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推迟、开恩科是一方面,最重要的方面是另一个重磅消息:武举将开殿试。
武举也终于有了殿试,武状元和武进士们的待遇也大大提高。
首先是考法:武举考试重武轻文,谋略,到兵学院再进修。以后定例每三年九月举办会试、十月举办殿试。
其次是授职:以京营将官身份,在皇明大学院兵学院学习、练兵三年,而后可从正五品千户起到正四品指挥使不等授职。
最后是待遇:俸禄提高不说,往日的兵部赐宴,改成了天子于武英殿赐宴。
军务会议针对皇帝给出的大课题,交出来的第一个答卷是储备将才。
但更多知情的人还明白:这个举措也有应对地方卫所改制隐患的用意。
武英殿内,顾仕隆正在传授经验:“地方卫所,情形如何诸位皆知。今年此举,首重在于由五府督办各都司卫所,分化将卒。以武举一事为准绳,为改制铺路。”
有了这个新规矩,普通军户出身的军卒是欢迎的。只讲武艺,出头机会自然大增。
但这个新规矩的后续,现在还没公布,只在军务会议上作为机密被知晓。
那就是:各军中上层军官,将来都至少必须有武举人身份。世袭之武将若无武举人身份,官职降等世袭。
那些生下来就是中层军官的,只怕大多不乐意这新规矩。想改地方卫所为募兵,本就会触动他们的利益。将来官职怎么世袭也与武举身份挂钩,这是逼着他们名副其实,但真正名副其实的有几个?
另外,如今在武将体系里占据着大量高级军官职位的勋臣之后,又该怎么样?
杨一清开了口:“我在边镇这几年,看得越发清楚。且不论陛下经略南洋之志,十年、二十年之间,北虏必定还有大举南侵之时。如今边镇之将多不堪用,地方诸将更不用说了。国务大臣既立,民政之事已不是大难题,后面这三年,军政更重要!如今有十八企业,勋臣之后可军可商。靖国公,崔左军,襄城伯,此事,还需勋臣做表率!”
“……自当如此。”
杨一清往东北面一点养心殿的方向行了行礼:“陛下旨意,许了恩典。举国五品以上在职武将,六月先行大比!各省呈报优胜者,前三皆封县爵,其余封乡爵,不与其他武生同考。明年更开靖国武略制科,取者封伯!此等天恩之下,若仍有人不知进取、顽抗新制,该办便办!”
这是没在那新闻中刊载的,只针对勋臣之后与在职武将们。
但那靖国武略制科和定国安民制科的消息,将会在文状元也选出来之后公布。
制科,是不同于普通考试、难度更高的考试。进士贬值,但这不定期的制科将重现。
而这次,至少两个伯爵、一批县爵乡爵甩出来,以后的进身之阶也十分清晰,官绅之后该轮到武人们为自己的官位、为自己的后代考虑了,而世人也该重新考虑以武谋进身的重要性。
先以厚恩收买一批,再以新规矩要求后面的在职武将和勋臣,一代代都必须有本领。
新任的兵科都给事、能列席军务会议的张经凝重地看着他们:终有图穷匕见的一天!不能躺着便世袭的压力下,若再来一场卫所叛乱甚至勋臣会如何?
……
“想都别想!那可是封王!封王!”
军务会议之后,是五府勋臣们商议如何掌控大局。
李全礼的眼睛亮得吓人,他的爵位还只是伯,但毕竟领着一府、掌着神机营。
“杨总参说得一点没错!”他振振有词,“这规矩并不针对世袭勋臣!勋臣之家若不想从军,便去十八家企业尽忠办事。若要从军,武艺不精、不通武略,如何服众?如何建功?如今五府都督、列席军务之勋臣,几已尽掌天下精兵。谁若有二心,诸位忘了陛下曾有意以及剿代练?依我之见,如何稳住天下局势,也是陛下对我等的考验!”
在自己人之间,李全礼毕竟还是把“封王”的诱惑宣之于口了。
给中下层武将的饼,是伯爵、县爵、乡爵。给现在这些最忠于皇帝、仍有心军功的勋臣们的饼,是王爵!
