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先生说,您没空去看他,他便来看您。”小子笑着说,“还说,请您唱完了以后,到楼上陪他喝茶。”
玉芙卿手指绞缠着,一颗心都被捏在了一起,冷汗渗出后颈,脑子里只有一句话,他要来,他又要看到他不堪的人生,看他为了几个钱与满堂的男人调笑。
回到霓春楼的戏台上,玉芙卿那层被叶澜生一点点塑起的光鲜漂亮的外壳,彻底被敲碎,重新露出里面狰狞污脏的一片。
时光仿佛回溯到最初,他是台下听曲的看客,他是台上卖唱的戏子。
胡琴一响,共聚一堂,热热闹闹,繁华一场。
胡琴停了,大幕落下,曲终人散,各归天地。
———不要,不要来,他在心里喊着。
可是人来人去,又岂是他能做主的。
“玉老板,恭喜啊。”正晃神间,一个粗嘎的声音穿过布帘子刺进来,接着帘子被掀起,管事的走进来,“大富贵啊。”
玉芙卿这会儿嗓子有些紧,没张口,只拿一双眼睛问他什么事儿?哪里来的大富贵?
管事的也不恼,从怀来掏出一沓钞票,按在妆台上:“从今儿起,你就把扣子扣紧了,安安心心地在台上唱戏就好,以前那些花头都撤了。”
玉芙卿的视线落在那叠钞票上,洋人的钞票,那日在八角街起冲突的时候,他在叶澜生手上见过。
“有大老板包了一月的场,票咱们可以继续卖,就一条要求,你只唱你的戏就好,不必整花头。”管事的笑着点一下桌上的钞票,“可不是遇上了大富贵吗,这是你的那一份,好好唱。”
“这大老板是谁?我可得去敬一杯茶,好好谢谢。”玉芙卿说。
“大老板没露面,就遣了一个跑腿过来办事,一个跑腿就能办这么大的款子,用的还是洋人钞票,可见身家厚着呢。”管事的笑着说,“人不露面,咱们也不能强求,好好把戏唱好了才是要紧的。”
玉芙卿拿过钞票装进胸前的钱袋里,贴着砰砰乱跳的心脏。
原来,他这一个假贵妃,也寻到了自己的明皇。
第55章
这衣服解开容易, 想系上却是难,一场子唱下来,满堂倒彩, 还有那闹事的, 叫骂的。
“爷们花了钱是来看你卖弄,不是来听鸟叫的。”
“退钱,退钱, 脱都脱了,现在又想穿回去, 把钱吐出来。”
……
不论台下闹得多凶, 玉芙卿只一心认认真真地将戏唱好,他知道二楼包厢里,有个人在看着他, 在守着他。
叶先生帮他将扣子扣起来, 他自己也要立住了, 今日多少骂声,他都不觉得苦, 只觉得甜,因为在这肮脏浊世里,有一个人在护着他。
楼里管事的遣人将闹事客人看住了, 就连想上台打赏的,也被一并拦下,由跑腿的小子们帮忙转交。
确保了玉芙卿的人身安全, 毕竟, 若是他伤了唱不了了,这一个月的包月银子,不知道还捂不捂得住。
曲终, 玉芙卿在后台卸了妆容行头,换一身清爽的浅绿色长衫,踏进二楼那间包厢。
那张艳俗的床还在,他却已觉得恍如隔世,多久了,不曾在这间屋子里,对人曲意逢迎,任人肆意践踏。
一切都从与眼前的叶先生相遇开始。
“站在那里做什么?”叶澜生靠着椅子笑道,“你不想我,我可是想你得紧。”
玉芙卿转身阖上门,笑着接道:“先生又打趣我。”
耳朵尖尖泛着红,人却是已经走了过去,抬手去添茶。
叶澜生一把将人搂进自己怀里,按到腿上,笑道:“没有,都是真话,我现在真是一天也离不开卿卿。”
他在玉芙卿耳边贴了贴,盯着他笑:“人家都说,教会徒弟,饿死师父,我现在是体会到了。”
