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不对,按顺序严格来说,梁储是首辅,谁让当时是首辅的杨廷和先丁忧了呢?
杨廷和其实不需要功劳了,可是带头为于谦正名,青史上是多大一个美名啊!
但先前反对过皇帝继统不继嗣的他,实在没敢想过追谥于谦这一招。
太敏感了。
日精门之灾后,只是不掀风浪是不够的,还要有更多的动作,皇帝竟懂得这一点。
而他的动作,竟是追谥公忠体国、身陷两代帝王之间是非争议的于谦!
被一把火烧着帝位根基的皇帝,亮出了所有人都不敢想的一招。
老好人梁储和潜邸旧臣袁宗皋,得到了这份可遇不可求的功绩。
“臣杨廷和……”
“臣夏言……”
“臣解昌杰……”
勋臣武将们目瞪口呆地看着所有文臣全部争先恐后地站出来请皇帝同意。
陛下你看,他们又在逼宫!
朱厚熜看着郭勋这些人期待又忐忑的眼神,只能心里长长叹了一口气:铁憨憨们。
就没一个人看懂现在是什么情况吗?
也就骆安这个新贵看到袁宗皋和解昌杰都出来了,第一个从武臣那边出列跪了下来:“于公保家卫国、功不可没,臣骆安同请!”
郭勋终于理解了一点点,赶紧跟随其后。
西角门内外,除了陛见时,还没有这样所有人都为了同一件事跪下来请求过。
这就是于谦啊。
“千锤万凿出深山,烈火焚烧若等闲。粉骨碎身浑不怕,要留清白在人间。”朱厚熜怀缅地念完于谦这首《石灰吟》,随后铿锵地说道:“朕亦敬仰于公久矣!众卿之请,准!”
“陛下圣明!”由衷的声音一直传到午门外的六科廊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谁能反对这种事呢?那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凭自己本事爬到这御前的每一个人都明白,这件事是皇帝先首肯的。
现在皇帝竟然主动去碰了这个问题,群臣跪在那里只能不断在心里感慨:陛下这一招,真的是精妙绝伦。
他对礼法的“叛逆”,竟然会成为优势,竟然再次用起了这个武器。
冒着会被人指责对英宗不敬,对宪宗为于谦平反态度不够彻底、孝宗给的谥号不够好的议论,让梁储和袁宗皋提出了这件事。
但这次用得真好。
忠臣一世身后名啊。在这殿试前夕,天下士子之心将因此归附多少?
日精门之灾后,朝堂衮衮诸公又得以确认了皇帝的胸襟。
真的不追究这桩事情了,只要是忠臣,皇帝就欣赏。
大不敬一点去想,若真有谁夺他朱厚熜门的那一天,只要是忠心为国之臣,在这位嘉靖帝眼中都是一等一的好臣子。
安心把心思用在国事上吧。
谁出的主意?
袁宗皋?
不……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不这么想了,他们暗暗抬头看了看御座上的皇帝。
朱厚熜微笑着,情绪稳定。
让太庙的诱惑一步步酝酿吧。
一个谥号、一个牌位罢了。
至于嘉靖的尊长英宗,那是什么猪,将来要在太庙里骑在朕上面?
不急,日子还很长。
又一桩大功绩交到了袁宗皋手上。
但首倡的是梁储。
以七十高龄远赴安陆迎立,在良乡力排众议决定让嗣君先到城外行殿,第一次朝会帮皇帝立规矩,在朝堂不可能再呆多久的梁储迎来了他此生最高光的一刻。
严嵩激动地续写下去:【嵩情难自禁,停笔叩请,而后群臣共请,上嘉纳之。】
千百年后,史书上他们都能“蹭到于谦的热度”。
而朝会之后,举京沸腾!
第80章 记者严嵩的采访攻略
在这个关口为于谦再追美谥,信息量过于爆炸。
于谦身死之后自不必说,宪宗为他平反时,也不好直接去说自己父亲的不是,只是用赦免了于谦儿子于冕、赐职、归还田产、为于谦赐祭奠等方式。
弘治二年,朱佑樘才又追赠于谦为特进光禄大夫、柱国、太傅,追谥肃愍。
在汉代时,只有三公、侯爵才有资格获得谥号。唐宋时,职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有这个资格。
到了明朝,已经扩大到了有一定名望的人都能有。
追谥又不同于本谥,那都是出于圣意,是来自皇权的认可。
宋代之后,文臣最高谥是文正,武将最高谥号是武忠。
还有一类叫通谥,那是给能文能武的臣子的。先有诸葛亮,后有郭子仪,而本朝靖难第一功臣张玉,后来也被追谥忠武。
肃愍呢?
