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我突破还源境后,是要先杀程前鹏的。结果他早就突破还源境。就连沐羽那样在返本境之中数一数二的人,都被他轻易斩杀。若是我早早动手,恐怕也已经饮恨国都。还好我谨慎做事,没有冒进。”
“程前鹏飞升了,那我只能去上界再做打算。或许程家在上界势大,我已无力杀他。但是,他走了,剩下的程前锦和程明雪可没有走。”
“当年三灵匣问题大肆牵连,罪魁祸首是程前鹏。可若没有这两人临时倒戈,也不会引起那么大的动荡!无数修士家破人亡,殒命北境,与他俩脱不开干系。但凡有点良知,也清楚他俩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在此界,我想杀他俩,易如反掌!”
杨大婶的话语越来越露骨,言辞也越来越激烈。如同一座积压了许久的火山,终于冲开岩土,肆意喷发起来。
朱萧索还想再劝说两句:
“可是,程家可以沟通上界……”
“国都大阵已经失效,我来去自如。我要杀他,他根本来不及叫人!”
然后,杨大婶看向朱萧索:
“你不要再劝。若不是看你和程清秋那女娃有些纠葛,我就不是只杀两人了。都城程家满门,全都得共赴黄泉。”
当杨大婶从一个与世无争的养鸡户,摇身一变成为杀伐果断的大修士时,朱萧索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他已经听出,杨大婶的决定,不可能更改。留下程清秋的性命,已经是她最后的仁慈。
至于自己放弃飞升之位,求娶程清秋?
朱萧索不会这么做。
这除了惹恼杨大婶,没有任何意义。甚至可能激怒她,让她反而改了主意,对程清秋动手。
罢了,程清秋的事情,或许只能等自己成为还源境后,才能考虑了。
如果她也能活到那时候的话。
朱萧索没有阻拦杨大婶的意思,但又想起了归云风对自己说的话,于是有些疑惑地问道:
“杨大婶,你要杀程前锦,我不会反对。但是,你要不要先与归云院长沟通下?”
“他?他怎么了?”
“我来之前,去了求仙城书院一趟,见了下归云院长。他跟我说,若是我开启入神台时,找不到合适的突破入神境的修士,可以考虑带上程前锦。”
“带上程前锦?”
杨大婶听后娇眉一皱:
“归云风,真是这么说的?”
“是。他说,程家还有底牌,我和程前锦联手,不是什么坏事。”
杨大婶听得目色发冷:
“这小子,是又知道什么消息了?好,那我先去求仙城一趟,问个明白。”
“那我就不打扰杨大婶了。”
朱萧索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拦住了她。
杨大婶倏地在眼前消失,离开了百兽林。
朱萧索一个人,在林中听着时不时传来的鸟叫,心情却有些发闷。
以前那个不求仙道,一心养鸡的杨大婶,再也见不到了。
说起来,朱萧索还感觉有些怅惘。
杨大婶那与世无争的态度,一直令他佩服。
尤其是见了朱萧索一跃成为修士,受到万人敬仰后,依旧对于修仙一事不为所动。这看透一切的性子,颇有几分“惯看秋月春风”的感觉。
虽然只是个养鸡大神,却带着超脱的神韵。
现在才知道,所谓与世无争,不过是为了突破“还源境”而进行的一场表演,与戏台上的马保莹,没有本质区别。
无非是马保莹在万人面前表演,表情动作都有名角儿风范。她在巷子里表演,演戏痕迹全无,已臻化境罢了。
朱萧索又想了想,反而觉得,杨大婶演的这出戏,还不如马保莹。
起码,马保莹在台上演了自己想演的,最后一刻,也走得明明白白。
可杨大婶却故作豁达,为了所谓的“修凡心”,连情深义重的干女儿死了,都没有出手相救。直到被自己一句话点醒,才豁然顿悟,打通了寻求本真的念头,抢先一步突破还源境。
杨大婶还活着,且成为了修士,他本该是高兴的。
杨大婶突破还源境,还把飞升之位传给他,他更应当是高兴地情难自禁才对。
可朱萧索,感觉心里空落落的,仿佛失去了什么。
他踩着假发,腾跃而起,俯瞰整片百兽林,以及不远处人来人往的黄狗县。
萧索住过的那条街,距离百兽林很近,一眼就能看到。
一群人仍旧跪在杨大婶的院墙外,似是卖力求饶。
一旁自己破旧不堪的故居,也有人开始进出打扫。
街头的马家布庄,有几人抬着轿子出来,许多马家子弟前呼后拥地往杨大婶家的方向赶去。
林林总总。
朱萧索看着,只觉吵闹。
他望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条街,发现这里居然已经没有让他留念的回忆了。
没有回忆的故乡,算不得什么故乡。
黄狗县,
他或许再也不会来了。
第54章 空相寺念旧
人活着,需要一个心安的地方。
失去了一个故乡,往往就会寻找下一个故乡。
不一会,朱萧索便到了山鸡县。
山鸡县他认识的朱家、马家和杨家的人,大都去了叩仙邑或者拥仙城。这个山鸡县虽然还是朱家做主,但做主的人不是朱萧索和朱润这两个正统的朱家人,而是独臂总管朱五毛。
靠着当年护送朱萧索进入山鸡县时,被朱六才剁了一条胳膊的功劳,他捞到了山鸡县话事人的位置。
拥仙城与庄云闲聊的时候,庄云说过,在朱萧索离家那段时间,朱五毛一直在山鸡县忙前忙后,甚为辛苦。庄云曾经问过朱五毛,是否要服用开脉丹踏入仙途,朱五毛拒绝了。
朱五毛说,他在断臂之后,一直没有帮上朱家许多,不像朱五蒙朱五山他们一直为家主做事。能走到今天这个位置,已经是家主念旧,给的无上恩赐,他不再奢求更多了。
朱五毛觉得,能留在和家主相遇的山鸡县,过上一辈子土财主生活,已经十分心满意足了。
庄云听后,知道人各有志,也没有再多劝说,便让朱五毛全面接管了山鸡县的事情。只是每年给朱家象征性地交点岁收便好。
既然朱五毛无意仙途,朱萧索也便和他没有了再多的交集。两人的主仆恩义,便各自留在心中。所以这次来山鸡县,朱萧索没有回朱家。
他径直到了空相寺中。
进入空相寺中,朱萧索倒不太认识了。空相寺比他上次来时,换了许多物件。贡桌变成了红漆木,香炉成了紫金纹,就连地上的蒲团都是丝绸一层层码出来的,可以说焕然一新。
但是,寺庙之内的和尚,还是那些人。除了戒奇为首的一众面熟大和尚外,又添了七八个小和尚。
见到朱萧索来,主持戒奇缓步走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朱施主,又抽空回来看故友了?”