“可不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先生嘛。”他眼神幽幽,里面全是羞人的情儿,“卿卿把字学会,便不来就我了,想得我心慌慌,如饿死一般。”
叶澜生流连欢场多年,甜言蜜语张口就来,道行深不见底,三言两语便能哄人一颗心。
他爱你时,千般好,万般好;厌弃之时,又最是冷漠无情,徒留伤心人落泪自苦。
玉芙卿只抿唇笑,端起茶盏:“借花献佛,多谢先生帮我。”
叶澜生也不去接那茶盏,就着玉芙卿的手,喝了一口,板着脸道:“下边的人越来越不顶用了,这点小事儿都办不好,还惹到你耳朵里。”
“弄得我今日跟上门邀功一般,让卿卿看轻了。”
他拿过茶盏放回桌子上,抓着玉芙卿的手按在自己心脏处,委屈道:“其实我真是因为想你才来的,见不着你,它都要不跳了。”
“嗯,我都知道。”玉芙卿感受着掌心下心脏蓬勃的跳动,心中如吃了蜜一样甜,自己的胸腔也跳动得厉害,他另一只手也抓起叶澜生的手放到自己心脏处,“没有多想,我也是真心地想谢谢你,我的心跟先生是一般样子的。”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那只压在心脏上的手,攀援上移,扣住怀中人的后脑,仰起头吻了上去。
这唇那样软,那样香,让他着了迷,痴了心,日日都想亲一亲,吻一吻。
“哪有这一句。”夏清和将人推开,板着脸凶道。“说好的陪我对戏,你乱添台词,还加戏,这一段哪来的吻戏。”
“这不是情绪到了,没把持住嘛。”谢忱笑道,“正说明夏老师演得太好了,我入戏太深。”
“真的可以?”夏清和从旁边桌子上拿起剧本,蹙着眉又看起来。
“真的,已经非常完美了。”谢忱抽走他手中的剧本,“明天肯定能一遍过,相信我。”
夏清和看他说的认真,感觉应该真的差不多了,就要起身:“谢了,你可以回去了。”
“用完了就扔,这可不是夏老师的风格。”谢忱用力将人扣了回来。
“我还就是这种风格。”夏清和被人按下来,也不恼,只挑挑眉毛,“怎么了,不喜欢?”
“喜欢啊,喜欢得不得了。”谢忱的手已经开始不老实,“夏老师这不是还没用吗?用用,用用再扔。”
“不行别硬撑,别到一半又睡过去了。”夏清和哼哼道。
“哎,那次是意外,真的是意外。”谢忱有些羞窘,“不能一次就断生死啊,夏老师,再给个机会。”
“一次不行,百次不用。”夏清和微微抬起下颌,一派公主骄矜的姿态。
“那请夏老师试试,到底行不行。”谢忱说着话,爪子已经开始挠人。
夏清和忍不住咯咯笑着,左右支绌,很快便被翻身按到了沙发上,任人施为。
“你前几日受戏里影响,心情不佳,我都没敢动,天天忍着。”谢忱扯着他的衣服边缘,“今天难得心情好,奖励奖励我。”
夏清和脚蹬着他的肩膀,冷哼道:“我心情不好,因为谁,还不是因为你,姓叶的欺负卿卿,但凡他手指漏点钱财,玉芙卿又怎么会被骂。”
“叶澜生不花钱才是动了真感情,都要有个过程嘛,他也需要慢慢认清自己的真心。”谢忱去咬他的喉结,那条月退一下就被压过了头顶,手指在踝骨处来回抚着,极为心动,“夏老师真厉害。”
夏清和先天条件好,又练过几年功,柔韧度跟舞蹈演员不相上下,轻轻一抬就是标准的一字马。
谢忱的脑子里,走马观花地滚过五花八门各种梦境,手心全是汗,浸湿掌下踝骨,眼睛更是越来越红,越来越凶厉,想把所有梦境都来一遍,想得脑子都要燃了,汗液沿着下颌线滴落,一下一下点在夏清和的喉结上。
夏清和看他眼神风云变幻,人却不动,手指挠了挠:“想什么呢?汗流成这样。”
