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大荔山。
“阿雪回来啦!”
“阿雪回来啦!”
绿香球叽叽喳喳地飞出神祠, 将这个好消息带给了自己的同族们。
不出片刻功夫,小鹦鹉们漫天飞舞起来,如同下起了五彩斑斓的花瓣雨, 将绮雪回山的消息传遍了每个角落,山间的空气都变得快活和躁动起来了。
作为全山最可爱、最漂亮、最聪明的兔,绮雪向来极受追捧,是所有小动物的梦中情兔,已经整整一年没见了,它们当然十分思念绮雪。
虽然春天早就过去了,现在是秋天, 但……也不影响它们求偶吧?
更妙的是,桑迟少主如今不在山中,再也不会有人阻挠它们亲近阿雪了, 以前少主总是跟在阿雪的身后,明里暗里地给情敌使绊子,才会导致阿雪那么多年都没有伴侣。
事实上, 几乎整座山的妖族都知道桑迟喜欢绮雪,除了绮雪本人。
但这么多年过去了, 绮雪就是不开窍,对桑迟一点想法都没有,导致桑迟总是被朋友嘲笑,而大多数妖族也并不忌惮桑迟的少主身份, 肆无忌惮地追求绮雪,反正阿雪又不一定是未来的少夫人,他不喜欢少主,难道少主还能强娶不成吗?
妖族们听说绮雪人在神祠,纷纷蠢蠢欲动地涌向山顶, 还没见到一根兔毛,就有不少实力强大的妖魔大打出手,抢夺优先求偶权。
而这一切混乱都在桑迟出现后戛然而止。
清俊的狐族少年踏上神祠的台阶,站到最上方的位置,背着双手,睥睨着下方的妖魔们:“我看谁敢进去。”
“少……少主?”一个小妖怪结结巴巴地问,“你不是不在山里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哼。”桑迟冷哼一声,傲慢地说,“我的行踪还需要向你们交待?”
群妖悻悻地散场了,倒不是畏惧桑迟的地位,而是他们真的打不过他,桑迟身为灵狐族的少主,天赋异禀,妖力强悍,除了山主,山中早就没人是他的对手了。
至于他以前天天变成红毛狐狸追绮雪,明眼人自然能看出来他就是为了逗绮雪玩,那时绮雪还没修出人形,兔形是很小的一只,桑迟只有变成狐狸才方便和他亲近,否则化作人形捕捉绮雪,那就欺兔太甚了。
妖族们离去之前,有个大妖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桑迟:“你不需要跟我们交待行踪,反正你就是阿雪的狐狸尾巴,阿雪在哪儿你在哪儿,你一定是追随阿雪回山的。”
“少废话,快滚!”
桑迟恼羞成怒地赶走了对方,又在神祠门口站了片刻,整理好衣服和发冠,这才走了进去。
他转了一圈,没发现绮雪的身影,反倒发现神像变了样貌。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正当桑迟惊疑不定地检查神像时,忽然听到背后传来一道温和的男声:“你是来找阿雪的吗?”
桑迟回头,和玄阳对上了视线,此时玄阳已经换下了道袍,换上了一身玄色袍服,冲着桑迟笑了笑。
“你是什么人?”桑迟皱起眉,“阿雪在哪儿?”
