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继续道:“‘中国往事’,不是民国往事,也不是封建王朝的往事,而可以理解为新中国的往事,是我们这个民族进入现代社会后发生的故事。《情书》、《重返十七岁》、以及正在拍摄的新电影分别反应了不同时代人物的思潮,他们是什么样的故事,他们所在什么样的社会,我想未来的人们追溯过去的时候,就可以看看这几部电影……我的技术、能力有限,这个系列一定不是很完美,但我希望它能起到这样的作用。”
方沂说:“几亿票房,十亿票房,几十亿票房……这些东西是当前的小成绩,其实以后的人不会在乎,他们在乎的还是电影本身的价值。而这个价值要到未来了,成为今天时代的一部分了,才更能显现出来。”
杨兰开玩笑:“方沂,你老是提到未来,那要是很远的未来了呢?比如人类灭绝了的未来,你拍的这些东西还有意义吗?”
“凡是存在就有意义……”方沂说的兴起,比划了起来,“你看啊,人类灭绝了,地球上来了一堆外星人,他们这吭哧吭哧刨土,啊,或者是用其他技术——我不知道他们那时候会怎么样考古啊。反正就探测到这个星球诞生过文明,文明里有过我们,而我们的某个时间点上有那几部可供参考的代表影像资料,即便外星人看了也说,拍的不赖,原来这地方是有过艺术的……祂们不知道是我方沂拍的,也不可能崇拜我,我早就化成了灰,但我已经太满足了。”
杨兰吃了一惊,她原本整个人是微微陷在自己高脚凳上的,这是一种稍微散漫的态度,随着方沂的解释,她逐渐往前倾,而且情不自禁的忘了呼吸。
方沂那话有点哲学性了,而且充满了艺术者的妙趣。属于创作者的最顶级自我精神实现。
有点像刘慈欣某科幻故事:外星人清扫星际战场,随机抽查遇上的星球文明等级,抽到了地球,而地球的幸运代表就是一堆刚学了牛顿三定律的农村娃,这群农村娃把牛顿定律献上去了,外星人因此觉得地球文明等级合格,没有用“奇点炸弹”把地球炸碎。
科幻小说,幻想文学的一种。说难听点,就是yy文学,和小时光恋曲写的小说大多时候起到同一种消遣作用。在这故事里面,人类的大恩人是那堆农村娃和教他们知识的乡村教师……但是!提出了三定律的牛顿得多牛逼啊。
牛顿活着的时候,想过自己会这么牛逼吗?
方沂想做这样的伟人呢。
所以上什么样的节目,就说什么样的话。杨兰就听得懂他意思,给整乐了,感慨道:“你在做一件很伟大的事情……你要做时代的记录人?”
方沂不否定她话:“我只是运气好,生在了这个时代,让我有机会去记录。”
“别人怎么不去记录呢?”
“别人也去记录了的,其实有好多导演想要做这样的人。只是票房不够理想,或者没拿足奖……同时兼顾到艺术和受众度需要一点运气,而我正好得到了资格,我也不会浪费这个机会。”
杨兰被他这话触动,一时间没有接话。好一会儿了,才整理了下发型,借着这个机会看台本的串词,恢复情绪。
方沂也在想自己刚才的话。他给的是现挂,是自己的内心话,不是早编好的腹稿。
许多真心话是在玩笑间说出来的。
他在想:哟。原来我自己还有这么大的目标啊。
——这问题超时太多,而且问的也太深,以至于杨兰不得不跳过一些准备好的提问,切入到方沂最新的电影。
“我听说你要拍战争片?”
“有这一回事。”
“战争片可不好拍,国内一些新锐导演都不敢沾啊,吃力不讨好……总是要体现导演自己的世界观、自我思考,而这些导演的思考未必能让所有人满意,甚至于和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你怎么处理这种矛盾。”
“我选择反其道而行之。少思考,少塞私货,老老实实把那段历史,尽可能还原出来就行。今天你不是有个说法叫‘历史的记录者’吗?我就当一个匠人好了,发生了什么,拍什么。我用电影记录这段历史。”
杨兰:“方沂,你名气特别大,但是又很神秘,因为你其实很少在综艺亮相,谈话类节目也不是很多,有一些你的传闻……而我今天感到你很好相处,也很诚恳,你很适合做采访。”
方沂:“这话也可以说给你。”
两人相视大笑。
第520章 你们的皇帝回来了】
整场采访当然也不止这些东西,还涉及到了方沂未来的事业规划,对新入行年轻人的经验分享,以及一些提高收视率的八卦爆料等。
和杨兰做的这次采访算是比较成功的,方沂在有保留的前提下,比较含蓄的表达了些自己的看法。
有时候感到杨兰要问到他“圈中隐秘”了,但是杨兰能感知到他情绪,点到为止。她采访风格和《铿锵三人行》的老男人们不大一样,也不会逼迫式提问,似乎是围绕嘉宾本人服务的。
考虑到她常常采访政界大佬,播出平台又是地方卫视,这种风格比较安全。
不过也很难抓出有趣的话题,节目效果白开水一样,只能说有舍有得吧。
这是其一。其二是结束采访后,杨兰加了方沂联络方式,并在几天后就邀请他参加杨兰和其百亿巨富老公组织的某沙龙,该沙龙主要是给其他中产、入门级富豪讲课,收智商税,这让方沂恍然大悟。
杨兰交朋友来的。
她的事业不在采访中,而在采访外。
好吧,也不能说是不务正业。毕竟方导也不是整天拍电影,也起了一堆副业要他处理。一心娱乐的演技老师张松文最近开了围脖,发文称演艺圈百分之九十九点五的人谋生都难,远低于这个社会的平均薪酬。
这是实话,百分之九十九点五也低了,应该是百分之九十九点九。但是大众不认,于是喷他。
好在这哥们太扑街,没名气,演的尽是些猥琐得不行的角,大众喷他几次后懒得理了。
按照这个理论,这个圈子剩下百分之零点一的人解决了谋生问题,那么,这些人就一定要追求艺术吗?