刚德克就曰肃;执心决断曰肃;威德克就曰肃;正己摄下曰肃……
在国遭忧曰愍;使民悲伤曰愍;佐国逢难曰愍;危身奉上曰愍……
这谥号不能说差,但真的配不上于谦。
皇帝首肯了要为于谦再追美谥的消息传出后,有不少贡生还真的热泪盈眶,齐呼圣明。
顺带着,马上就要开始的殿试都顾不得了,不少人都聚在一起热议礼部会给于谦追谥什么,该追谥什么。
“某以为,于公能文能武,当追谥忠肃!”
“谬矣谬矣,这忠字,只怕让陛下难办!景帝灵前,于公可言忠否?”
“那文成如何?安民立政,于公力挽狂澜,当得此号。”
“不才以为当谥文定……”
一群贡生就这么凑在酒楼里引经据典掉书袋,兴致高昂地讨论着。
酒楼老板听着什么英宗、景帝、宪庙、孝庙,心里害怕极了,眼睛时不时地看着门里门外,不知道哪里就坐着锦衣卫和东厂番子。
但这些都是贡生,过些天后就都有进士出身了,比举人老爷还要高!
能赶走吗?
不行啊!
真令人头秃。
翰林院里,这些贡生前辈之中的佼佼者们也在议论,水平也自然更高。
“还记得五年前吗?西崖公弥留之际,杨应宁前去探视,说内阁商议要为西崖公定谥文正,西崖公竟忽然能下床叩谢了。其时有诗传出:文正从来谥范王,如今文正却难当。大风吹倒梧桐树,自有旁人说短长。”
说的人语带调笑,但其中羡慕之意也溢于言表。
能让李东阳在弥留之际回光返照跳下床来激动得磕头感谢,这就是一个顶级美谥的威力。
刘瑾当权时李东阳伴食宰相的讥讽,似乎就能在这个谥号的光辉之下如阴影一般被驱散。
但他们水平高的地方在于,并不是只看到皇帝此举对于文人的刺激作用。
于谦为什么威力这么大?因为他是文臣身份,却又有不世军功,还与皇帝眼下最关注的京营有难以绕开的渊源。
其忠,耐人寻味。其廉,无从指摘。其能其才,则世有公论。
他人生的高光时刻与结局,又与藩王身份继统的景帝密不可分。
而这次,竟是梁储首倡,并非杨廷和,这对于当下朝堂格局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如今仅仅只是要再次为于谦追谥的事传出来,各处就炸锅了。
严嵩听他们议论着,却走到了刘龙身边:“舜卿,你我一同去拜会一下梁阁老可好?”
“去拜会梁阁老?”刘龙有点呆,“所为何事?”
严嵩笑着压低了声音:“你我都是起居注官啊。昨天陛下召见梁阁老没有宣你我在旁,起居注上岂非会漏了一段?”
刘龙犹豫了:“这……既然陛下没有宣诏,恐怕事涉军国机密……”
“那将来若有内阁会议,无一不是军国机密,起居注官难道不列席?”严嵩却很严肃,“陛下和梁阁老愿不愿说,你我可以不强求。但尽不尽职,那却不同。”
刘龙想起女儿传达的崔元意见,勉强笑笑就说道:“既然如此,那惟中先去问问便好。”
从陛下第一次视朝到今天,这段日子实在太刺激了。崔元说得没错,陛下身边就是深不见底的漩涡。
让他去记的他就硬着头皮去记,没让他去的……刘龙还记得大朝会时严嵩多了一句嘴,他就必须一起跟着去乾清宫的恐怖。
今天严嵩又第一个跳出来叩请陛下准梁储和袁宗皋的奏请,这里的水感觉非常深!
刘龙认为要离严嵩远一点!
他自己只记一笔皇帝单独召见过梁储就行。
严嵩深深地看了看刘龙一眼:“也好,那就由我先去探一探。”
这件事,绝对不可能只是为于谦追谥这么简单。
涉及到景帝,陛下难道觉得他现在法统已经够稳了,可以忽略天下人借古喻今了?
以这位陛下已经展露出来过的心性手腕,自然只是拿前人的是非恩怨作为工具!
有公事的名义,严嵩见到了梁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