“我……我……”谢忱喉咙发紧,有些说不出来,总不能说,我想把你这样那样,太冒昧了,显得他很不端正。
“你什么?”夏清和催他,非常好奇,“有什么不能说的。”
“我……我怕说出来,吓着你。”谢忱牙齿咬了一下唇,试探着说。
“你这样子,没吓着我,倒像吓着你自己了。”夏清和指尖从他的鼻上刮下一滴汗,笑着说。
“我想看你一字马。”谢忱直直盯着他说。
“现在不就是,看啊,谁不让你看了。”夏清和说。
“想那种时候看。”谢忱压低了声音。
夏清和笑道:“你还没学会走,就想着先跑了。”
“允不允许嘛,夏老师。”谢忱撒娇地亲一亲,“真的好想,夏老师这么厉害,就疼疼我好不好。”
他这样求着,夏清和的心哪里受得了,一下就软了,脸倒是还绷得紧:“现在不行。”
这口一松,谢忱激动地连连说:“好,好,现在不弄,都听夏老师指示。”
其实没有这句话,今天也不能真怎么样,明天整整一天的戏,夏清和晚上对戏,对的情绪正好,他也不敢放肆,将这股情绪打断。
虽然求着哄着要奖励,其实也不过是浮皮潦草地纾解一下,增进一点感情。
谢忱如此爱他,自然知道夏清和为了这部戏做出的牺牲,如今拍摄过半,更是将整颗心整个人都揉入了玉芙卿这个人物,对自己的表演要求越来越高,愿意为了角色一遍一遍地磨,已经有了脱胎换骨的转变。
他爱他,愿意助他飞得更高,行得更远,成为更好的人。
所以他克制,他隐忍,就算情到浓时,夏清和点了头,他也没有更进一步。
“时机不对。”谢忱吻一吻他的脸颊,“我想做的更好。”
他将一切都揽到自己身上,不给夏清和一点压力。
清清白白,不落一点痕迹,让他明天可以安心上戏。
两人并排躺着,窗外夜色已深,夏清和的双眸还带着雨后水润,侧过头去看他:“别走了。”
谢忱嗯了一声应下,往旁边靠了靠,也侧过头,两人额头相抵,无声而笑。
“你说,要是当年没有没有被换该多好。”夏清和说着,与他十指相扣。
“都是造化弄人。”谢忱握紧他的手。
“也不好,那样受苦的就变成了叶澜生,玉芙卿如果知道,肯定也是不舍得。”夏清和说着,自己已经苦恼上了。
“不会。”谢忱说,“张氏不会将自己的亲生儿子送去受苦。”
“如果人生没有被换,也没有分离,他们一起长大该多好,就算叶澜生是佣人的孩子,玉芙卿肯定也舍不得欺负他。”夏清和盯着天花板,喃喃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相知相伴。”
“那佣人的孩子勾搭少爷做这种事,小心被老爷太太打死。”谢忱说。
“你真是煞风景。”夏清和松开相互交握的手,在他身上拍了一巴掌。
谢忱顺势抓住他的手,亲了亲,一脸忧愁地说:“这是事实,我勾着你做这种事情,其实每天都在担心被你爸爸妈妈姐姐哥哥打死。”
“一点也没看出来。”夏清和把手抽出来,冷哼道,“再说了,我哥来一次,你就吓坏了?原来这么没用。”
“怎么没用了,好用着呢。”谢忱拉过夏清和的手,展示了一下,“都怪韩陵跑太快,我本来是准备躺平了,任大舅哥揍。”
“遇到了夏老师,我这辈子注定要牡丹花下死。”
“难怪让你来演叶澜生,油嘴滑舌,甜言蜜语,风流多情,简直就是叶澜生的现实版。”夏清和说。
“风流多情,我不认。”谢忱翻身去亲他,“我特别专情,就专情你一个,不管是身还是心都是你的。”
感受到变化,夏清和羞着脸,推了一下:“别疯,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