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宵猎听在耳里,心中觉得有些不快。董先这个人,自己打过几次交道了,对他一直没有十分好的印象。虽然年初与自己一起作战,但私心太重了些。
第368章 另寻新路
虢州州衙,兀术坐在官厅里。前面生了一堆火,火上架着一羊。兀术右手拿着一把小刀,左手捏着一条羊腿。喝一口酒,不紧不慢地削羊肉吃。
亲兵进来,叉手道:“大王,韦仪奉命前来!”
“让他进来!”兀术头也没有抬,冷声道。
不多时,韦仪进了官厅。看上面的兀术面色不善,忙行礼道:“末将韦仪,见过大王!”
兀术微抬头,冷眼看着韦仪。过了一会,才冷声道:“你出兵卢氏多少日子了?现在到哪里?”
韦仪小心说道:“禀大王,末将离开虢州已经十二天,现在依然被困在火山关下。”
兀术不说话,只是冷眼看着韦仪。韦仪被看得心里面发毛,背上出汗。
过了好长时间,兀术才道:“李彦仙败军之将,卢氏只是山中小县,为何花了这长时间?似你这般打下去,什么时候才能抓住李彦仙?我大军在虢州,不是平白耗费钱粮!”
韦仪小心道:“大王,火山关实在难攻。从虢州去卢氏,只有这一条路。火山关北边是深沟,要蜿蜒而上。山上面关隘处是一个垭口,再没有别的道路。末将日日派人强攻,山上的宋军只要搬些石头砸下来,我军便死伤众多。这十二天时间,我军损失了一千余人,实在是没有办法。”
兀术道:“正面强攻太难,何不绕其后路?那里又不是悬崖峭壁,总能派人绕过去。”
韦仪回道:“末将也想过这个办法。奈何宋军防守严密,每次都被其发现,半路截了下来。这些日子末将正在查探周边地形,想其他的进攻方法。”
兀术猛地抬起头来,双目如炬,紧盯着下面的韦仪。过了好一会,才缓声道:“卢氏天险,进攻本来不易。这些日子你带兵强攻,伤亡颇重,着实辛苦了。坐下来,陪我饮酒!”
韦仪轻出了一口气,谢过兀术,在火堆边坐了下来。
倒了一碗酒,兀术道:“到了这里,暂时先放下那些烦心事,尽情饮两杯!”
说完,举碗与韦仪一饮而尽。放下酒碗,兀术吩咐亲兵:“去唤韩常将军过来!”
韩常进来,兀术吩咐在一边坐了,命亲兵倒上酒。用刀从火上的熟羊上切了两大块肉,一块扔给韩常,一块扔给韦仪。道:“韦都监从虢州出发有十二日子,被挡在火山关前,寸步难进。我们数万大军驻在虢州,这样下去如何是好?今日找你们来,一起商议该怎么办。”
听了这话,韩常皱起眉头。道:“从虢州到卢氏,只有一条路可走。群山连绵,沟壑纵横,道路又窄,大军根本行不得。宋军只要扼住了要害,我军着实难攻。”
韦仪忙道:“韩将军说的是!这条路很窄,三五千人就绵延数里。火山关前没有平地,一两千人都没有地方扎营。说实话,要想打通道路,只能长久围困,等着敌人断粮才可以。”
韩常道:“我听说,南朝的襄邓镇抚使王宵猎亲率大军北援,已经到了卢氏。比兵力,我们现在不占上风。要攻卢氏,当另想办法。”
兀术皱起眉头:“这个王宵猎,不可小觑。上次到洛阳,与他交手一场,占不到半点上风。他据有汝邓襄阳数州土地,有地盘,又有人口,是个劲敌!”
韦仪道:“我听人说,王宵猎的这支军队,本是几年前他父亲王汝代组织的勤王军。数年之前,王汝代战死,便由王宵猎做了首领。自王宵猎接掌军队,这支军队从洛阳到开封,又从开封回来,两年前翻山到了襄阳府,未逢一败!现在他有数万军队,是个厉害人物!”
韦仪说完,三个人都沉默下来。默默地烤着火,一边喝酒一边吃肉。
过了好一会,韩常突然道:“卢氏小县,地狭人少,如何养得起数万大军?”
