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远在月央,却遥控祝望……事实证明她的遥控技术非常精湛,哪怕远隔千里之外,她手下的诸多臣属也不敢阳奉阴违,甚至很多人将其当作一种忠诚度考验,在上司不在的日子里反而加倍拼命。
但是这段历史在月央人的故事里,却似乎有着另外一种解释。而王洛对那个隐藏在传说里的解释,实在是非常好奇!
当然,区区民间传说,不可能抵得上二十亿贿款——即便传说的主角是仙盟第一人。
但多少能抵过首付,所以王洛很愉快地接受了高远望的贿赂,并承诺会在之后的三国合作中,提供自己力所能及的帮助。
这份表态顿时让高远望喜出望外,当场便拉过王洛的手,摆出亲如兄弟的姿态,邀请他不久后一定要去月央一道喝酒。
——
而不久之后,王洛便找到机会,通过飞升录将碰头会前后发生的一切,都汇报给了如今的上司兼下属。
上司——祝望国主的头衔自然大过灵山山主;下属——鹿悠悠在飞升录上的排位毕竟在王洛之下。
而成分复杂的鹿悠悠,则对高远望的手段并不意外,感叹道:“高恒的大伯是个非常厉害的外交专家,他可以和任何人做朋友,向任何人开出对方喜闻乐见的价码。黄龙将军被他拿捏,实属意料之中。事实上御龙君派黄龙来,恐怕就没打算在此事上真正占据主动,更遑论拿到多少利益。只要黄龙开心,便怎么都好。”
顿了顿,鹿悠悠又问:“然后,你认为月央的民间故事里,可能藏着尊主大人的秘密?”
王洛反问:“你觉得呢?”
鹿悠悠沉吟了一会儿,在飞升录上回复道:“确实有这种可能现在回忆起来,尊主大人那段时间外出之频繁确实有些反常。而且高远望很少无的放矢,更不至于画饼行贿,他多半已经从民间传说里掌握到了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才会拿来收买你。但我以前很少关注尊主大人在外面的传说故事,所以也不好判断……”
王洛有些好奇地打断:“为什么?你不好奇师姐当年在外面做了什么?”
鹿悠悠沉默了好一会儿,反问道:“你有看过关于尊主的传说故事吗?”
“很少,她毕竟活跃了太久,我之前只来得及找了些史料来看,而史料的记载也不怎么全面,还是那一日和你畅谈,才让我对她有了个正经的了解。”鹿悠悠说道:“那,你不妨找几个传说去看看。但是其实即便不看,你也可以试着去想象一下,一个风华绝代,又从不端架子的仙盟女王,在民间会留下什么样的传说?或者说,什么样的传说在民间会特别有生命力?”
王洛于是了然:“鹿芷瑶无惨?”
“ゞ(≧へ≦)〃!”
即便是隔着一本飞升录王洛仿佛都能看到鹿悠悠此时陡然皱起来的小脸。
然后他便产生了非常自然的联想:“而你作为师姐最亲近的身边人,一定也没少客串!”
“对!所以我从来不关注什么民间传说!因为我真的一点都不想知道给尊主大人生孩子是什么感觉!”
王洛说道:“你让她给你凝一颗第二元婴就知道了。”
“我说我不想知道!”
“合理推测:应该也会有不少民间传说故事,让她给你生孩子。”
“我也不想知道这个!”
