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淮川县尉许凌虽然也已得官身,但他是武吏出身,自知前往襄阳候选,也不过是在县尉、巡检使等底层官职之间流转,难有出头之日。
而他曾任汝淮巡检使,虽然数年前汝淮巡检司也就有几条小船,不到两百兵卒,在淮水上游、汝水下游缉拿、打击水匪泽寇,但矮子里拔将军,许凌统领水军总要比楚山众人更有经验一些。
而许凌了解淮水上游的水情,也是在汝淮巡检使任上有些功绩,才得授淮川县尉的。
大越立朝之初,县尉多以武吏担任,但一百多年过去,武吏能任县尉者已经很罕见了。
徐怀特意将许凌挽留在楚山,特意在行营司马院之下新设水营曹司,使许凌兼领参军事,替楚山负责编练一营水军。
从焦陂战场逃归的两千残卒里,军吏武将比例相当高,差不多有四百多人。节级队卒等基层兵目军吏,徐怀也不跟他们讲什么人权,统统先送到武士斋舍训导三个月。
不过,都将、营指挥使已经进入军将阶层,都得授武职官衔,理论上枢密院都可以直接选派调遣,徐怀就没有办法强行挽留,便给他们自行选择。
大部分军将经历此战,也是被杀得魂飞魄散。
何况他们在军中地位也不算多低,都不愿意留在楚山,选择重归荆湖北路都部署司听候处置。
当然,他们还不知道襄阳对荆湖北路都部署司及诸州军的调整。
不过,傅梁、陈肃二将以及十数都将选择编入天雄军。
数十名傅家子弟这次都随都统制傅潜战死焦陂战场之上。
虽说襄阳对已经战死的傅潜还算宽厚,追赠陵水侯,傅梁他自己也侥幸逃过一劫,但他也不知道回去,要如何面对傅家那么多的孤儿寡母。
陈肃及其他选择留下来的军将,也差不多如此。
徐怀使傅梁、陈肃以及一部分都将,归于陈子箫麾下,继续统领宣威军残部。
走进营帐,待陈子箫将诸将召来,徐怀就直接使众人商议在长峡北口新建罗山城之事。
徐怀希望陈子箫能以最快的速度,先在北口建一座军寨,但凡这个冬季没有大股虏兵渡过淮河,他们就可以在军寨的基础之上,利用这个冬天将外围城墙先建起来。
还是要考虑其他战场随时有可能会恶化,会使更多的虏兵能腾出手来南下。
罗山新城倘若能借这个时间窗口建成,陈子箫就可以率天雄军第六厢兵马移驻北峡口,与罗山旧城及信阳互为犄角,以挡有可能大举渡淮南下的虏兵。
徐怀在九里关住了两天,与诸将谈论攻守之事,谈淮上当前所面临的局势,讨论伪楚军此时在确山、真阳一带的作为及意图,待到离开九里关,返回楚山城之时,得信新上任的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王番已到安州礼山。
徐怀作为领军在外之主帅,按律制不得轻离戍地,便遣人赶往礼山传信。
一日之后,王番与卢雄、郑寿、王孔等人,在孟节等官员的陪同下,赶到九里关与徐怀见面。
“你人在九里关正好,却省得我跑一趟楚山了!”
自刘献之后,荆湖北路不再设经略安抚使执掌军政,以受枢密院直辖的兵马都部署执领都部署司,总领荆湖北路诸州兵马,权势及地位已不如经略安抚使,但入已监司主官之列。
不过,宣威军主力溃灭,仍留在荆湖北路的余部将与战斗力孱弱的诸州军混编,这是一项极为艰巨的任务。
王番也没有初得重任的春风得意,而是满面倦色。
他履新之后,就赶到安州,也是要紧急将安州兵马完成整编,再分批遣往楚山接受徐怀的节制,参加对伪楚军的防御。
既然知道徐怀就在九里关,他自然是带着安州兵马都监司的将吏赶来,商议协助防御之事。
“这事简单,潢川等地民众虽已疏散,但不可能将这些城寨就此抛弃掉,而我估计这个冬季,虏兵大举渡淮南下的可能性不大,遂在罗山以东新设五个巡检司,安州兵马,以营为单位,进入这个巡检司军寨协防即可……”徐怀直截了当的说道。
赤扈骑兵驰骋天下无敌,难道一个个就是三头六臂?
无非是得幸有一批杰出的将帅,在其率领征战三四十年,积累大量的精锐将卒罢了。
以往大越以文御武、以文制武,严重缺乏统兵作战经验的士臣统领兵马,多读了几本兵书,多一些官场历练,就以为看透一切,就自恃能指点江山了。
然而这些士臣并无与将卒共甘同苦的经历,对行军作战的诸多细节性的实务缺乏足够的了解,更多是想当然的纸上谈兵,又压制有丰富经验的武将参与战略决策,过度干涉战场指挥,怎么可能是合格的军事统帅?