韦仪愣了一下,道:“王宵猎据有邓州、襄阳等人口稠密的州郡,自然可以征丁夫运粮。”
“不对,不对!”韩常连连摆手。“山里的路难走,我们都看见了。王宵猎数万大军,我们就算他有三万人好了。三万大军的粮草,这样的山路,运粮的怕不要十万?年初他援陕州,就有三万大军。到了年底援卢氏,再出三万大军。不说军队如何,他治下的百姓,能一年出两次役?”
兀术猛地抬起头来道:“断然不可能!征调一次民夫,就不知道要死多少人!一年两次,王宵猎治下的百姓岂不死绝了?就是有三万大军,王宵猎也不可能这个时候到卢氏!”
“是呀。”韦仪点了点头。“一年征调两次民夫,什么百姓也都是受不了的。这些日子,也没听说邓州有百姓作乱。这么说,其实王宵猎援卢氏的兵马并不多。”
韩常道:“必然是如此了。说数万大军,不过是虚言,不能当真!”
兀术沉思一会,道:“依你们估计,王宵猎能派多少人到卢氏县来?卢氏的粮草不多,需要从邓州运来。征调民夫,又不引起民乱,不是容易事。”
韩常想了想道:“得来的消息,汝州的百姓没有征集。如此看来,很可能王宵猎只用邓州民夫,其他州郡的百姓都没有征集。经过了年初一场战事,邓州还能征多少人?依我看来,能征集到三五万丁壮就是了不起了。三五万人运粮,这样天气,王宵猎在卢氏应该有一万人左右。”
韦仪道:“邓州不下二十万户,应该能征十余万丁。”
韩常道:“不可能的。若是征十万丁,邓州岂能安稳?百姓早就闹起来了!”
兀术道:“韩常说的有理。若王宵猎只有一两万人到卢氏,与我军比起来并没有什么优势。前几个月到洛阳时,因为要西来,没有与他分个胜负。此次在卢氏,倒是一个好机会。”
韦仪道:“虢州到卢氏的路太难走,有什么办法?”
韩常看着兀术,猜到了他的想法。道:“大王莫不是不想从这里发兵?要到卢氏,除了虢州之外还可以从洛阳出发。沿着洛河逆流而上,可比虢州方便多了。”
兀术点了点头:“不错。沿洛河的是董先,兵力不足五千。若我大军进攻,他如何阻挡?而且有洛河运粮草,可以大军前进。那时兵逼卢氏,两路对进,且看宋军如何应对!”
韦仪听了大喜。他在火山关进攻实在是辛苦,又有为兀术开路的压力,忧心忡忡。若兀术转去洛阳,自己压力就小了许多。能不能胜利不说,自己最少轻松许多。
第369章 不去洛阳
锦屏山上,董先看着山下绵延不绝的金营,紧皱眉头。过了许久,骂道:“直娘贼,金军本来是攻卢氏县,与我有何关系?他们攻不下,就到这里惹我,真是背运!”
身边的张玘道:“卢氏四面环山,道路难行,惟有沿着洛河逆流而上稍好走些。金军可不就朝着这里来了?观察放心,寿安地形险要,金军想从这里过去,一样是妄想!”
董先道:“我这里地盘小,户口少,兵马自然也不多,哪里能跟邓州的王宵猎比?金军来攻,这一战不知道要折损多少人。”说到这里,重重叹了一口气,愤恨不已。
另一边的王倚道:“永安的孟邦雄,不过是乡村无赖,聚集了几千人称王称霸。刘豫登基,他立即举旗响应,现在做了西京留守。若是我们战事艰难,也可伪降刘豫,先赚些钱粮来使用。”
董先看了王倚一眼,冷声道:“我是什么人?岂能做那认贼做父的事!”
王倚道:“前些日子王宵猎在卢氏招观察过去议事,观察没去,只怕惹他不快。现在金军来攻,若是没有强援,守起来必然艰难。这一带兵力最多的就是王宵猎,观察又恶了他。”
董先面沉似水,也不说话,只是盯着山下金军大营。
张玘道:“宜阳正处于山水之间,城前金军列阵的地方狭小,何必怕他们!明日我出城,与金军战上一场,看他们有什么本事!”
董先叹了口气:“我不是怕金军,只是手下兵力有限,不想耗在这里。我军驻在洛河谷地,本就是易守难攻之地,就是来十万金军,我又何惧!只是现在金军占了关中,官军逃散,周围许多地盘都成了无主之地。不乘这个时候,占些地盘,扩大势力,岂是男儿所为!”
