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惊恐地对着蒲子通摇头,愣是说不出话来。
蒲子通却不管这些:“来人,守卫好行在,为陛下更衣!”
皇帝若不在京,巡幸所到的位置就叫行在。
即便是太子,按大明会典,服饰与亲王等也区别不大。
现在,蒲子通这些人已经要拥立朱载堚为帝来吸引火力的模样。
面对势在必得的蒲子通,夏氏根本无力阻拦,只能紧紧抱着朱载堚,哀求着说道:“将军,这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蒲子通看着风韵犹在的“皇太后”,嘴角挂着“忠诚”的微笑:“太后娘娘,陛下既为先帝嗣子,本就是正统。末将忠君用命,天下皆拥戴正统。等讨逆功成,末将也不需封赏,只盼不负先帝拔擢之恩。”
夏氏不肯。
她虽然懂得不多,但是黄袍加身的典故还是知道的。
朱载堚若穿上了这身衣服,就再没有回头路了。
可是蒲子通既然敢杀了衡州知府闯入这睿王府,她和朱载堚其实也已经没有了回头路。
而在长沙府,事发时恰好巡视水利和灾情的王邦瑞被绑了起来,正被按于城中闹市街口。
六十八岁的朱见浚是自己主动站出来的,在他身旁,还有他的孙子朱厚火冒。
原来的长沙知府傅荣忠已经“升官”成为兵部左侍郎。
街口跪着一大排官员,傅荣忠站在一个香案前面主持着礼仪。
朱见浚在现存藩王之中,辈分是相当高的,毕竟他是英宗之子、宪宗之弟,天顺元年封王,成化十三年就藩,在这长沙府已经呆了四十七年!
长沙府治所在的长沙县城百姓,没有不知道吉王的。
朱见浚大礼祭告着天地:“列祖列宗在上,兴献王之子受逆贼挟制窃大位,不思锄奸,反败坏祖制、不遵礼法、戕害宗室,大明基业将不存!今我奉先帝嗣子正统之命,奉天讨逆!天下文臣武将受大明封赏,皆听皇命,还我大明江山社稷于正统。今日,先以伪帝逆贼所任叛官祭旗!”
他的儿子已经早逝,但他还有孙子。
朱厚火冒心情很激动。
王爷爷说了,只要奉了先帝嗣子为正统,那么江西益王也不得不反。
战事一起,东面就有江西诸王为屏障。南直隶和浙江灾情更重,一旦东线战事胶着,天下坐岸观火之辈就都会倒向正统。
新法新学要侵夺官绅之利,有几人不念着昔日旧制之好?
这就是人心所向!
而如今兴兵的,长沙、衡阳二卫将官都与洞庭湖畔良田及商贾之利分割不开。
那睿王区区幼童,又如何能真的坐得稳皇位?
只要大事一成,将来这天下会是他朱厚火冒的!
朱见浚一生已经历数朝。
他生于英宗曾被幽禁的南宫,长大后听说了夺门之变的旧事,崇拜过他的哥哥成化帝,也冷眼看过自己那侄子如何被文臣哄着改了不少旧制,他那侄孙如何想要开另一片天。
对于现在这个侄孙,朱见浚也是有一些佩服的。
可是他的刀磨得太急了,而朱见浚在长沙府活得太久,在长沙府有太多难以舍弃的利益。
楚王、辽王都莫名地薨了,吉王府也已经见过了王邦瑞清整水利时表现出来的森寒刀锋。
如今皇帝面临着朱见浚这一生也没见过的旱灾,还要对孔子动刀,朱见浚觉得这是不会再遇到的机会了。
他就藩后,在岳麓书院刻《先圣图》与《尚书》,他是在士林之间有贤名的亲王!
高克威、孟春这样的人虽然被抓了,王汝梅这样的人虽然被杖毙了,但这不是还有傅荣忠这样的人有胆量吗?
藩王、勋戚、文臣、武将,到处都是期待有人先站出来的人。
朱见浚已经六十八了,他只有这一个孙子还在。
他若去了,那个厚熜小儿眼瞅着吉王府之富,一道旨意下来除封吉王,自己那一个孙子又如何能抵抗?
不如凭威望搏一搏!
决心一定,朱见浚转身后就毫不犹豫地下令:“斩!”
行刑台上,王邦瑞心里是有一点后悔的。
但事已至此,只能留个忠义,盼着皇帝看在他死节的份上,荫蔽他的子孙。
他的嘴早已被堵住,在这里也骂不出来,只能“唔唔唔”地被按下头颅。
长沙卫的兵卒手持大刀,高高举起。
长沙府湘阴县城之北,汨罗江汇入洞庭湖的北岸,耿永峰在军帐之中喝问司聪:“锦衣卫湖广行走是干什么吃的?内厂不是在湖广也有人吗?吉王有反意,长沙知府、长沙卫衡州卫指挥使有附逆之意,事先就一点都不知道吗?”
