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洛对此只是笑了笑,并不予回答。
交心的环节已经结束,作为支配的一方,没有必要对大黄解释那么多。
但大黄心中的疑惑,其实王洛本人也曾有过……显而易见,他在荒芜禁法上的天赋有些过强了,先前从闫富学体内提取禁法,还可以理解为天生道体的消化能力强,王洛的悟性高。但是后面与这大黄在总督府决战,硬抗化神级的转化而无动于衷,事后还能反向转化,这已经不是简单的天赋能够解释的了。
而在真正掌握了荒芜禁法,甚至以荒毒为基凝聚金丹后,王洛对这股力量的认知也来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很多事甚至无需审问大黄,他心中就已有答案。
大黄为什么以堂堂化神之尊,却无法在自己铺设的主场,完成对一个新晋金丹——严格来说王洛刚刚踏足总督府时甚至还没有开始凝丹——的转化?为什么王洛反过来却能轻易转化大黄?
因为这种仪式,本质上既不是拼境界,也不是拼天赋,而是拼爹……决定支配上下位的,是出身。荒原土著高于仙盟转换来的“移民”,而仙盟移民又高于仙盟土著。再然后,王洛在这条鄙视链上的地位,莫名的高。
因此,王洛才能牢牢控制一个本尊境界比他高上两级的荒魔。而且这种控制之稳固、全面,甚至更胜过灵山山主对外山门弟子,以至于此时王洛麾下第一忠犬,已赫然从石玥变成了大黄!
再然后,这种特权,甚至是荒芜这个概念的基础组成部分,所以大黄就连一点挣扎的余地都没有,就被牢牢打上了属于王洛的印记。
这种印记,之前在采补闫富学时,也曾有察觉当时王洛以为是一种请神术的痕迹,而现在看来,他自己才是神。
“大黄,两个问题。”
“又,又有问题?唔呃啊啊啊啊!”
一阵痛彻心扉的嘶嚎后,大黄再不敢发出多余的意见:“主子您说。”
“第一,韩谷明和韩武去哪儿了?”
“韩谷明的旧宅,他们在那里埋伏韩瑛。”
这个回答,让王洛大吃一惊:“他们为什么要针对韩瑛?”
大黄在火旁抬起眼——尽管这个漆黑的世界,本质只是神念构成的世界,所有的动作都不构成实际意义,但他还是宁肯鬼鬼祟祟一点。
“因为,韩瑛就是,鹿悠悠啊。”“……啧,你又是如何知道的?韩谷明不会连这点秘密都不懂得保护好吧?”
大黄语气中有些许幸灾乐祸:“他处理自己当然处理的干净,记忆操作几乎完美无瑕,但他的分身却不归他控制。韩武被污染,韩瑛的身份就必然暴露。呵,堂堂祝望国主,却沦落到如此境地,仙盟的气数也是尽了。”
王洛看了他一眼,双目中红光闪烁。
大黄明确感知到了威胁,却仍滔滔不绝:“主子,你的本事,我的确是佩服不已,被你收为奴仆,我心服口服,但你既然有这样的本事,真不如去荒原……”
没等他说完,王洛再次虚握右手,以掌权的姿态,将所有的废话都打断掉。
“第二个问题,你能控制韩谷明吗?”
大黄呻吟道:“不,不能,破茧仪式,本质上是一种给人自由的仪式,而非奴役他人的仪式。严格来说,主子你现在是在滥用职权……而且,转化他的人是穆雨晴,穆雨晴死后,韩谷明就是自由人了。”
之后,大黄又补充道:“主子,韩谷明已经没救了,我不知道你是如何做到,拥有这么纯正的血统,却还能维持自由立场的。但就我所知,从来没有任何人,能在破茧后回归原先的状态。你可以想方设法去掉他体内的荒毒,去到你认为去无可去的地步,但他的立场依然会坚定的站在天之左的那边。就比如我,你可以让我死去活来,甚至让我真的去死,但你不可能让我为仙盟尽忠!就连虚伪的套话我都说不出口!”
