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他走!”
两名红带青衣如蒙大赦,连忙收起金印,然后露出色厉内荏的凶相。
王洛则冲顾诗诗摆摆手:“多谢顾组长,那我便先走一步,咱们之后有机会再见啦。”
最后,他却转头看向了张俞,笑问:“张老板,顾家一个非嫡系女,都能居高临下地与你说话,你确定真要选择站在她那边?”
问完,他便将手中铁牌丢给了一旁的执事。
“不好意思,裸辞啦。”
第50章 其实你也可以把我当作父亲
“张俞投敌了。”
带着秦钰离开厂区后,王洛便将自己的结论说给了身边人。
理所当然没有回应,秦钰仍佝偻着身子,行尸走肉一般跟在王洛身后,对自己顶头上司的立场并不关心。
“不用这么拘谨,我非女子,不会因为你开口说话就投诉你言辞猥亵。”
顿了顿,王洛又说:“也不会因为有女子指责你,就不顾是非地附和,当落井下石之辈。呵呵,你在石街这两年多,还真是战果辉煌啊。”
说话间,王洛翻开一本小册子,一边看一边啧啧连声。
“有人在家里做噩梦都能投诉到你头上,说是夜班看了你的脸才会做噩梦……这让师姐看了都要眼界大开啊。”
这番话说完,却见秦钰目光中反而多了一丝好奇。
“你想问我手里的青萍司记录从哪来的?刚才顾诗诗只顾着恼羞成怒,手册丢给狗腿,那狗腿用金印来镇我的时候,我便顺手借来看了。反正她找你麻烦也不是真心针对,恐怕现在她自己都想不起这本册子了。”
秦钰慢慢点了头,说道:“谢谢。”
“不必客气,你是我的晚辈,照顾你是理所当然的。”
秦钰顿时一个踉跄。
王洛解释道:“可不是占你便宜,你们秦氏先祖秦牧舟是我师兄,你虽然不大可能是他直系血脉,却至少应该是秦家与他关系亲密的某支后裔。时隔千年,居然能见到故人之后,我还是蛮开心的。当年秦师兄对我多有关照,传授了我不少或实用,或未来可期的仙术妙法,可惜我还不及报答,他便陨落在天劫中。”
这番真心感慨,却让秦钰越听越是毛骨悚然,下意识就与王洛拉开了半步距离。
王洛不以为意,说道:“难以置信,难于接受,这都没关系,但你不妨仔细想想,在你身上发生过的离奇事情里,无缘无故在两年多时间里被投诉103次,较之遇到穿越现代的古修士,哪个更离奇些?”
秦钰终于忍不住闭上眼睛,轻叹。
“其实我很好奇,秦氏血脉一向易沾桃花,越是血脉显化的,症状就越明显。秦师兄六岁时候就能给家族招来合欢宗的圣女在门前发水,被家中宿老们不得已送入灵山以受庇佑。而你虽不能与秦师兄相比,眉目间却终归显示出了正统的秦家人面相,照理说,有这般面相的人,应该一生桃花不断,屡屡得到女贵人相助,唯一的烦恼无非是良心谴责,以及如何端水。结果你居然是完全反过来……是被哪路魔头下的咒?”
秦钰有些痛苦地摇了摇头。
“看来往事不堪回首啊,那就别勉强。”王洛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可惜我对魔道三宗的度厄谷了解不多,降咒解咒都只是略通常识,暂时也没有办法为你除咒……”
“非咒也。”
王洛一愣:“你说什么?”
秦钰低声道:“不是降咒,我……曾经找过澄光寺的大师。”
“澄光寺?”王洛一时不解,干脆离神前往太虚照堂询问管事,却被告知这间位于茸城以西、毗邻南乡的寺庙,是天劫后才兴建起来,寺内禅师们以清心辟邪等神通闻名一时,香火鼎盛,但并没有什么旧日道统。
那便属于完全的知识盲区了。
秦钰则说道:“大师说我并没有被人降咒,一时苦厄不过是镜湖微波,只需谨守本心,向善而行,便万事皆可逢凶化吉。”
王洛问道:“那你逢凶化吉了吗?”
“……”
“所以他说你没被人下咒,你便信了?”秦钰无奈,说道:“除澄光寺外,我还拜访过多位神医,甚至到青萍司、福仁司求助过,从没人提过降咒一说。”
“那有没有人告诉过你,你这秦家后裔本来的命格?”
秦钰说道:“在你提起之前,我从来不知道秦氏祖上有什么桃花体质……”
“那便证明你从来也没拜访对人,遇到的净是有眼无珠之辈。”
秦钰欲言又止。他本能觉得这番说辞像极了那些整日和青萍司打游击的铁口直断之辈,但是自己如今一文不名,在石街都是声名狼藉,谁家的铁口直断会来他这里卖弄玄学?