鹿悠悠怒气冲冲的话语,为这次简短的对话拉下帷幕——她的休息时间又用完了。
——
好在没过多久,她便本尊降临了宋国。
对于这位当今仙盟第一人的到来,宋国自然是举国重视,各种欢迎排场都拉到顶格,让灵山乡民大开眼界。不过鹿悠悠却丝毫也不珍惜宋国人的热情,很快就甩开排场,径直来到群仙殿内的休息室,与王洛实际见了面。
可惜即便近在咫尺,两人仍没有自由交流的余裕。因为鹿悠悠是带着她的录事团队一起来的。这些精中选精的干练少女们,则带着庞大的待办公务。
于是,鹿悠悠一边在休息室里等候会议正式召开,一边则如三头六臂一般,周旋于诸多前来汇报请示的录事少女之间,通过这些辛勤的金鹿厅女吏来遥控国务运行,大部分情况下,她都只能用一两个音节来表示知晓、同意、不同意……只偶尔才有机会和王洛说上几句话。
这就让他们之间的对话显得断断续续。
“嗯,啊……你猜的没错,高远望,嗯啊……不仅仅是代表高恒,更代表了共同统治月央的诸多家族,唔……白家自然也是其中之一。”
“哦这里不行……白家的确是被承诺连根拔起,但百足之虫的厉害,嗯……你们去了白钥城自然会知晓,就连尊主大人,当初,嗯……”
这尴尬的对话,很快就让随行的莫雨忍无可忍,她直接以国主的身心健康为由,强势驱赶走了所有讨债人一般的录事少女,给鹿悠悠留下了一片清净空间。
第298章 身不由己
有了良好的讨论环境后,王洛和鹿悠悠很快就理清了月央人的玩法。
实际上,这个套路非常简单且常见,鹿悠悠更是对此早有所料。
作为跟随鹿芷瑶七百年,而后自行执政五百年的仙盟活化石,政治领域中,已经很少有什么花样是她没见过的了。早在高远望长袖善舞之前,她就已经把月央人的想法推敲得七七八八,如今不过是从王洛这里得到了一份佐证。
说来简单,就是一个字:跪。
简单,却实用。
早在原始荒蛮的时代,那个人类连基本的文明框架都还没有建立的时代……跪地求饶,就成了许多弱小族群得以延续的无上法宝。
能成为征伐的胜者自然最好,但在漫长的岁月里无论个体还是群体,常胜不败都近乎天方夜谭,实例实在过于稀少,就连曾经鼎盛万年的仙道文明,也都随着天庭的陨落而灰飞烟灭……学会在失败中生存,学会对胜者跪地投降,才是文明延续的关键。
如今的月央便非常识实务地选择了这条道路。事实上,在补天君于仙盟广寒宫发起自爆式的弹劾,却被鹿悠悠当场反击得不成人形后,月央人就只剩下诚挚道歉,乞求谅解这条路了。
只不过,道歉与道歉之间,亦有高下之别。
有的人道歉,突出一个面服心不服,只冷冷甩下一句抱歉便扬长而去,全然不在乎对方是否接受。其实际姿态与其说是道歉,更像是仗势欺人的挑衅……偏偏这种人其实从不在少数。而许多矛盾升级,也都是由此而来。
有的人道歉则是躺平任嘲,唾面自干,任你骂遍我十八代先人,我也稳如灵山,纹丝不动……这种道歉,中规中矩,一般不至于激化矛盾,却往往也化解不了对方多少怒气。
高明些的道歉,则要摆出无比诚恳的姿态,声泪俱下,乃至嚎啕抢地,明明是过错方,却赫然摆出弱势姿态,让对方反而无从下手。
而再高明的道歉,对细节的要求就要更加严苛,一方面要恰到好处地唤起对方的共情心理,比如拉家常攀关系,让对方产生亲近感,而后还要示人以弱,真挚地摆出自家的难处短处,虽不挂道德绑架之名,却要行道德绑架之实;另一方面又要积极投其所好,在赔偿问题上找准对方最乐于接受,性价比也最高的方式。
高远望在碰头会上的做法,便是此道之典范:原本杀气腾腾的黄龙将军,被高远望一番连消带打,当场就火气全消。而王洛更是被一套关于鹿芷瑶的民间传说故事收买,毫不犹豫就为其免掉了贿款的首付!