王洛沉默了一下,便说道:“那么跟我念:我谨此宣誓我完全放弃对以前所属任何门派、君王、国家或组织的成员资格……”
话音未落,红光附体的大黄就砰一声炸碎了自己的脑袋。
虽然只是神念的世界,但遭此重创,大黄也霎时萎靡,化作一副蠕动的肉茧模样,再也说不出话来。
“……没用的东西。”
无奈放弃了对大黄的审问,王洛将神念回归现实。
在神念世界中的漫长对话,在现实中只过了短短片刻,此时总督府外的天空上依然还残留着他与元婴大黄激战时留下的余晖,而远方向西,则能看到一条清晰而比值的空间撕裂的裂痕——那是关定南的手笔。
最后,围绕在总督府旁,已经有赫然超过两百名全副武装的拔荒队员,摆出各式各样的武器,瞄准了王洛。
一名队长模样的中年人,语气迟疑地说道:“王山主,不知你是否介意,解释一下……”
然而话音未落,就被另一名队长打断:“有什么需要解释的?你们是看不到他刚刚释放的荒火,还是看不出他与那荒魔残躯的紧密联系?依照定荒律,我们只需立刻将此荒物诛杀,尸骨不留!”
而后,他祭起飞剑,虽然没有真的当即发动,但距离激发剑气,却真的只有一念之差了。
看着身边这些尽忠职守,视死如归的拔荒队员们,王洛也唯有再次感慨一句。
“……没用的东西。”
第244章 秘密兵器
故事里,正义的人士总是迟来。从剧情安排的角度来说,这当然是为了避免抢走主角的风头,但对于当事主角来说,迟来的正义人士,有时就着实面目可憎。
比如此时的茸城戍卫团拔荒队。在茸城最需要他们的时候,他们被总督手谕限制在战场外,而当总督府的战事总算告一段落,王洛需要转场前去支援韩瑛时,这些拔荒队却跳出来挡在路上,对他兵戈相向。
王洛没有开口试图说服他们,因为说服拔荒队,本就是最不切实际的妄想。能被选入拔荒队的,无不是军中意志最为坚定,性格最为顽固不化的极端主义者。而面对荒魔们千奇百怪的手段,也唯有执拗到病态的人,才能自始至终牢守本心,不为所惑。荒魔的渗透手段多种多样,但千百年来,拔荒队的人中招的比例的确异乎寻常的低。
可惜此时此刻,对于拔荒队员们的这份优秀品质,王洛却着实夸不出口。
严格来说,现在任何话语,都绝不能诉诸于口。
气氛仿佛千钧悬于一线,眼前的拔荒队员是货真价实的剑拔弩张!没有当即开火,将俨然把化荒写在脸上的王洛当场灭绝,已然是金鹿厅背书的拓荒先锋、总督韩谷明的几番重视……等多重因素叠加的结果。但只需要一点点刺激,他们的爆发,就绝不会有丝毫迟疑。事实上,都不需要任何刺激,随着时间推移,动手是必然的。
而一旦动手,正面作战,王洛并没有取胜的把握。尽管此时他晋级金丹,实战能力已绝不在满配黄龙之下,然而两百名全副武装,持各色法宝,紧密结阵的拔荒队,是可以将大部分化神级的荒魔吊起来打的。更何况王洛选择以荒毒入丹,对专克各式荒魔的拔荒队而言更是自投罗网。
可以说,拔荒队,是王洛此时最不愿意见到的敌人,而让最不利的敌人恰到好处的出现在此地,显然不可能是巧合。
韩谷明……在己方为友时有多可靠,为敌时就有多可憎。
不过,眼下局面虽然不利,却没有完全出乎预料。
早在王洛确信要以荒毒入丹的那一刻,就已经料到会有被仙盟兵戈相向的这一刻了……尽管他从闫富学身上提取出了相当高明的隐匿术法,但新仙历一千两百年的历史中,从来没有能永远奏效的隐匿术。被发现只是时间问题,而一旦被发现,王洛与仙盟的关系必然面临如眼下这般,被一刀两断的风险。
但王洛根本没得选,即便不考虑凝丹以后的长久未来,单以当前局势而论,没有金丹级的实力打底,怎么去应对两位化神级的荒魔?哪怕大黄被神兵符一击重创,残余下来的也是元婴之躯,战力之强几乎不在巅峰期的黄龙之下。王洛若只有筑基修为,此时早已落败身死。
而既然选择了荒毒入丹,就理所当然要面对后续的种种副作用,而现在他能做的,就是如计划中那样,从无数个坏的选择中,选择一个至少没坏到底的。
也就是,至少不能干等下去。无论怎么选,总好过不去选,因为韩瑛根本等不起!