张玘听了,只好闭上嘴,不再说话。
董先自从成为翟兴的前军统制,每战必争先,立功无数,才有了今天的地位。不过,王宵猎以数百人起家,几年时间占据数州,手下几万大军,对董先的刺激很大。他清晰记得,几年前在洛阳城里见王宵猎的时候,那个有些稚气,却语气坚定的少年。
王宵猎比自己年轻,起家比自己晚,兵力比自己少,也不比自己能打。几年之后,怎么就有了今天的成就?董先想不通,也不服气。富平一战宋军战败,在董先眼里,是难得的机会。数年前王宵猎不就是紧随杨进部队进了襄阳府,从此一飞冲天的?只要占住地盘,就有了一切。
风吹来,带着刺骨的凉意。寒风吹在旁边的松树上,发出呜咽。太阳躲在云层后面,天看上去灰蒙蒙的。冬天的早晨,山顶上冰冷刺骨,唯有山下的洛河上面,有雾气在蒸腾。
卢氏县衙,汪若海一边在火堆上烤着手,一边道:“兀术带金军主力离开虢州,到洛阳去了。想先攻董先,沿着洛河逆流而上,来攻卢氏。有洛河相助,那里运粮草方便了很多,适宜大军行动。董先只有五千兵马,想挡住兀术,可不容易。”
翟兴道:“兀术去了洛阳,最好的办法,是攻其后路。我从伊阳,王镇抚从汝州,进攻洛阳!”
李彦仙点头:“最好是如此。董先是我们东边屏障,若有闪失,卢氏也难守住。”
王宵猎看着桌子上的地图,好久不说话。战场如果从卢氏挪到洛阳,可就失去了地利。
过了好久,李彦仙问道:“镇抚,你在汝州有数万兵马,若是进攻洛阳,兀术不能置之不理。如此一来,解了董先的围,卢氏也安全。”
王宵猎道:“卢氏周边都是大山,易守难攻。守这里,我们一千兵可以当一万兵用。若战场挪到洛阳与金军作战,先失了地利。从总体上来说,我们现在的兵马比金军少,钱粮也不富裕,可谓是以己之短攻彼之长。这种事情,非到万不得已,还是不做的好。”
汪若海点头:“镇抚说的是。牛皋在汝州的三万大军,守则有余,攻则不足。放弃城池,去与金军野战,风险实在是太大了。一旦有失,汝州不保,邓州的北边就门户大开了。”
翟兴看了李彦仙一眼,两人摇头,不再说话。
三者的兵力,翟兴五六千人,李彦仙现在不足万人,主力是王宵猎。王宵猎不想这么打,两人也没有办法。不过,王宵猎说的不错,现在也不是与金军决战的时候。兀术的精骑少了一半,但带的仆从军却多了数倍,比几个月前更加难对付。
过了很久,王宵猎才道:“要想救董先,与其攻洛阳,不如攻虢州!”
翟兴和李彦仙一愣,一起道:“虢州道路难行,又有金军阻挡,如何好攻?”
王宵猎指着地图道:“现在守虢州的,是金军新任的虢州都监韦仪。在火山关下有约两千人,在虢州有约五千人。其余的分散四周,抢劫粮草。这些要么是富平一战溃逃的官军,要么是韦仪从关中招募的游惰之民,可以说是乌合之众。只要我们大军到虢州城下,虢州唾手可得!”
“虢州?”李彦仙快步到了桌前,看着地图,皱起了眉头。
过了很久,李彦仙道:“虢州到卢氏,只有火山关一条路走。金军难攻,守却容易很多。我们反攻出去,应该也不容易。”
王宵猎道:“韦仪本是盩厔游手闲人,平日为祸乡里。仗着是当地大族,没有人理他。投靠金军之后,裹挟了几千人,成一方大将。这种人,我不信他的军队有什么战斗力。选大将从火山关反攻,只要进攻得猛,首战即胜后,韦仪的军队很可能溃散!”
说到这里,王宵猎直起身,看着众人。道:“我们攻下虢州,兀术必然从洛阳回援。那个时候,我们以逸待劳,与他战上一场。若形势不利,从虢州撤回就是。金军白白到洛阳一趟,等他回来,应该也是春天了。如此,不但是守住了卢氏,还拖垮了金军。”
李彦仙猛一击手:“有道理!从汝州进攻洛阳,扩大战事,太多不可控制的事情了。若是我们进攻虢州,则一切皆在掌握之中!夺回虢州之后,看金军如何!”
