衮必里克终于一泄怨气,以极小的代价消灭了出城的数百守军,最后轻蔑地看了看井坪城。
这样的货色,断不了他的后路。
有了这个教训,他再也不敢出城。不论是出城追,还是再次试图出城引诱自己留下来。
即便是等自己满载而归时,他仍旧不敢出城阻拦。
何况,衮必里克不会给他留下那样的机会。
衮必里克觉得自己之前是被那俞大猷冲昏了头,何必非要攻明人的城?要攻,也要讲究方法。
“巴尔克,你带一千五百人留下来,打下这井坪!”
说罢,率领剩下近五千骑,扬长而去。
刘铠的腿在抖。
他是拦住了鞑子,但只拦住了一点点。
可即便是这一点点,对自己来说也很危险。
经过刚才鞑子虚晃一枪、他轻易葬送了五百多人后,井坪守军已经在胆寒的崩溃边缘。
“狗日的李鉴!你到了哪里?一定要拦住他们啊!”
刘铠喃喃自语,他知道井坪只是谨守门户的话,被这一千多虏骑攻破的几率不大,前提是自己必须快点挽回军心。
但现在即便是守住了这一千多人七日时间,也已经是过大于功了。
除非李鉴来援及时,在井坪通往朔州的山口,能拦住那近五千骑。
以刘铠对李鉴的了解……他的脸色又白了两分……
天杀的俞大猷!为什么不能多守几日?
……
“换马!”
郭勋刚到山阴的驿站,脸色阴沉无比。
按他的将令,这边已经准备好了他和他带着的两百亲兵所需要的马匹。
还没到这里时,传令兵就回报,马邑的李鉴磨磨蹭蹭,前天夜里就接到军令了,今天还没出发。
郭勋不得不带着两百亲兵,脱离大部队全速赶到了这里。
“离马邑还有不到三十里,再扛一扛!”
大同镇根本就没多少李瑾、俞大猷那样的勇将可用,大多都是无过便是功的中庸之辈。
固然这朔州在之前的谋划里有些用意,所以刘铠、李鉴这两人没动,但没想到这李鉴如今听闻了军令还敢磨磨蹭蹭。
军情如火,容得这样磨蹭吗?
不到半个时辰,郭勋终于赶到了马邑。
李鉴出城迎接,郭勋还没下马他就说道:“末将刚刚把要去增援井坪的将卒所需粮草也备齐,刘参将传令来,让末将绕一下朔州押运粮草。朔州那边刚传信过来,粮草已备好。末将正要兵分两路,一路去井坪增援,一路去朔州押运粮草。侯爷,您来得……”
好快!
郭勋一下马,抽出刀就在李鉴喉咙上砍出老大一篷血迹,他的亲兵纷纷抽刀围了上去。
惊变陡生,郭勋一脸是血,满眼冰寒地看着李鉴的家兵亲兵。
“本侯军令,接令就全速增援井坪。现在你们慢,本侯不得不亲自赶来。”他森然看向这马邑守御千户所的千户,“点兵!给你一炷香,随本侯去井坪!朔州有粮草,朔州卫自己不能押运吗?”
李鉴的尸体在地上无声抗议:刘铠真的下了这个军令!狗日的刘铠!
马邑千户所的正千户不敢分辩什么,郭勋又扫过李鉴的家兵和亲兵:“此战若立功,以后便跟着本侯,听明白了吗?”
是当区区游击将军的家兵,还是当堂堂武定侯的私兵?何况该游击将军已经死了,死人不会再给他们发饷。
在儿子有可能连乡爵都做不上了的压力下,郭勋冒险脱离大部队,以区区两百人来到了马邑,带走了这里总共不到两千人。
“急行军!”他在将旗下大声下令,“本侯身后,各寨堡都派了兵卒全速赶来。别担心人少,本侯能拼命,你们不能?打赢这一仗,活下来的就是本侯兄弟,战死的本侯会照料好家小。战场都不敢去的,本侯就送他去见阎王!”
衮必里克的骑兵更快,郭勋要慢一点。
但都是急行军,所以就连哨骑都出现了短暂的缝隙,没有能够及时探到、回报消息。
所以就像是莫名的缘分一样,他们最终相遇在了朔州北面的荷叶山。
两边都大惊失色。
“……刘铠,老子要将你千刀万剐!”郭勋看到这虏骑规模,立刻破口大骂,“结阵!结阵!”
衮必里克同样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好像……是大同总兵的将旗?”
“武定郭,错不了!”
衮必里克惊疑不定,大同总兵为什么只有不到两千人护卫,而且出现在去年满受秃吃亏的这里?
大同总兵怎么可能只带这么一点人?
“不好!中计了!哨骑竟未发现他们!”衮必里克想着井坪守将莫名其妙的操作,越想越觉得这是圈套,“快撤,回井坪!”
郭勋看得目瞪口呆,过了一会之后才大声道:“看到没有?虏酋看到本侯将旗,望风而逃!那可是套虏虏酋的大纛,快追!”