兼之承平之年,军中舞弊严重,兵卒来源杂驳不齐,又地位低下,大越兵马战斗力怎么可能不低下?
然而大越就一定出不了强军吗?
汴梁沦陷,河东、河北陷落敌手,河淮皆成残地,也不是全无抵抗之志士。
而哪怕一路丢盔弃甲、不知道吃了多少败仗,从河东、河北撤出来的兵马,也在一次次的接敌中成长、淬炼。
淮王府韩时良部战斗力就不弱。
葛氏葛怀聪那一代将领随前天雄军的溃灭、瓦解而身败名裂,但葛钰新一代年轻将领,在追随淮王赵观期间,却表现出将门子弟应有的战斗素养。
这一次葛钰率部走水路突围,表现也算可圈可点。
而郑怀忠之子郑聪、侄郑晋卿率兵马守平陆,也已经与降附军曹师雄部、阴超部打了大半年。
高峻阳、顾继迁两部兵马,也有一些军将表现不俗。
安州兵马想要提高战斗力,徐怀没有太多的精力兼顾,还不如直接丢掉外围的巡检司军寨,让他们先有机会跟小股虏兵打照面。
至少等见到虏兵不心慌打颤,才能有基本的战斗力保证……
第二十五章 城池
徐怀也跟王番谈了将在北峡口建新城之事,待新城建成之后,他便会奏请襄阳,将九里关交给荆湖北路都部署司(安州兵马都监司)负责防守。
楚山还是要尽可能将精锐兵马集中起来调度,而非分散去守各个城塞。
“你这想法,襄阳有些人是巴不得的,但能不能成,还是要看安州兵马整编情况,堪不堪用!”
这几年来,王番有自己的私心、权力欲望,与徐怀及桐柏山众人也有过尖锐的矛盾,但现在形势如此恶劣,大家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他当然也是希望淮上防线在徐怀的守御下固如磐石。
要不然,荆湖北路危矣、襄阳危矣,覆巢之下将无完卵!
还有一个,就是周鹤、高纯年、顾蕃等人,还是将他、朱沆、许蔚、文横岳、钱择瑞乃至胡楷等人都视为一系,若有若无的施加排挤,这也使得他们必然要团结起来,保证襄阳不重归旧路。
“安州诸营兵马,依次进诸巡检司军寨轮戍,军将则轮流到楚山观战!另外,州兵营伍编制,还是要尽可能缩小规模!”徐怀当然不可能指望安州兵马一下子就成为百战精锐,但他将九里关移交给安州州兵驻守,也没有指望他们打硬仗。
而一支兵马能否据城而守,抵挡小股敌军进袭,对军吏武将及兵卒的要求谈不上多高。
一方面徐怀希望安州军将兵卒都能轮流上前阵临敌观战,一方面希望安州州兵的编制要进行调整。
大越禁厢军,二十人为一队,五队为一都,十都为一营,五营为一厢,十厢为一军。
这种骨架稀疏的军制更适应列阵而战。
然而激烈的攻坚作战,更甚者两军混战,就需要有更多的军吏、武将作为骨干支撑全军,实际上也是需要从上到下的军吏、武将骨干构架更密、更实。
目前楚山兵马编制,十人为一小队,设兵长,三小队为一中队,设队率,三中队为一都,设正副都将;五都为一营,设正副营指挥使及参军事;三到五营为一厢,除了正副都虞侯及参军事外,还配给记室参军、主簿等吏,确保有独立作战、独立运作后勤、守御一方的能力。
楚山一厢正常一千五百人到两千五百人,军吏武将的数目却足足是旧制的三四倍之多,攻坚自然强悍,抵御自然坚固。
当然,这也跟楚山这几年南征北战,培养出一批精锐老卒、聚拢一批悍武将吏有关;半年前徐怀也正式成立武士斋舍,更为体系化培养军吏武将。
徐怀希望王番作为荆湖北路兵马都部署,承担整编荆湖北路诸州州兵的重担,也能在军制改革方面有所作为。
只要荆湖北路做出成效、功绩来,江淮、川峡诸路能推行下去,大越后备兵马也就充足起来了,到时候自然不怕跟赤扈人找消耗战。
“行,你所言我悉以记下,回去就写一个条陈给胡公!”王番说道。
建继帝及枢密院目前都极关切荆湖北路的一举一动,这么大的动作,王番当然要先找胡楷商议。
至于遣安州将吏临敌观战之事,王番当下便能决定,还特意使卢雄、王孔等人与安州兵马都监司一部分将吏,直接随徐怀前往楚山城。
卢雄、王孔、郑寿等人虽是王家私吏,但这些年跟随王禀、王番身边,所立功绩并不比寻常武将稍低。特别是卢雄,为守御巩县等事奔波不休,王孔、郑寿等人也都直接参与过第一次汴梁防御战。