更何况……
“更何况,什么骗子能从顾诗诗手里抢人?”王洛笑道,“先回去休息吧,你既是秦师兄的后人,我怎么也要将你身上的恶咒拔除,为你拨乱反正。”
秦钰沉默良久,才对王洛躬身道谢。
“倒不必这么急着谢我,事成之后再谢不迟。何况此事也不单单是为了你:若没有你身上的恶咒,那些构陷你的女子本也只是寻常人,如今却沦为无事生非的构陷犯,除咒既是帮你也是帮她们。”
这个角度,却是秦钰不曾想过,一时茫然。
“另外,可能还有件事要你帮忙。”
秦钰不解地抬起头。
他一个肉厂看门人,凭什么能帮到一个在青萍司众多高层间杀进杀出的猛人?
“你是秦师兄的后人,如今的困境只是咒术使然,不必妄自菲薄。待你恢复正常,就正好有个专属于你的任务。”
说话间,两人已经回到石府门前,秦钰再次向王洛道谢后,便回了自己那阴沉的南厢房里休息。
王洛则越过内院门,向树下喝茶的两位玉主复述了一遍自己的见闻和结论。
受总督府指派的专项小组组长顾诗诗,摆明了要借题发挥,无论是非;而首当其冲的关键人物张俞却俨然要投敌了。
两位忘年茶友对视了一眼,同时问道:“千真万确吗?”
王洛相当肯定:“若没有我当时及时出现打断对话,他恨不得立刻跪下去舔顾诗诗的鞋底,仿佛是张氏商会有什么致命短处,握在了人家手里,所以顾诗诗态度一旦蛮横,他反而连据理力争的勇气都提不起来。”
“想不到……真是万万想不到。”孔璋叹息道,“虽然对上城区的霸道早就司空见惯,但是这种明摆着的构陷,却是闻所未闻啊。”
石玥也大惑不解:“有这个必要吗?这么整治我们,他们能得到什么好处?就为了保景丽轩?”
孔璋摇头:“顾诗诗来石街,可比景丽轩的事要早得多了……”
说到此处,孔璋眉头皱的更紧,不由自语道:“所以,总不成连这次景丽轩的事情,都是波澜庄安排的?为什么?”
王洛说道:“为了石街自治章吧。”
第51章 石街自治章
提到石街自治章时,两位石街玉主都露出明显错愕的表情。
“自治章……”石玥不由问,“你是想说,这一切都是为了自治章?”
王洛乐道:“是啊,我想说的正是我想说。”
石玥顿时羞恼:“我,我只是一时口误!请不要抓住不放,更不要当谜语人!”
王洛于是解释道:“这只是我个人猜测,但我梳理过全盘利害后,认为这个猜测命中的可能性最大。咱们首先从此事的直接当事人张家来入手分析。张家在石街的地位,其实是相当超然的,持有玉符,富甲一方,而且多有结交上城区的豪商,他们在石街几乎无欲无求,只贪恋石玥手中玉符。但即便如此,张家也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多余的事,只要耐心等待,大概十年时间就能自然拿到石玥手中的玉符。”
石玥不由反驳:“我才不会屈服!”
王洛说道:“你当然会,因为这是一个简单的利弊权衡问题。当你的坚持只会让石家越发沦为笑话的时候,你就算心中不舍,也只能选择放手了。”
“怎么会沦为笑话……”
“现在当然不会,一个刚刚蒙学毕业不到两年的姑娘,独自扛起了父亲遗留的千万债务,日常打三份工,就连个人修为被耽误了也在所不惜。遇到钱庄蛮横地上浮利息,也绝不认输。这种热血激情的故事,正常人看了当然会感动,你在石街得到的敬重,也源于此。”
听到此处,石玥已经隐隐有所领悟,表情变得有些难过。
“但若是把时间轴向后推移十年呢?一个年近30的老姑娘,没有正经工作,每日打些零工,修为依然停滞在十年前,而个人感情生活更是一片空白。甚至连本来清秀美丽的容貌,都因长期忙碌在外,疏于保养而变得粗糙起来。熟悉的长辈依然会称呼你小玥,街边的顽童却已经管你叫石姨,更有没家教的,会突然跑过你身边,骂你一句疯女人,然后扬长而去。”
“疯女人……”
“一个追逐不切实际的梦想长达十年,仍不回头的女人,不是疯女人是什么?热血澎湃的好戏看一两年还有新鲜感,看十年就只会觉得你是在故意卖惨,以维系人设,会觉得你是贪恋石家的虚名,不舍得手中玉符。这个时候,你竭力坚持的每一天,都是在为石家本就无可救药的名声上加盖耻辱章,而张俞只要在此时承诺为你还清债务,再附送套小宅子、安排个优渥工作,你到时候就是想不接受,也架不住街坊们的口诛笔伐了。”
王洛的故事,说得石玥毛骨悚然,胃中都隐隐作痛起来。
孔璋则叹息着为这个题外的故事画上句号:“所以,张家为什么不肯耐心等下去呢?他们盼玉符盼了至少上百年,偏就要在石玥名声最好的时候急于求成吗?”