司聪助他拿下岳州卫指挥使向发龙之后,还在帮着稳住岳州府卫所的局势,长沙府那边就出问题了。
他只能无奈地回答:“耿将军,卑职原先所受之命是去广东。如今虽暂留湖广,也只先听命于镇远侯。锦衣卫湖广行走姓甚名谁,卑职也不知道。”
“……先到湘口湖畔,攻下湘阴!”耿永峰沉着脸,“既然是特勤队另有所训,如今军情紧急,侯爷军令虽未至,本将先令你潜入长沙府探听敌情。”
司聪也不含糊,抱拳说道:“卑职听令!”
平叛事大,平叛是功!
耿永峰口中的锦衣卫湖广行走麾下和内厂蝉主麾下,如今还真有人潜于长沙府、衡州府。
但地方卫所大军一动,又有人里应外合,局势暂时已经被他们掌控着。
眼见大刀将要挥下,人群之中有几人面面相觑。
其中四人眼里都露出请示之意,但另一人凛然不动。
行走说了,指挥使先去的四川,再到湖广。
现在,骆指挥就在湖广。
这种局势,说不定就是陛下想要的。
那片片钢刀终究是落了下去,突然陷于谋逆乱地的王邦瑞等人授首。
高台上的朱见浚意气风发地喊道:“出兵常德,劝服荣王、华阳郡王!”
常德府虽小,却有两王就藩于此,而华阳郡王更出自四川蜀王一脉。
睿王、吉王、益王、荣王、华阳郡王、蜀王……天下藩王聚于大旗之下的越多,大势越容易偏转。
大明腹地这一乱,有那么容易平定吗?
以湘南、湘西、湘东地势,进可攻、退可守!
而在衡州府内,夏氏终究是战战兢兢地看着自己那儿子被穿上了龙袍,簇拥着离开了睿王府去“检阅”衡州卫官兵,选兵点将。
消息已经传到了南昌府,到任不到一月的王守仁毫不犹豫地下令:“南昌卫经瑞州府往袁州,传令袁州卫,在萍乡整军备战,待本督亲至!传令饶州卫、建昌千户所,护送淮王、益王入京。”
江西只用先处理好益王的问题,后背还有严嵩。
王守仁下完了令就从南昌府启程前往东南方的建昌府,益王就藩在赣闽交界的建昌府,他就算要附逆,也是孤立无援。
湖广,骆安在荆州。
所以锦衣卫湖广行走也到了荆州。
骆安以前在兴王府,后来到了京城,这里认识他的人很少。
锦衣卫各地行走更是基本都不露面。
辽王府之外的一处民宅里,骆安看着面前的部下问道:“证据确凿?”
“不会有错。辽王之薨,广元郡王、荆州知府、楚嗣王皆脱不开干系!”
第244章 锦衣卫指挥使之威
“旨意到前,你先继续盯着。”
骆安听完了禀报、见了一个证人、看了一些书信,人就站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往南面的岳州府赶。
“如今平叛之事为重,我去岳州!”
事涉藩王,虽然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能暂时做些决定,但重点不在这里。
现在他既然在湖广,作为天子身边极为重要的近臣,骆安得站出来。
既能鼓舞士气,也能让叛军惊疑不定。
毕竟锦衣卫指挥使为什么能这么及时地出现在湖广?
岳州府其实很大。
骆安就算不隐藏自己的身份了,率着跟随他南下的三百锦衣校尉同时出现,从江陵赶往岳州府西面的澧州,正常来说也要三四日。
但此刻锦衣卫指挥使赶路,一路不停,三百精锐气势很强。
从公安县上了岸,那边仓促之间只能给他们备齐五十余匹骏马。
“老十一,你带二十人随我先去澧州。其余人,经华容坐船到龙阳。”
骆安要先去澧州,让那里的华阳郡王不得轻举妄动。
这并不只是一个简单的郡王。
因为第一代华阳郡王朱悦耀就是因为嫡庶之争而从蜀藩被迁到湖广的。
眼下叛军举旗,其中又牵涉到大位正统。从永乐一直闹到成化年间的华阳郡王一脉,这次的选择将影响不小。
这是因为澧州所处的位置。
整个八百里洞庭,北部的水域都属于岳州府,西南角是常德府,东南角的湘口湖属于长沙府。
湖广布政使司也太大了,岳州府实在是整个湖广地理位置上的心腹之地。因而在整个岳州府,除了衙署在巴陵县的岳州卫,在岳州西部还有九溪卫、永定卫,以及添平、麻寮、安福、澧州四所。再往西与四川交界之处,则是施州卫之下的诸多宣抚司,还有永顺、保靖宣尉司。
湘西地势复杂,诸族杂居。
一旦常德府的荣王、常德卫和澧县的华阳郡王也加入叛军阵营,进而再攻入岳州府西部收拢了那二卫四所,那就能背靠湘西、湘南、湘赣山区,又坐拥洞庭湖畔良田,在河网密布的湘赣之地站稳脚跟了。
骆安一共二十二人五十余匹马,昼夜不停地赶往澧州。
论消息,他在荆州府都知道了,澧州城内的华阳郡王自然更早就知道了。
此时的华阳郡王是第四代了,名为朱宾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