而在不久后的正式会议上,月央依旧延续了这一策略。
会上,补天君亲作发言,这位中兴之主的态度,较之广寒宫时简直是黑白反转。
虽然碍于国主身份,他没办法像高远望那般当着别国元首、重臣的面磕头告罪。但他却取来一张亲笔血书的罪己诏,诏书写得情真意切,念诵时更是情感充盈,宛如字字泣血。
哪怕明知这番姿态中,至少有十成是演技,但只要演得足够入戏,真假其实也就没了所谓。堂堂国主,姿态都摆到这个地步了,除了让人感慨一句,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也实在说不出更严苛的话。
于是最终,由三国国主共同点头,月央拔荒的行动基调,很快就被确立下来。
整体来说,拔除存在于月央的荒芜隐患自然是第一要务,但祝望和墨麟也要充分尊重月央的国情,理解一些现实层面的困难,最大限度地维系月央的稳定。
毕竟,拔荒固然要紧,但因拔荒而引起月央乃至仙盟的严重内乱,便得不偿失了。
而国主层面达成共识后,各国便各自派出重臣,开启了第二轮会议,重点讨论了执行细节,包括人员、规制等等。而在此期间,王洛作为鹿悠悠的上司兼下属,出席或列席了其中大半,见过了月央的数十位豪门之主、朝廷重臣,然后便深刻理解了,聪明如补天君高恒,为什么要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和祝望这种一千两百多年来,始终都有一个绝对权威的领导核心的国家不同,月央的政局其实时常处于动荡状态。虽然因仙盟的努力,尤其是邻国祝望的果断干涉,政局的动荡始终没有影响国家的基本统一。但王座上的人和家族,却已经换了不止一茬。
高家上位前,月央的前任补天君在病榻上缠绵数十年,苟而不死,耗尽了王室威严。在他死时,月央早已不是补天君的月央,而是由国内八大豪门,两百城主,千五县令共治的月央了。之后豪门之首的高家受禅让而为君,过程顺理成章,但顺理成章的代价便是:君王应有的权力,依然有大部分掌握在群臣手中。因此很多决策,他也是身不由己。
茸城荒乱后,月央几乎罪责难逃,而理性分析的话,跪得越早越诚恳,就越容易得到谅解,减少损失。但这世上终归不是所有人都能理性行事,尤其当事家族,更可能利令智昏,在明知风险的前提下去挑战无罪辩护。而作为当初群臣共推的中兴之主,补天君有义务回应这些重臣的期待,哪怕要在广寒宫中身败名裂。
而这些让补天君身不由己的重臣们,在各路会议上的嘴脸,也着实让王洛大开眼界。甚至隐隐有了与补天君的共情。
若是他当初自定灵殿苏醒后,发现灵山残党是这样一群嘴脸人,而非乖巧可爱的石玥……恐怕他当场就要把飞升录随手一撕,从此告别灵山,海阔天空了。
可惜接下来,他就要和这些嘴脸人打交道了——作为拔荒小组的首席成员,他是责无旁贷要亲赴月央的。
然而,当王洛实际赶赴月央时,却又发现,和这些嘴脸丑陋的月央重臣打交道,其实还挺愉快的……
因为这帮人,在明确无法力敌的情况下,是真的会舔啊……
第299章 疑似婚外情?
深冬时节的白钥城,有着名副其实的美丽雪景,从高处俯瞰这座面向远山,依河而建的城市,恰如一柄即将解开群山之门的钥匙。
作为月央的边陲重地,又经历过百年前的荒潮洗礼,即便有当代补天君的二十年中兴,白钥城依然还称不上富庶,人口也只恢复到百万出头。相较于与之凝渊共鸣的祝望旧都茸城,小小的白钥城,就仿佛只是一座城郊小镇。
但小镇也有小镇的繁华。如今,白钥城高空,毗邻凝渊阁,有一座胜雪楼,每逢白钥城落雪之时,这座悬空的楼宇都会释放出柔美的流光,取代了被雪云遮蔽的月色,在夜幕下仿佛翩翩起舞的雪之仙子,独领白钥雪景之风骚。
而这座胜雪楼内,如今则是一派觥筹交错的热闹气象。
来自祝望的新晋名流,灵山山主王洛坐在酒席主位上,迎接着一波又一波热情的来客。
“王山主久闻大名,今日终得一见,小子真是不胜荣幸,在此,在此一定要敬您一杯!定荒英雄了不起!真好汉!”