韩瑛准备前往旧宅动用保险措施的事已然暴露,韩谷明和韩武提前设伏,形势根本是岌岌可危。
无论韩瑛的本尊有多强——实际上也没多强,此时她终归只是韩瑛。而对手,却是韩谷明。
依王洛的主观评价来说,他其实宁肯与化神的韩瑛为敌,也不想与元婴的韩谷明为敌。
可惜的是,此事依然没得选……然而,就在王洛已经做好准备放手杀人之际,却听半空中忽然绽放一道金光,光芒中蕴含着令人难以忽视,更难以抗拒的圣洁之息,那些神经紧绷,仿佛随时都要暴起杀人的拔荒队员,在看到金光的那一刻,都不约而同陷入迷茫。
金光中,缓缓浮现出一个熟悉的面容,紫衣紫发,风姿绰约,正是金鹿厅内务府的大管家,莫雨。
见到莫雨的那一刻,哪怕是作战意志最为坚定的拔荒队员,也一时恍惚,几乎忘却了眼前的敌人。
“莫,莫雨大人?”
虽然理论上说,内务府的主人,并没有对外长臂管辖的权限,但每一个祝望人也都知道,内务府总管几乎就等同半个国主,而此时莫雨也正是在利用自己的这份特权,威慑住了茸城的拔荒队员。
“王洛是国主大人的秘密兵器,并非化荒之物,立刻解除对他的围剿!”
莫雨的语气出奇的重,斥责与威慑之意一目了然,一些年轻的拔荒队员闻言顿时有了瑟缩畏惧之意。尽管这些战士可以做到视死如归地冲向任何荒魔,却承受不住来自上级领袖的威仪。
堂堂内务府总管,地位甚至凌驾于十部四司首领之上,对于茸城戍卫团的拔荒队,已无异于天上人。
但几名队长级的战士,却义正言辞道:“莫雨大人,此事关乎定荒,不能仅凭你一人言语就作决定……即便事后您将我们以军法处置,我们也还是这般说法!”
然而,就在这些队长摆出宁死不屈之势与莫雨理论时,王洛却已经抓准了破绽,身形如幻影一般,倏地消散在众人视线中。
几乎同一时间,无数道锐利的剑气、宝光,自四面八方,海啸般扑来,将王洛留在原地的残像撕得片甲不留。
下一刻,那暴风骤雨般的剑气宝光,又恰到好处地从包围的人群缝隙中穿出,激射向远方,而后逐渐消散……却是全程半点也没有误伤友军,尽显茸城拔荒队的训练有素。
但这终归是晚了一步,王洛早已趁着拔荒队的核心骨干的片刻分心,脱离了包围圈,以最快的速度赶向建木区北的韩谷明旧宅。
韩瑛还在坚持,甚至有余力召唤莫雨远程协助,解去了王洛的麻烦!
那只曾经只懂得讨饼子吃的小家伙,跟在师姐身边千余年,的确是令人刮目相看了!