完全未必。
你要论价值观来“交朋友”,那可没得搞了,你觉得人家钻钱眼去了,人家还觉得你站着说话不腰疼呢。
——《绣春刀》预计在十月国庆档上映。
这事儿方沂没操心太多,全是共和时代那帮人自己在搞。国庆档是方沂的传统优势区,过去几年,他几乎统治了这个档期,现在他自己不坐庄了,征战贺岁档了,又把该档期传位给手下马仔,颇有点“守住你祖宗打下的江山”意思。
刚过去的暑期档国产片反败为胜,组织的伟力在任何时候,都不要低估。《画皮2》为代表的国产商业片比第二季度那帮实验片更有卖相是一方面,但更为关键的还是国产保护月。总菊领导出面解释“国产片保护月是误读”,“我国不存在‘国产电影保护月’”,“只是在某个时刻,国产片多一点,某个时刻,进口片少一点”。
这话说的很有水平,怪不得七八月份的京城挤满了好莱坞制片商驻华机构,而且全不知道自己电影什么能上映,只能“回去等通知”。重磅爆米花大片《超凡蜘蛛侠》和《蝙蝠侠3》很巧合同时在八月二十七号上映,一个晚了北美一个月,另一个晚了两个月,上映的时候盗版满天飞,已经过了旺季,上映后在淡季左右互博,“票房低于预期”。
最逗的是有记者打电话问中影相关业务负责人,进口片什么时候上映?得知“处于待定状态中,有些正在等待审查结果,有些尚未送审……”
盗版都出来了,心急的都看完了,这边还没送审,更别提放映了。
《画皮2》拿了七亿多票房,这成绩怎么实现的?当时媒体评价说“罕见前后没有任何好莱坞大片夹击”。
在这种非市场化竞争行为的加持下,国产片被打了一针强心剂:你好莱坞可不能再牛了,再牛下去我爹要拔网线了。
——陆阳因此对《绣春刀》的成绩很有想法。
就这会儿像样的国产片是有buff的,这不是时代的机遇吗?
“方导第一部片子拿了七八千万,我这片子不会比方导低吧,而且我还占了红利,电影院线数量扩张了几倍,真就这几年翻了翻……还遇上了这个时候——破亿行吗?”
说话的是陆阳。
“我看不行。”回话的是郭凡。
“你这是嫉妒我,嗯?你肯定是嫉妒我。”
“嗨~我哪用得着嫉妒你呀!我怎么会嫉妒人呢,我一点儿也不嫉妒。”郭凡愁眉苦脸,强行挤出一丝笑。
这会儿几人已经看过《绣春刀》导剪版。整部片子时长合理,故事也算通顺,最燃的场景是主角三兄弟被陷害却置死地而后生,于金刀严府血战,杀了全府上下几十个刀客。
另一个出彩的是方沂客串的崇祯帝,上映后拿个“史上最帅崇祯帝”应该没有问题。这段戏拍的也讲究,打光全用的烛光。因为光不够用,不够亮,烧上千根蜡烛,这才达到了电影里方沂脸上跳动的荧光。
陆阳给方沂露了一手花活儿,当时方沂就觉得很好了,做出来的效果更好。镜头语言实在是超过了演员本身的演技太多,根本是演技无法去表达的。崇祯帝这会儿没有表露身份,穿的是官服,但是镜头给了他俯瞰的角度,不断向上推,无形中增加了威势。
方沂本人的气质偏柔和,养尊处优,说台词的力度控制得不大,眼神含笑——偏偏火红色烛光不断跳跃,营造了一种悬疑感和莫名杀气,暗示观众眼见不为实。这时候方沂再自我揭露身份:“你是要朕无人可用?”
看起来是皇帝,果真是皇帝。
说实话,简直喧宾夺主了。
方沂问:“是不是效果太好,抢了主演风头?”