一个年纪轻轻,玉面锦袍的贵公子,高高捧起夜光杯,将白钥名酒满山红一饮而尽,而借着酒兴,又是一番溢美之词滔滔不绝而来。
王洛只是简单酌上一杯酒饮了下去,算是给足对方面子,至于那些天花乱坠的吹捧,他自然不放在心上。
实话实说而已,而且这些时日他也听多了这般实话,如今不过换个人说,又有什么值得在意的?
不过,眼前这位玉面公子赫清流,确也不是一般人物,他是白钥城最大的商会【金都】的少主,其父年事已高,近些年逐步放权只在幕后掌舵。于是站到台前的这位年轻人,便成了不折不扣的白钥城的实权人物。
不但如此,在白家失势时,暂代城主之位的赫岚,便是这位年轻人的亲叔叔,而胜雪楼更干脆是金都商会的产业。
所以,这桌由白钥名流共同筹办的酒席,自然少不了赫清流的位置。
不多时,敬过酒,发过癫的赫清流重新坐下,脸上洋溢的兴奋之色犹在,嘴巴却牢牢闭上,再不吐露只言片语。
属于他的表演时间已经结束了,接下来该轮到下一位月央名流上台了。
“王山主,在下白吾逸,现白钥城定荒军的执金将军,您在茸城荒乱中的英武,在下实在敬佩不已!在此一定要敬您一杯!”
而随着这位中年将军,将杯中烈酒饮尽,随即有些生硬地背诵溢美之词……王洛身边,负责为他介绍在场宾客的祝望小助手,则趁此机会密语道:“此人是白家在此地硕果仅存的寥寥高层之一,虽是白家人,但与白葳等家族主流一向不和,眼下暂时可以信任。”
王洛暗暗点头,又问:“此人与你有仇怨否?”
小助手面色肃然,密语道:“山主大人,我自广寒宫降临凡尘,是孑然一身而来,不沾染任何前尘往事,更不牵扯俗世因果。”
“说人话。”
小助手皱了皱小脸密语道:“鹿妈妈要馨儿将功赎罪,老老实实给你打工,等戴罪立功结束了,才让馨儿回广寒宫。在此期间,不得因私废公,耽误正事。”
“咦?戴罪立功?之前补天君高恒以你族人威胁你透露兰儿的秘密,你不是当场就写信汇报给鹿悠悠了吗,据说还提前给亲人烧了纸钱,怎么还要戴罪立功?”
小助手馨儿以神念传去一张哭哭脸:“馨儿在屋后烧纸钱的时候,点了火就跑去吃饭,结果不慎走水了……还把鹿妈妈最喜欢的风中悬铃给烧坏了。”
“……所以此人到底和你有没有怨?”“馨儿家族覆灭时,月央的上层豪门基本没有无辜的,白吾逸是白家人,照理说我该和他不共戴天。但我和家里人一向没什么感情,此人风评口碑也的确都还好,山主大人就饶他一命吧。”
“好。”
结束了和馨儿的密谈,王洛同样饮下杯中酒,给足了白吾逸面子,然后开始迎接下一位。
再然后,又下一位。
再再然后,还是下一位。
随着酒席正中,那尊精致的酒壶见空,时间也逐渐来到深夜时分,借着酒兴,宾主的言语也越发热络起来。
王洛一边认真品尝着胜雪楼中的月央名菜,一边随意应付着那些言不由衷的套话废话。
今日这雪中酒,见的无不是白钥城,乃至月央北域举足轻重的大人物。而这些大人物,就是接下来月央拔荒的过程中,所必须要倚重的助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