追是追不上的,但只要是把他们在往西赶,那就是成功。
郭勋暂时想不通北元济农为什么明明人更多,却在遭遇自己之后仓促回撤向井坪的方向。
这天夜里,井坪城里的刘铠本就已经被折腾了一个下午。鞑子只仗着马快,绕着井坪城时不时往城墙上射上一会箭,杀伤一些守军,一点一点地蚕食着井坪守军的军心。
而到了快深夜时,城外马蹄震天响,衮必里克的数千守军又回来了,并且立刻连夜攻城。
刘铠眼泪都快出来了:这是玩什么啊!
好在虏骑真的全数被他拦在了井坪。
“守住!守住啊!援兵就在路上!”
第337章 决定大同镇命运的一晚
荷叶山之战2.0变成了井坪之战。
鞑子攻势是如此之猛,夜里也看不分明。
井坪西门之外,“忽热忽热”的呼啸声中,敌骑冒着城墙上慌乱中射下来的箭矢和炮弹,然后也还以颜色。
弓弦振荡的嗡嗡声不绝,刘铠顿身躲在了墙头后。
他不是很敢看,但他的麾下还是有人敢看一眼的。
然后就也惊慌地说:“参将,鞑子要掏城墙,他们来真的了!”
“啊?”刘铠失声道,“难道他们午后离去,是去周围村里劫掠锄耙了?”
鞑子掠边,一般总会破那么一两个寨堡以震慑大明边军。
而蒙古人攻城,在当年极盛时还有投石机这种工具,到如今最常用的一招却是掏墙根。
具体做法是:由骑兵射箭压制城墙上守军的同时,派轻骑兵带着锄头等能用的工具,怼在城墙根疯狂挖出一个缺口。
人多力量大,加上北方边镇的气候土质、明朝寨堡老旧失修又不是都有护城河等原因,你还真别说,这一招挺好使。
现在,衮必里克麾下大队的骑兵纵马轮流抛射箭雨压制城头守军,而足有一个千人队已经奔到了城墙下,甩开膀子就挥舞起他们一路上劫掠到的铁锄头等农具。
那声音,一锄头一号子地,都响在刘铠心头。
“快!落石!滚油!金汤!”
“嗖!”
一支鞑子的劲箭从他耳朵旁划过,刘铠的声音都撕裂起来:“快啊!他们人都在这边,让城东的老彭带人过来!”
衮必里克同样在催促:“快一些!”
那大同总兵带着的人被他安排的哨骑一直盯着、并且骚扰着,现在是严阵以待、行军缓慢。
好消息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也留在了通往井坪的山口外,也许是担心自己伏击他。
坏消息是,大同总兵亲自出现在了这边,还不知道俺答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他怎么能离开更重要的大同,亲自跑到这里来?除非俺答已经不再威胁大同了。
难道被俺答那小子卖了?他攻破虞台岭抢掠一番之后就撤了,想要把自己的鄂尔多斯部葬送在这里,用肥美的河套来弥补他去年受到的损失?
衮必里克管不了那么多了:趁那大同总兵被耽搁住的时间,他要最快速度攻破这个守将无能的井坪。
劫掠完这井坪之后,就从更好走又还没劫掠过的那条路回迎恩堡,退出去。
只有这样,才能有所收获。
总要有所收获!
这一晚,他在疯狂地攻打井坪,郭勋在安排人疯狂地前去探路:鞑子退得太蹊跷,这通往井坪的山道,别成了自己的绝命道!
现在他是睡不着的,直到凌晨四点多钟,有人到了他这临时扎营的地方。
“你是俞大猷麾下的?当真?”
“千真万确,侯爷巡边到这边来时,还……”
他做普通猎户打扮,但很快就用诸多细节证明起自己的身份来。身份可靠,说的话才会被当真。
因此等他再说完剩下的话,郭旭惊喜得跳了起来:“鞑子当真在黄崖山下吃了那么大的亏?”
“昨天午前一战之后,鞑子拿咱们黄崖山没办法,只能气急败坏往井坪去了。小的是本地人,仗着路数,被俞将军派出来查探情况。侯爷,鞑子至少还留了两千多人看着我们,但其中七成都是伤兵。只是咱们死伤也不少,粮草弹药都快没了,却也不敢轻易下山,怕鞑子是使诈。”
“好个俞大猷!真勇将也!”他赶紧问道,“你从这通往井坪西面的山里摸过来,可见到鞑子藏有伏兵?”
“没有。小人是先到井坪西面偷偷看了看的,鞑子在攻井坪,不过只有千余人。”
郭勋疑惑一问:“才千余人?”
“小人赶到的时候,确实只有千余人。不过,鞑子好像已经赢了一场,小人见到他们在烧一堆尸身,应该是井坪的兄弟。”那人咬牙切齿,“至少也有四五百兄弟!”
郭勋拳头握得嘎吱响:狗日的刘铠,这般草包!
“本侯是和虏酋在荷叶山打了照面的,他当即就回转去往井坪了,你瞧见没有?又或者在山中听到过动静没有?”
数千人赶路,声势烟尘应当都不小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