为了这个饼,李全礼这样的人需要如臂使指、能征善战的精兵。
为此,已经烂得很难派上用场的地方卫所。不符合他们的利益。
崔元看着他们:“议此事时,兵部王伯安虽无异议,但其余参策颇有顾虑!武举重谋略,便是要中试着识文、明礼。陛下虽带着开了定国安民制科,但谁都会清楚,陛下这是要重武了!待到消息公布,天下忧虑将来武将拥兵自重者,不知凡几!”
“那又如何?文臣之中已有宰相!”从操江提督“剿匪”得力站队准确开始就享受着新君红利的李全礼大声说,“军务会议,也以威望着重的文臣为总参!军务会议管军令,五府掌兵,兵部管粮饷,谁能拥兵自重?”
崔元摇着头:“我只是想说,勋臣如何做好表率,你们这次都要用心。眼里不能只有将来的军功,还要有除封之危!若此次改制再出乱子,文臣可不会答应!费总辅肩上,还有新法之重呢。”
“便先从今年大比开始!陛下英气尽显,勋臣不求变者,便都安心教导子孙如何行商理事,莫向军伍伸手!”
摆在五府军事重臣眼前的,是行募兵之后每一府都切实掌着数万精兵的诱惑。
这些,就是他们将来谋那杨一清所说的南北军功最大的根基。
李全礼不奢求什么封王,但建功立业之下,从伯爵变为侯爵甚至公爵,那是明晃晃摆在眼前的未来。
就连他神机营底下一个游击将军纪维民,都因湖广平叛之功被封了伯爵,如今跟他是同一等的爵位了。
五府都督之中,李全礼爵位最低。
谁挡他的路?
就在京城里因为那武举会试、殿试的消息议论之时,礼部会试终于在二月十七考完。
走出考场的举子们,接下来便是十天的等待时间了。
放榜之前,日日夜夜都是患得患失之时。
贡院之中,十五同考已经在庞大的阅卷工作量里煎熬了六日。现在,每一组百份考卷,连同这一组的评分表格被送至各人房间,等他们完成评分之后又被收出来。考卷连同新的表格被送给下一人,已经评了分的表格则送到统分组所在的大厅。
在那里,算盘珠子的噼里啪啦声一直不曾断绝。
先相加,再相除,杨慎一直在这里盯着,眼里已经有些血丝。
十日之后,谁成贡士、谁在副榜便要确定,每个考生大概都会去礼部索取的最终得分告知单要誊录,事情很多。
而龚用卿也终于见到了林希元——在会试终于考完了之后。
“懋贞何意避嫌至此?”
林希元摘下自己的帽子:“君不见,我掉了多少头发!”
《明报》新刊行,千头万绪,这确实是好理由。
但林希元除了忙,也确实是避嫌,尽管考制一改,他避不避意义不大。
逗趣一番,他就问道:“以鸣治、道思之才,何必忧虑?金科正榜五百,你们必定名列前茅!”
龚用卿叹了一声:“那谁又说得准。况且,会试考纲虽未改,之前可没说殿试将如何考。”
说着,他便期待地看着林希元。
话里的意思,他已经在研究殿试了。
不怪龚用卿自信,历史上,他本是这一科的状元。
但好巧不巧,如今皇帝变了,时代也就变了。
林希元一本正经:“我已任职明报行,其余事一概不得过问了。今日邀你们过府,只是一来为你们讨个好彩头,二来也谈一谈我对你们将来仕途的见解。在不在一甲,实在不重要。”
龚用卿也不失望,反而正色道:“多谢懋贞指点,用卿洗耳恭听!”
