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吾等炼气士,但有门派,皆传承自真仙,反而是如今渐有气相的道教、道门,除了最为嫡系的三清道统有根源,其余各家,要么是散修得法而立,要么就是机缘感应而得,所以他们不曾遇仙,要将其性命真解追根溯源,才能寻得仙影。”华周侃侃而谈,语气自信。
这一番说出来,连小皇帝与陈留王都不由留神,显然平日里不曾听过这般论述。
华周见之,精神一振,便继续道:“远的不说,便说先前作乱的张氏三兄弟,其起家的根基,便是三卷《太平要术》,而这三卷也有根源,是为散仙真人于道人所著之《太平清领书》,又被称为《太平经》。”
闵贡眉头一皱,道:“我倒是听闻那三卷《太平要术》乃是南华上仙所传。”
“此乃讹传,为魔道因果嫁接之术,想要乱修行各宗的清净。”华周摇摇头,“那张氏兄弟其实资质过人,年轻时为求仙缘,曾往师祖门前叩首求道,但我师祖看出这三人秉承黄天法统,乃乱世之根,并未收录。三人辗转多年,也不知从何处得了《太平清领书》的一点精要,总结为三卷《要术》,借着黄天之势、万众教徒之念、神州陆裂之劫,居然蜕凡成仙了!”
说到最后,他话中既有愤慨,又有羡慕。
卢植也道:“张氏三人虽是乱世之贼,但确实修为通天,因秉承劫气登黄天,不受苍天天条约束,若非吾等得了天庭与诸仙之助,获皇汉神统加持,又镇黄天入幽冥,以苍天吞纳张氏三人的命格,怕是要尽数殒命!”说到最后,他话中还有后怕之意。
闵贡恨恨道:“卢公若非因此被破了根基,修为衰退,寿元流逝,还为了镇住张角头颅失了本命神兵,岂能让那些阉货这般嚣张!今日吾等又岂能这般狼狈!”说完,他低下头,看了一眼手里的提灯,那灯中影子蜷曲,瑟瑟发抖。
陈渊对这些往事自然兴致盎然,尤其是听闻“秉承劫气”、“张首被镇”等等,更是眯起眼睛,若有所思。
但除此之外,他对所谓的仙道传承亦感兴趣,就道:“那三卷《太平要术》可是记录着成仙法?”
“你想求仙法?想逃登仙?”华周看了他一眼。
跟着,他就道:“《太平要术》既有性命真解,也有护道术法,除此之外,亦有符箓、巫卜等杂学,囊括甚多,毕竟是得自《太平清领书》。《太平清领书》全书一百余卷,才是真正的包罗万象,无所不有,为道门镇运之法,与我南华宗的《南华经》相比也不逞多让!我宗的《南华经》是出自《太上道德经》的正义,为广成正法,修真之根!”
顿了顿,华周又说:“君能镇杀三才之将,该是阳神修为,到了这个地步,要转修他法,已然不易,但我南华之道,师于自然,秉承天地宇宙,自有玄奇,君若想求仙,只待护了陛下安宁后,我自会为你请于师门,让你入道!”
好嘛,原来根子在这,还是要吹一吹自己的宗门,顺便招揽自己,让自己出力护持皇帝?
陈渊也不意外,门阀世家之势早已显现,这人出身既有跟脚,又岂能不在意这些?所谓的请于师门,怕更多是要把自己招为门客、客卿之流。
华周这时才想起一事,取出了两块令牌,一枚洁白如玉,一枚古朴青铜,出示给卢植。
“方才匆忙,忘记与卢公看此物了。”
卢植与闵贡对视一眼,微微点头。
他们并非没有怀疑二人,只是不曾表现出来,但见这人能说出隐秘,拿出信物,才算是略微放心,不过依旧将天家兄弟围在中间,不让旁人接近。
“《南华经》固然是正统精义,但《太平经》其实也有更深来头,”邙山君忍不住开口,犯了言辞之瘾,“此书其实是于吉得了两卷道家的《天官历包元太平经》后,才能衍生领悟,只可惜啊,如今这道门、道教,与当初的道家,却是不同了。”说着感慨连连,似有追忆之色。
“《天官历包元太平经》?”陈渊注意到此名一出,在场有不少人的表情都颇不自在。
“道友既然连这个都不知晓,定然与青姑一般,都是没有正统传承了。”倒是青姑接过话来,“这《天官历包元太平经》乃是孝成皇帝时期,为道家甘忠可所作,全书十二卷。不少人说,他作此书,是因当时儒门渐盛,黄老道家之说渐被朝廷摒弃,于是作书以警天子。其实此书只是借其手而生,乃上古之仙赤精子梦中所授,本意就是为了传真道于世间,可惜为官家所斥,封禁多年,最终十二卷离散,各有传承。”
“姑娘倒是见识不凡,知晓这等秘辛。”邙山君诧异了看了她一眼。
青姑抿嘴笑道:“哪里,只是见得有同道如我一般,得了前人传承,却不曾见过真仙,不知修行之事,仿佛见得过往的自己,才有感而言。”
“多谢姑娘解惑。”陈渊行礼致谢,顺势又问:“我听诸位所言,这世上仙道传承众多,该是有不少仙人,甚至还有张氏登仙,可平定此事的并非其他仙人?可有缘故?”