“是。戒奇大师,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几年过去,朱萧索从戒奇的脸上,看见了岁月的痕迹。而且戒奇的言行举止,也稳重了许多。再加上一些小和尚恭敬地看着戒奇,让朱萧索已经无法向之前那样,直呼“戒奇”的大名了。
戒奇笑道:“朱施主,贫僧当不得大师的称号。你我相识多年,还是直接叫贫僧戒奇好了。”
朱萧索听后会心一笑:“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戒奇。许久不来,你们空相寺倒是变了样。”
戒奇叹了口气:“佛本无相,所有的物件,能用就好。可是有些事我做不了主,就变成了这样。”
朱萧索顿时有了几分怒意:“怎么,山鸡县还有人会逼迫空相寺做事?”
“阿弥陀佛,几年不见,朱施主杀气似乎重了些。”
戒奇面无表情地叙说,让朱萧索稍稍有些惭愧:“是我有些暴戾了。请戒奇施主继续讲。”
“是钱家人换的。钱家一群人,来空相寺前下跪认错,痛哭流涕,而后又换了满寺的物件,时时来烧香,说是抵消自己的罪业。一群人在空相寺外,贫僧若不答应就长跪不起,所以无法奈何,只得由着他们来了。”
朱萧索想了一会,终于记起这个钱家了。花倚楼在走之前跟他讲过,钱家和他的学生金如尘有瓜葛,似乎与北边的妖国有关。又有迹象表明,求仙城的金家,与企仙城金家同出一脉。随着金家主导的企仙城成了一座没有任何消息的死城,求仙城金家也消失不见。
但凡有人要追究一下,只有凡人没有修士的钱家,肯定逃不脱满门抄斩的罪名。
“戒奇,钱家人说,什么罪孽了么?”
戒奇笑了笑:“没有。但贫僧也知道,他们说来空相寺赎罪,其实是向你求饶。大概是觉得朱施主你定然会来空相寺看故友,所以想要提前认错吧。”
戒奇虽然是凡人,但看的颇为通透。
想着和戒奇的相识,又觉得自己给空相寺添了不少麻烦,朱萧索道:
“戒奇,你有没有修炼的念头?这样你也能在空相寺参悟更久,或许能悟出大道。”
“阿弥陀佛。朱施主,修仙悟道一说,你心知肚明,都是骗骗旁人的把戏,不过是想多活些年岁。可骗了别人,骗不过自己。”
“说来惭愧,贫僧修佛尚未入门,无法看破一切,依然心怀贪念。听到修仙长寿后,也会动摇,希望能多活一段时间。可是,这便与空相寺的佛道、师父的教诲相违背了。所以,多谢朱施主好意。”
朱萧索也料想到戒奇会拒绝,便道:
“天下纷纷扰扰,森罗万象,你没有见过全部,怎么知道自己能够看破一切呢?依我之见,你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贪念,却还一心拒绝诱惑的僧人,便是守住了本心。如你这般的人,才是真正入了佛门。”
“朱施主的夸奖,倒是让贫僧有些惭愧。”
“实话实说而已,我的心中对你,确实敬佩。从今日起,我还是叫你,戒奇大师吧。”
“阿弥陀佛。对了,不知朱施主,有没有小师弟的消息?”
“戒哭么?”朱萧索想起了礼仙州州城外,听百姓讲的那个救苦救难年轻和尚的故事,微微一笑:“他过得很好,在走自己想走的路。”
“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交谈完毕,各自跪坐在蒲团之上。
戒奇低声道:
“朱施主,马施主和陈施主,也与其他施主一起埋在了空相寺的后院。念完《轮回经》,你可以去后院祭扫一番。”
“好,多谢戒奇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