林希元家里的这种情况并不少见。
会试既然考完,今科应试举子们反而都齐齐得到了许多人的邀请——已经过了敏感期了,接下来就是等放榜而已。
唐顺之口中“何来那般赏识于我”的张子麟却把他邀到了府中,等唐顺之来到花厅,更见到另外两个重臣。
“学生拜见杨总参、王司马。”
杨一清与王守仁两人一同审视着唐顺之,张子麟则指着他:“此子颇为不凡,涉猎极广。学问、经略、实务、武技、算学,皆堪造就。”
“……张国务实在谬赞,学生惶恐。”
杨一清眼里冒着精光:“老夫先考较你一二。”
唐顺之不知道这三人一起来见他到底是什么用意,但地位相差极大,他只能乖乖地“继续考”。
作为监生里知名的“兴趣广”、“爱学杂”的人物,唐顺之表现出了惊人的聪明天赋——各种东西,他学起来是真快。
就算是武技,他也和张子麟家的护院过了两手。
杨一清有点懵:“你求学国子监,向何人习的武艺?”
“……学生识得了皇明大学院兵学院的一人,其名陆炳。蒙他引见,拜得武院中岳杨松为师,习练枪法……”
“陆炳?”杨一清失声说出口,然后神情复杂地看着张子麟。
唐顺之心头一动,眼睛虽然没看他们,但心里明白了什么:杨总参知道陆炳?那家伙,难道不简单?
此时,张子麟看向杨一清的眼神释放着一些信息:你明白了吧?栽培这小子,绝没错。没有陛下授意,陆松会随随便便让陆炳为他引见什么武院中岳为师?当初这家伙在国子监那篇文章,皇帝对这小子另眼相看可不是因为我夸了他。
就跟那个泉州俞大猷一样,简在帝心的有些名字,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
一阵沉默之后,王守仁开了口:“应德,以你之才,可愿这些时日多到我二人宅中切磋,悉心备考来年?”
唐顺之心头大震。
不用明说,他已经明白了会是什么。
今年都考完了,还考什么?
大明要开制科!
虽然不明白这三位重臣为什么要对他另眼相看,唐顺之也不是希望别人提携的人,但制科恰恰是一个让他觉得最能证明自己的舞台!
宋时,强如苏东坡,制科也只入第三等。
考状元易,考制科难!
“……学生求之不得。”
唐顺之感激他们不是专门为殿试之事想“运作”点什么、刻意提携他——唐顺之不需要。
但现在,他还是问了一句:“既是杨总参与王司马愿教学生,学生接下来,是不是该多研习经略、武艺?”
杨一清眼里欣赏之色更浓:“你看了新一期的《明报》?”
唐顺之点了点头,而后表情有点古怪:“莫不是想让小子去夺一夺那武进士?如此一来,小子还得去赶那武举乡试恩科……”
“不必。”杨一清摇了摇头,“你既已了然于心,好生准备来年便是。你不以为不美,我们便放心了。”
“……学生只是兴趣颇广,确实不曾想过以武建功。”
聪明人之间的交流就是这么高效率,唐顺之已经明白,这三个人一起见他,是为了文臣们这个集体在将来皇帝已经显露出重武之意的情况下,想要有持续能够牵住武将暴走缰绳的人。
这样的人物,必须在军务上有足够的实力和威望。
杨一清、王守仁……这些老一辈“儒将”终将老去。下一代当中,难道这军务总参之位将渐渐只能由武将来担任?
张子麟凛然告诫他:“今日我等为君解忧不避嫌,故而邀你前来。应德,今后风云激荡,天下功业处处可觅。陛下雄才伟略,以应宁公为总参,你当慎思其要。于忠武公,那可是陛下力主在先,才入了太庙的。”
唐顺之接收了一个了不得的新信息,原来于谦配享太庙,最开始是皇帝自己的意思,而非严嵩的功劳。
熟读史册的他,自然明白历朝历代为什么要以文制武。陛下既有开疆拓土的雄心,又需要顾虑武将在这个过程里的做大。现在文臣之中既有了宰相,也不能被动地等皇帝用军权约束文臣过甚。
各方,都需要一个人作为调和。此人,最好是文臣出身,却又能让武将们信服、为他们说话,同时完美地履行着帮文臣约束住武将的使命、又帮皇帝约束住将来可能势大的宰相。
唐顺之并不理解:为什么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