此言,似是又引得他人疑惑,只有邙山君深吸一口气,神色竟严肃了几分。
但青姑还是回应道:“灵仙界虽未绝地天通,仙凡皆通,但天道威严,仙人飞升合道苍天后,便与受命于天的天庭一样,受得制约,轻易不履凡尘,除非碰到神仙杀劫那般的混乱之局,否则这人间称尊者,便只有元神。”
“那张氏兄弟,为何不受约束?”陈渊眯起眼睛,“可是与诸位所说的黄天有关?莫非这还是个有别于苍天的大道不成?”“不就是如此?道友又何必明知故问呢?”邙山君叹了口气,摇了摇头,“但此事却实牵扯太多,不可多言。”
陈渊眯起眼睛,心里转过一个念头——
“如果立下黄天之道,能不受制约天道制约,难保其他仙人不动心,但从这几人的描述来看,其他仙人居然是站在朝廷一边,镇压了黄天起义,总不能是为了对仗历史的吧?这背后肯定还有缘故。”
突然,他意识到了一件事。
“我不就是个不受约束的仙人吗?”
一念至此,他忽然问道:“仙人轻易不得下凡,那么仙人之间的接触,受不受限制?”
“那自然是不会受限,”青姑古怪的看了他一眼,“但除去飞升他界、神佑外物的,余者人数不多,早就彼此认识了吧,哪里会想这些?就比如当今那三位有飞升之姿的大能,他们之间斗法都有多次了,飞升后自然也不会受到影响。”
“哦?不知是哪三位?”
卢植忽然插话道:“这就不能轻言了,那三位风华绝代,已然近仙,得人提名,便有感应,却不似南华仙长、于散仙这样豁达,在这等机要之时言及,可能引来事端,尤其里面可能还有……”他忽然住口不言,走到皇帝身边,“陛下,臣看你也已定神,那还是早日回宫,才能得安稳。”说话时,他不住远望,似乎有什么发现。
少年天子却道:“在苏君的山中还能有危险?”
“陛下莫非忘了,”卢植看了邙山君一眼,无奈道:“方才不正是在此山中遇险?”说完,还向邙山君告罪。
邙山君苦笑道:“卢君说的是实话,哪里有罪?本君虽为山君,但至此之际,要护持天子周全,确实力有不逮,毕竟他们既来,肯定早有准备,要暂时瞒过神道监察,并非难事。”言下之意,就是你们赶紧走。
闵贡等人这会过来,就要护持着天家兄弟离开。
“现在再走,其实有些晚了。”陈渊忽然开口。
“嗯?道长此话何意?”闵贡面露警惕,但刚问出口,就察觉到一股,凌冽杀机,忽然从地下迸射出来,然后剑光破开层层泥土,直指少年天子!
小皇帝惊呼一声,吓呆在原地,
“好贼子!”闵贡怒吼一声,八面汉剑出鞘!
剑光如一泓秋水,斩断了刺客的头颅!
但下一刻,那断颈上又长出来一个扭曲的脑袋,歪嘴斜眼,好像没有骨头一样,还是拿剑去刺皇帝!
“不死乡的人?”闵贡一惊,还待出手,忽然脚脖子被地下冒出来的枯手抓住,全身一软!
好在卢植及时回神,邙山君也如梦初醒。
一个并指成剑,剑气斩碎刺客,一个念合地脉,镇住地下群邪!
“邙山君,你乃山君,竟让人摸到此处!”骤然挣脱,闵贡余怒未消,忍不住抱怨起来。
邙山君无言以对,眼中惊疑。
这瞒过神道监察是一方面,可直接潜入山中,潜行至此,可就有些颠覆神权了!
“这人带着土行珠和神道令牌。”青姑用脚一挑死者的尸体,就有几个物件滚出来。
闵贡脸色难看:“莫非五行阴阳家与神道也搀和进来了?今夜动手的,到底有多少人?涉及几家?又是受何人指使?”
卢植却叹道:“说一千道一万,终是阉患作乱,才给了他们机会。”
陈渊则捏着下巴道:“追杀皇帝,阵势要是小,也实在不合逻辑,但这出手的人便只有这点修为?皇帝牵扯因果甚众,还兼领神统,既然都动手了,还不孤注一掷,连个元神真修都没么?保留实力?”
此言一出,众人陡然一静,个个表情严肃。
邙山君更是欲言又止,只是不停的使眼色:你就少说两句吧。
陈渊一见,笑道:“可不能讳疾忌医,有些事不是你们不说,就碰不到的。但话说回来,你等也着实不善于算计,那不如让我帮你们找个专业的过来!”
说罢,不理会众人的疑惑,转头传念。
“小竹子,带人。”
“有动静了!”