陆阳摇头:“就是要你抢风头,要借你名气卖票呢……不然我指望谁?指望邓朝还是廖帆?他们能卖票吗,他们不能。”“让他们自己选,他们都不敢删这一段。”
“他们该谢你还来不及。”陆阳意犹未尽。
片子的投资是三千万。以现在电影的考究程度,收不回本是很难的。当前影市比较宽容,一部片子没有明显短板,还有几个卖点,成本控制得当的话,就基本上妥了。
方沂于是不再想《绣春刀》的档期,而是惦记起了陆阳用的这手法。从共和时代想到了宽甸县,从九月份想到了电影开机。他想在自己电影也露一手,而且要玩更大。
第521章 陵墓园】
长镜头往往是拍摄手法中相当出彩的部分。
它指的是“连续地用一个镜头拍摄下一个场景,一场戏或一段戏,以完成一个比较完整的镜头段落,而不破坏事件发展中时间和空间连贯性的镜头”。
好处在于使人物动作和事件发展的连续性和完整性得到保障,因而能更真实地反映现实,作为观众来讲代入感和沉浸感会更强。坏处也在于观众的代入感和沉浸感会变差——等等,什么来着?为什么一个事情能有正反两个效果?
这是因为坏的长镜头起到了相反作用,恰好用它那冗长、乏味又缺失想象力的几分钟让观众如坐针毡、丧失了基本的观影体验。所以近十年来,商业电影总体的趋势是镜头越来越短。拿方沂之前拍过的飙车戏举例,《黑客帝国》那段“终结所有飙车戏”的公路追逐战平均镜头时长为3.2秒,而好莱坞近年来的飙车代表作《速度与激情》下降到了2.25秒。
这个趋势还在继续,据说现在有平均镜头时长为1.7秒的商业片,可以说把剪辑凌厉发挥到了极致。业界之所以这么发展,是因为观众就吃这一套,他们用脚投票。
于是长镜头成为高风险、高投入又未必讨好的手法,但又恰恰因为这个特性,它成为考验导演调度能力和美学水平的“炫技”,造就其在学院派中特别吃香的地位,认为它体现了导演的真实技术水平。
你顺着潮流来可不牛逼啊,你得逆流而上,还成了,你才是牛逼的。
一个伟大的导演,职业生涯必定有几个拿得出手的长镜头,甚至于是一镜到底的超级长镜头。
有导演想尝试一整部电影都用一个镜头,但是难度太大,使得他放弃了开战斗机上学!
方沂想在《我来自未来》里面加长镜头,其中一个长镜头的光源主要来自于战场的火光。想象那种跳动的火光在伍千里的脸上,忽明忽暗,他因故穿过了整个战场,火势越来越旺,战势越来越惨烈,他却转头冲进去,即表现了伍千里的内心转变。
不要伍千里自己啊呀啊呀大叫,我觉醒了,那可太低级了。
电影和电视剧表演尺度不一样,需要的安排也不一样。
这时候火光是什么?
是烧焦的战友,是凄败的村庄,是机枪吐出的火舌?还是无法形容的巨大狂怒,勇气的迸发,一名战士的诞生。
这样的镜头不是为了讨好学院派,而是服务于电影的发展。在诸多商业片类型中,需要空间感真实感的战争片尤其适合长镜头。影史上那些震撼人心的长镜头,其中有不少都是战争片贡献的。
九月十八号,农历八月初三。
宜祭祀、入殓、移柩、理发。
《我来自未来》剧组在宽甸县举办了开机典礼,地点特殊:他们选择在烈士陵园。
现场运来了十多块墓碑,刻有电影里的人物角色。墓碑石料合三百元一块,贴演员肖像照另加五元,鲜花十五块钱一束……涉及到剧里有台词的主要演员,而演员们就冲着这些印自己肖像的墓碑鞠躬、献花。
用导演方沂的话说:“角色虽然是化用的,但事情是很多人经历的改编,是艺术化后的真实。我们拜伍千里、雷公、梅生、余从戎……这些人,我们也是在拜历史上流过血的先辈。所以,伍千里们也是活过的人。”
“他们的的确确死在了几十年前,现在我们要记得他们。”
“我们不是在演自己,而是借了人的魂儿,复述一遍当年的事迹。第一件事情,要好好感谢他们。”
这个开机典礼搞的很别致,而且很现场情绪也很浓烈。整个片场充斥着哀伤的氛围,恰好这天也没什么阳光,天阴着。演员们一个个上去说辞,极力控制住情绪,来自央视六套的记者用摄影机录下了这一段。
先是陈建彬摸了摸肚皮,扑通跪下:“我总算是瘦下来了,蔡师长,我争取拍摄期间控制住体重,绝对不丢了你的作风。”
靳冬现场给“梅生”写了段陈词,一边哭一边念:“你的一生是光辉的一生,可歌可泣的一生……昨晚上我激动了一整天,看了很多禁书。Me would remeber you(我会记得你),梅生啊,我的梅爷爷!”
胡君没什么话,向前一步行大礼。这位从六月份开始培训到现在,完全入戏了,随后趴在墓碑上,对着墓碑唱《沂蒙山小调》:
“人人(那个)都说(哎)沂蒙山好沂蒙(那个)山上(哎)好风光……”
他饰演雷公,这个角色在设定中是齐鲁人,上面唱的歌是怀念家乡风光。实质上代表当时一类志愿军,他们自告奋勇,远离家乡来到冰天雪地的朝鲜山林。正因为爱家乡,才要御敌于国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