因此建继帝在襄阳即位登基之时,卢雄、王孔、郑寿以及朱沆身边吕文虎等几名家将,都得授六到九品不等的武散官。
有武散官出身,卢雄、王孔、郑寿等人此时随王番到荆湖北路赴任,也都可以在都部署司正式担当职事。
……
……
“上一次走桐柏山道还是天宣五年,短短数年时间过去,却已物是人非啊!”卢雄与徐怀站在码头前,看着身后山道旁的积雪,回想到当年护送王禀、王萱祖孙走桐柏山道与徐怀相遇的情形,唏嘘不已。
当然他之前也多次到蔡州或桐柏山,但要么前往蔡州城见胡楷,要么就在青衣岭与徐怀碰上面,却没有机会再走一遍桐柏山道。
卢雄此时也年过六旬了,而这些年南北奔波不休,也哀老得厉害,发须也都花白,瘦脸满是皱纹,却更显冷峻。
渡船过来,徐怀与众人登船。
此时淮河还没有冰封上,但临岸水流缓慢、长满芦苇的湾汊处,已有薄冰。
渡船乃排桨战船,十数桨手一起使力,如离弦之箭般往北岸斜驶而去,一炷香便到楚山城南的码头停靠。
安州兵马都监司的将吏,自有州学武士斋舍的官员出面接应——将他们拉到楚山来,是叫他们临敌观战,熟悉敌情的,不是来当大爷伺候的。
不过,卢雄、王孔都是与楚山关系密切的故人,特别是卢雄,对徐怀而言也是半师半友。
“卢爷,身子骨还是这么健朗啊!”柳琼儿得到消息,也早一刻在码头前等候,看到众人下船来,上前敛身施礼。
唐盘驻守青衣岭、徐心庵驻守罗山,这个节骨眼上都不可能脱身,但唐青、韩奇、殷鹏等人皆率部驻守于楚山或南岸的周桥;卢雄对他们算得上是半个师傅。
柳琼儿在宅子里已经准备好私宴,除了史轸、王举之外,其他人等,如徐武江、徐武碛、唐天德、徐四虎以及燕小乙、牛二等,都是卢雄、王孔的故人。
虽说徐怀难得开酒禁,但当前情势下,众人心里都牵挂着战事进展,也难尽兴饮酒,吃过几轮酒,看月色皎洁,卢雄、王孔也都无意急着前往偏院休息,与徐怀一并登上城墙连夜视看军情守备。
伪楚军行浅筑连营之策,调动数以万计的民夫苦役,于明溪河两岸修造营垒;敌军守备极为严森,楚山没有出城寨反攻的机会,也是马不停蹄的修建楚山外城墙。
战事如此吃紧,北岸集结逾三万民夫,在一个月时间里昼夜兼替,目前总算是将长逾二十六里的外城墙夯筑得成。
因为要保证所有的民夫在外围营寨的保护下,位于内线劳作,不受敌骑滋扰,筑城所需的石料、泥土、石灰、河砂、木材等等物料,都是从南岸运来,实际动用青壮逾五万人众。
这么多人的吃食、工钱以及诸多工具材料的消耗,一个月在这道外城墙上的开销就花出十余万贯钱粮。
光城墙建成还远远不够。
赤扈人在河东、河北、河洛等地攻城,已经大规模使用投石战械,容易垮塌的城楼自然不能建,但城墙之上需要建造更为坚固、两层原木作顶的战棚遮挡箭石;甚至这些战棚的基础还不能直接打在城墙上,要另造基础。
为保证出兵反击的通道,楚山仅北城就留有六座大小石券城门。
城墙外侧不开挖濠沟,但为了限制敌骑肆意逼近城下,会加筑一道挡马矮墙,到时候在外侧再填以拒马、鹿角等障碍物,与外城墙形成三层障碍。
为了压制敌军投石器械的攻击,城墙内侧同样需要部署大量的投石机;考虑到操作的便利及精准,需要铺造更为稳定的基台。
考虑到大军压境,城墙有可能会部分或全部失守,城墙之内则要开挖内濠、修建一道内护墙,加强防御纵深。
如此一来,以城墙为核心的多重防御体系才算初步形成。
当然,城内还需要修建大量利于巷战、护墙坚固的坊院军营,道路都平整出来。
就整体而言,在之前的基础上,在一个月时间里将外城墙抢筑成功,仅仅是将楚山城的轮廓勾勒出来,使得内线建设更少受到敌军的袭扰,想要初见雏形,至少还需要两个月的工夫。
后续钱粮的投入也是巨大。
倘若不是这次从淮川、潢川运回如此巨量物资,全员进入战备状态之后,已然捉襟见肘的楚山肯定是无法承受的。
卢雄极目往远处眺望,隐隐约约还能看到一队骑兵的身影自东往西而行,北面几处烽燧点燃篝火为信,表示这队骑兵是敌军斥候,皱着眉头,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