山外,瘦脸文士眼有青光,看着山中气运消长,笑了起来:“如此一来,便可前往了。让他们争斗不休,让皇帝惊恐无助,让卢植他们疲于奔命,吾等坐收渔翁之利。文和,还得是你啊!”
边上,阴郁青年笑了笑,正待说话,忽然耳朵一动,目光转向旁边。
视野中,忽有一片翠绿骤然显现!
“果然还有人埋伏吾等。”但他不疾不徐,自怀中取出一颗黑珠子,便屈指弹出,“是要做那螳螂后面的黄雀?可惜,选错了人和时机……”
那黑珠子迎风便碎,有千百毒虫争先恐后的涌出,要将那急袭而至的碧绿之影笼罩!
但下一刻,碧绿一下翻转,凌空化作一个穿着肚兜的童子,那嘴一张,足有三丈宽,管他什么毒虫,竟一并吞下!
“百毒珠可不是好吞的。”青年不慌不忙,“此珠寻索千百毒虫,蛊养而炼,寻常人碰上,没病的看几眼都要染疫,何况……”
但他话未说完,那小童打了个饱嗝,就到了跟前,伸手一抓,破开了青年身上的几道符篆,在对方的错愕中,把他一下拽落云端。
“你这酸秀才的话真多!赶紧跟我走!”
第375章 断得因果寻仙首,抛却机缘入危门
青年一被抓住,便觉自身灵光瞬间暗淡、沉寂,威能与手段十不存一,再听着那童子的话,并无任何挣扎之意,还转头对那一脸惊讶、准备出手的瘦脸文士道:“李君,你当领着人马,前往护持天子……”
嗖!
话还没说完,人就没了!
“这……这又是闹得哪一出?”
眼看那人离去,瘦脸文士一怔,眉头皱起:“难道那林中还有高人,察觉了吾等踪迹?只是,这贾文和还让我领着兵马去见皇帝,不知是否想将我算计进去。”
马上就有人过来,询问应对之策。
“当然要进去,文和都吩咐了,他一路上算无遗策,又精通卜算,不听他的,难道听我的?”瘦脸文士听得众人询问,咧嘴一笑,传令下去,等一众兵将奉命行事了,才低语道:“若不遵从,以他为谋主之态,旁人说不定要将先前那些毒计算在我李儒的头上,我可是个厚道人。”
想到这,他忽然又想到一事,挥手招了个传讯兵来:“主公领着三千符灵兵等候多时,就等着我等确定时机、方位,贾文和沉得住气,结果自己给抓走了,那这就拖延不得了,你速速前往报信,让主公速来北邙山,咱们还是先不急着凑热闹。”
“喏!”
嗖!
青年被翠竹童子拽着,竟是一下子遁入了土中,接着风驰电掣,两边稀里哗啦的声音不绝于耳。
“好快的速度!遁地却宛如飞天!”他在心里惊叹,“此子最初是一段竹子,那就是精怪之流,能吞百毒,能镇灵光,那至少也得是阴神层次了。精怪若无后台,是断然无法修行到如此地步的,所以说,如今正有个阳神、乃至元神修士在山中,还有很大概率,是站在皇帝那边的,这就是个变数。”
此人不仅不急,反而在心里暗暗计算。
“李儒此人外阴内狠,没了我在前面做遮掩,定会立刻传讯董公,只是希望他能算得山中变化,提醒董公莫要再让那几个口无遮拦的骄兵悍将打先锋。”
此人当然知晓自家主上这次的打算,所以才会借势要惊吓皇帝、疲惫卢植,之后还要以大军临场,用兵家气血震慑天家血脉,从而以外镇内,以臣凌君!
要如此,自然需要几个肆无忌惮的先锋官打头阵,表现出强横与野性,用杀气、煞气震住衰退的天子位格。
“但局势既变,得先搞清楚局面,再依循旧计,就不合时宜了……唔!”
突然,这青年的身子被拽得一个翻腾,急速转向,搞得头晕目眩,几要呕吐!
待他定住脏腑,回过神来,见自己已被小童拖拽着一跃而起,回到了地上,抬头一看,面前就有几人。
他下意识的运转“破障真目”要观几人跟脚,结果眼中光芒一闪,视野中便有诸多气息、气相变迁,尤其其中一人,身上的气息宛如旋转的深渊,只是一眼,就让他心神震颤,眼中刺痛,闷哼一声,便捂住了双眼。
“这人是谁?”
陈留王见一个童子自地下一跃而出,手里还抓着个文士,忍不住问起。
闵贡却是看了一眼邙山君,低语问道:“山君,此番小童钻地,你可曾有所感应?”
邙山君无奈道:“闵君何以这般挤兑本君?自然是知道的,先前那人是处心积虑,才能避过感知。”
就在几人说话的当口,那被抓来的青年已是恢复过来,他目光一扫,就将眼前之人辨认了个七七八八,唯有三人不曾见过。方才将自己抓来的那个小童,这会化作竹子,就回到了其中一人的身上。
那人看着年岁不大,外表维持着二十岁左右的模样,做道人打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