王宵猎道:“现在金军讹里朵领兵趋凤翔,向秦州方向进攻。都统完颜活女则向泾原、兰州的方向去。兀术带兵守关中,来攻我们。若是我们攻下虢州,把兀术隔绝在洛阳,必然会引起金军震动!”
几个人听了,不由得心中一震。王宵猎说的不错,攻下虢州,陕西震动,这是大功。
第370章 韦仪的难处
火山关,邵兴下了马,快步进了帅帐。里面烤火的贾何、冯赛急忙站起身,行礼问候。
邵云走到火边,对两人道:“我从卢氏快马回来,告诉你们一个消息!”
贾何笑道:“看你气喘吁吁的样子,有什么大消息?难道是对面的金军要撤了?”
邵云道:“不是金军要撤了,而是我们要反攻!不再死守火山关,而是以反攻韦仪!打跑韦仪,重占虢州!占领虢州之后,甚至是重占陕州!”
贾何和冯赛大吃一惊。上前盯着邵云看了几眼,道:“经略真是这样说的?我们不足一万兵,对面的韦仪可是近两万人!兀术走了,这两万兵还在呢!”
邵云摆了摆手道:“除了经略,还有王镇抚在卢氏呢。此次北来,王镇抚带了一万五千兵马。加上我们的一万人,足足两万五千人。韦仪不过是浮浪子弟,有何惧哉!”
贾何、冯赛两人低头想了一会,一起点头。
邵云道:“此次回卢氏,王镇抚和经略吩咐我们,用十天的时间,查探清楚对面韦仪的阵营。到底关前有多少军队,是如何驻扎的。到虢州的路上,还有多少人,在哪里驻扎。十天之后听候军令,反攻金军!只要我们击溃了对面的韦仪军队,后续大军立即跟上,进攻虢州!”
贾何奇道:“兵贵神速!既然要反攻,为何还要等十天?”
邵云道:“栾川到卢氏的道路太过难行,王镇抚军中许多盔甲兵器还没有运到卢氏。要进攻,需要从邓州再调军队来,还要征集民夫,运送粮草辎重才可以。”
冯赛道:“年初王镇抚救援陕州,并没有如此多的麻烦。他们三万人,衣食无缺。”
邵云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年初救援过陕州,现在才会如此的困难。年初的时候,王镇抚是集中了邓州、襄阳、唐州、随州的人力物力,出动了绝大部分军队,才能相对轻松。民力是有限的,年初征调过一次民夫,现在再征调,百姓还不造反啊!只能花钱,从民间雇佣,不会如年初了。”
“花钱?花钱雇人?数万大军参战,靠着雇人运粮,要花多少钱?”贾何听了简直目瞪口呆。
邵云道:“襄阳是富裕地方,不要跟我们陕州比。他们用会子,是官府印的。缺钱了,只管印会子就是。哪里像别处,金银铜钱哪里如此方便。”
冯赛道:“若如此简单,各地的镇抚使都学会了。实际上,不要说地方印的会子,就连朝廷的会子印出来也经常没有人要。年初一贯会子能买十几石米,等到了年底,连一石也买不到。襄阳的会子就没有听说这种事,而且周边数路都喜欢用,必然有不一样的地方。”
邵云点头:“说的也是。想来襄阳的会子,也不是随便印的。”
三人说了一会闲话,邵云烤热了身子。道:“天色不早,我到前线去,换赵成下来。赵成来了,我们刚才讲的事情,你们再跟他讲一遍。此事非常重要,千万莫小视!”
看着邵云离去,贾何道:“却是有意思,我们守了近一个月,突然就要反攻了。”
冯赛道:“兀术大军离开虢州,韦仪的所谓一万余大军,直如土鸡瓦狗一般!此时的虢州,便如空城一样!经略能想出此计,正是攻敌虚弱之处!”
贾何连连点头。两个人坐在火堆边,商量着接下来要做的事。
火山关下的帅帐里,韦仪坐在火堆前边,一只手里拿着一只烤熟的松鸡腿。喝一口酒,咬一大口鸡腿,面色阴沉,看着火堆里窜动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