻守黄涧河上游河谷,保障箕山窑恢复生产。
同时还动用数千人马,沿崎岖陡峭的黄涧河谷开凿栈道,使得箕山窑所烧制的瓷器方便往南运往荆襄等地贩售。
当然,仅恢复箕山窑的生产还不够,北滍水沿岸的鲁山窑在战前生产花瓷、白瓷及青瓷的规模更大。
接下来,一方面会组织仍在汝州的鲁山窑主恢复生产,另一方面行营会将逃亡窑主的瓷窑征为官有,以励锋堂的名义从箕山招募匠户恢复生产……
第一百七十七章 划编军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