王洛说道:“张家未必急,但波澜庄却显然是很急了,因为整件事里,张家只是棋子,波澜庄才是幕后的棋手。至于波澜庄为何要催着张家来夺玉符,显然不可能是为了玉符本身,毕竟就算凑齐三枚玉符,也不能召唤神龙许愿……那么唯一的可能,或者说石街玉符唯一的价值,也就是能左右自治章了。”
“能左右自治章?”石玥不由问道,“玉符只是在石街人心中有一定号召力,怎么才能影响到大律法层面的自治章?”
王洛说道:“正面影响当然不行,比如想要扩大自治范围之类,就算以玉主身份号召几十万人上街,也只会被无情镇压罢了。但反过来说,若是转让自治权呢?甚至是废除自治章呢?比如凑齐三枚玉符,然后宣称要代表石街人废除石街自治章……那么就算几十万石街人齐齐反对,上面也有足够的理由动手调律,从此石街再无自治。”
这个结论一出,石玥和孔璋都是倒抽凉气。因为这招是真的可行!
事实上,严格来说,这招在过去已经行过很多次了!
石街自治,是从一千多年前传承至今的光荣传统,是石家先祖凭着赫赫战功为自己挣来的殊荣。茸城初建时,石街可谓国中之国,石家的家主权威尤胜茸城总督。石街自治章更是由祝望尊主亲手写入了大律法,除非石家家主自愿放弃这份特权,那么世间除鹿芷瑶本人,就再没有任何其他人能将其废除。
然后,石家家主自愿了。
荣耀抵不住岁月磨损,随着石家家道中落,家族屡次遭遇窘境,或者是核心子弟闯下弥天大祸,或者是家族经营不利,欠下天价债务。而每逢此时,石家家主都会拿出祖传秘宝来化险为夷。
这个秘宝自然就是石街自治章,历代不肖家主通过反复出卖自治权来换取家族延续。而延续至今,家主权威已被一分为三,化作三枚玉符,以至于单石家家主本人,已经没资格再卖自治章了!
事实上,石街的自治章也早就接近名存实亡了,青萍司的小白楼就如同提前钉在棺材上的钉子,恣意取笑着此地的所谓自治权。
但自治章终归还没有亡,哪怕历经千年来无数石家人的贱卖,自治章始终保留了那么一部分残肢断臂在大律法中。
而波澜庄的目的,显然就在于这部分残留的自治章。
石玥又问:“但是,如今所谓石街自治,早就接近名存实亡,以波澜庄的规模,有必要这么大动干戈,贪图一点蝇头小利吗?”
孔璋则沉吟道:“千年前,石家第一次变卖自治权,买家得到了整条月斜街,而后他将其转让给茸城总督府,令权力归于正统,作为回报,总督府给了他诸多法内特权……直至今日,魏氏家族都是茸城有名的豪门。”
石玥说道:“但现在的石街,显然不值那么多了啊。”
“唉,有钱人有有钱人的算计,却不是我这种摆摊老头能算明白的了……”孔璋叹息后,又沉吟道,“但的确,若此事真的非常有利可图,过去几十年间,也轮不到张家在那里徐徐图之,早该有上城区的豪门展开激烈竞争了。”
王洛则说:“没必要在这里闷头瞎猜,想知道答案,直接去问当事人就好。”
“当事人?”孔璋惊讶,“你要直接去问顾诗诗?”
“当然不能是顾诗诗,那位大小姐的城府可比张俞还要深,不想说的话是绝对不会说的,而我暂时也拿她没有办法。所以这次要退而求其次,问另一个当事人。”
“张俞?他不是已经向波澜庄投诚了吗?恐怕不会和我们对话吧。”
“所以当然不是问张俞本人,而是问一个恐怕被张俞本人都忽略掉的人。”
顿了顿,王洛不由笑道:“呵,孔老先生,石街有哪些靠谱的夜宵店,推荐一家好的给我,我要去探望当事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