第245章 当你二十五岁时
建木区是茸城最古老的城区,千年前,这座城市围绕建木而立,并于此后维持了漫长的兴盛。如今,承载着千年历史的城区,早已经历过不知多少次的翻新,变得面目全非。只是经过巧妙设计的市景,尤其那一栋栋造型古朴的建筑、以及各式各样的参天古木,总能让生活在其中的人有一种与历史同在的优越感——即便被他们当作历史古迹的建筑和植物,真实历史可能只有一两百年。
在这片精心粉饰的历史中,其实也存有正品。在建木区北,有一片略显杂乱的花园,园中种着许多其貌不扬,看起来已近乎枯寂的树木,树下则是一片廉价的草坪,虽被修饰得整齐而柔顺,却因品种不良而欠缺灵光。花园正中,被纷杂的植物簇拥着,矗立着一栋略微歪斜造型朴素到近乎简陋的木屋。
与周围那古朴典雅的市容相对比,这座花园和木屋无疑是异类,很多路经此地的游客,都会好奇这异类究竟属于何人所有,茸城市政竟没有以损害市容为由将其拆除清理……然后人们就会得到一个令他们惊讶万分的答案。
这是茸城总督韩谷明的宅子,是韩家先祖在一千两百年前亲手搭建起来的,茸城的第一批建筑。后经几十代人的维护至今仍保留着原先的轮廓。是这片饱经粉饰的建木区中,难得一见的真实古迹。
不过显而易见的是,韩家人已经很少会在此居住了,自五百年前鹿芷瑶迁都悠城,将旧都托付给韩家后,韩家人的正式住宅就名为总督府。那栋如今高高在上的大型堡垒,可以容纳数百名韩家人在其中生活,既能维系家族繁荣,也能彰显韩家在茸城的无上地位。至于那栋历史已逾七百年的旧宅,只是留在原地供人瞻仰的历史牌位罢了。
然而这个传统,却在韩谷明身上被打破了。作为默许了金鹿厅削藩政策的韩家叛逆,他在任的数十年间,一方面逐渐驱走了那些盘踞在总督府内,越发臃肿的韩家血亲们;一方面又重整总督府,大肆精简内部结构,拆除了大部分供人奢侈享乐的生活区域。而他本人更是大部分时候都会和妻子相守在其貌不扬的古迹中……
有人说他沽名钓誉,有人说他只是在向金鹿厅谄媚,也有人说他在青年时代曾和家族结下深仇大恨,以至于身为韩家人却在掌权后大力打压韩家,不但赶走了兄弟姐妹,甚至驱逐了许多前辈长老。
对于这些议论,韩谷明本人从不回应,也从不关心,他就像一尊精心设计打磨过的机巧傀儡,总是沿着金鹿厅指定的路径严格行进,无有私心,无有偏移。
直至今日,直至此时……
坐在餐桌前,韩瑛一时出神。
身处这栋古老的木屋中,关于韩谷明的人生种种,自然而然地随着木屋承载的历史、情感……如谧林中流淌的清泉,悄无声息间流入了她的心底。
即便是历经过千年沧桑,韩瑛仍不由为韩谷明的人生而感到唏嘘。
然后,仿佛听到了韩瑛心底的叹息,餐桌对面的老人抬起头,有些关切地问道:“瑛瑛,饭菜不合胃口吗?”
韩瑛笑了笑,摇头道:“不,味道很好我……很喜欢。”
“那便好。”韩谷明有些释然,也有些惭愧,“你娘故去后,这些饭菜,我便只能依着记忆里的味道去推敲做法,却总是不得要领。她在时,我总以公务繁忙为由,将所有家事都推给她一人,有时候还为自己的小聪明而洋洋自得,如今看来,真的是……”
一声叹息后韩谷明将话题转开。
“瑛瑛,下下个月就是你生日了,想好要什么礼物了吗?”
片刻后,仿佛是被心间流淌的清泉推动着,韩瑛不由露出甜美的笑容,说道:“嗯,早就想好啦,我什么都不要,只要爹你能健健康康的。”
韩谷明摸了摸稀疏的胡子,无奈道:“呵,在你看来,我已经是个需要每天在乎健康的老头子咯?”
韩瑛嗔道:“你自己照照镜子嘛,娘若是看到你现在这样,一定会怪我没照看好你。”
韩谷明则叹息说:“你娘她……她只会怪我没照看好你。”
“我怎么了?啊,爹你不会是想要嫌弃我在书院的修行进度不够好吧!?我可是已经很努力了!”轻松诙谐的日常对话中,韩谷明的眼角却逐渐泛起亮光。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你很努力……瑛瑛,下下个月,是你二十二岁的生日……”
“对,距离老姑娘又近了一步,但你可千万别跟其他家长一样急着催婚哦,我还没书院毕业呢!”
“我怎么会催……不过,若是你遇到真心喜欢的人,那就放心大胆去喜欢,爹……永远都会支持你。”
“哇,这种事情上支持女儿的爹,听起来很有些不对劲啊!你,你不会是因为半个月前的九十大寿,我没有如约为你祝寿,就生气了开始说怪话吧?好吧好吧是我错了!但是我当时……奇怪,我当时是去做什么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