“阿雪还在休息,如果你想见他,就等他睡醒吧,相信他见到朋友也会感到高兴。”
玄阳莞尔道:“至于我,我是阿雪的夫君、这座神祠的主人,你可以叫我‘玄阳’,也可以叫我‘山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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兔团蜷缩在柔软如云朵的被子里,睡了足足两天,做了很多奇奇怪怪的梦。
他梦见卫淮和姬玉衡到处找他,因为找不到他,他们大打出手,最后两败俱伤,统统变成了不会说话的蘑菇。
谢殊变回银龙,给自己龙鳞刷漆,全身刷成绿色,他说他这是老黄瓜刷绿漆,刷得越嫩兔团越喜欢,还给兔团展示了两根巨大的黄瓜。
而贺兰寂……贺兰寂只是静静地坐在水边,眺望着月亮的倒影,目光空洞,心如槁木。
忽然浪潮来了,将贺兰寂卷入水底,兔团着急地跳进水里救他,一直向水底游动,却离贺兰寂越来越远。
他就这么醒了过来,醒来的时候,四只小爪爪还在拨动着被子,兔毛蹭得凌乱,比他躺下来的最初位置前进了一大截。
兔团发了会呆,慢吞吞地理好了兔毛,从床上跳了下来。
玄阳在离开之前,给兔团留下了一抹意念,兔团便知道这里是洞渊的极深处,一片无光无声的混沌之地。
当然,玄阳作为洞渊神灵,可以凭意念随心所欲地改变这里,他将日光和月光移入洞渊,这里便有了日月更替,和外界的时辰是一致的,现在刚好是清晨。
意念中留下了离开的口诀,兔团默念口诀,下一刻他就回到了神祠。
他落在神祠的地面上,只觉得脚下软软的,兔团诧异地低头一看,一团火红的皮毛映入了他的视线。
红毛狐狸将蓬松的尾巴当成枕头,蜷在蒲团上静静地熟睡着,哪怕被兔团踩着都没醒过来。
哪怕这只狐狸化成灰,绮雪都能认出来他就是桑迟,讨厌的狐狸就在眼皮下睡大觉,那他当然是……
“起来!”
兔团高高地蹦起来,踩在赤狐的肚皮上,一下子将赤狐蹦醒了:“……?!”
趁着桑迟还没反应过来,兔团又兴高采烈地连蹦了数下,直到被毛茸茸的大尾巴卷了起来:“别跳了,想杀了我啊,内脏都快被你跳出来了!”
“呀,你醒啦。”
兔团被狐狸尾巴卷着,立刻变得乖巧无比,前爪搭在尾巴上,清澈的黑眼睛流露出无辜的神色:“别生气,我就是想看看你死了没有,看到你还好端端地活着,我可真遗憾。”
桑迟冷笑一声,正要用尾巴尖狂抽兔团的兔屁,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瞬间停下了动作,目光黯淡下来,轻轻地放开了兔团。
“行了。”他低声说,“我就是……就是来找你要令牌的,拿到令牌我就走,不碍你的眼。”
“?”
兔团从玉牌中拖出桑迟的少主令牌,将它推给桑迟,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不对劲,桑迟居然没找他的茬?这一点也不像他啊。
对了……一定是死狐狸正在悄悄酝酿着什么阴谋,跟他玩欲擒故纵,先骗他放松警惕,再用更加狡诈的手段报复回来,他可不能上当。
于是兔团故意说:“行呀,那你走吧,我就不送了。”
赤狐垂下眼睛点点头,叼起令牌转身就走,兔团站在原地,看着那抹火红色的影子只剩下一个小点,犹豫很久,最终还是飞快地跑了出去,追上了桑迟。
似乎不是死狐狸的阴谋诡计,他是真的不太对劲……算了,看在他给他帮了不少忙的份上,还是问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吧。
兔团飞扑过去,骑在赤狐背上,像一团香甜可口的奶糕从天而降,整个身子软乎乎颤巍巍地弹了弹。
赤狐回过头,发现居然是兔团,受宠若惊地问:“你怎么追过来了?”
兔团犹豫一下:“山主和夫人……他们都还好吗?”
“我爹我娘都挺好的。”桑迟更疑惑了,“你想拜见他们吗?”
兔团:“那倒不是,我就是……嗯……”
桑迟:“?”
兔团吞吞吐吐:“我看你……好像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所以是不是……”
他有点说不出口,向桑迟表示关心好奇怪啊,真是既肉麻又恶心的。
不过话说到这个份上,桑迟也明白他的意思了,难免有点发懵:“……你关心我?真难得,我还是第一次——”
兔团恼怒地踩住他的脑袋:“行了,有屁快放!你到底怎么了?”
“……”
赤狐任他作威作福地骑在自己头上,尾巴先是高高地竖了起来,又倏地垂落下去,声音也变低了很多:“我听说你又要成婚了……”
兔团心想,“又”这个字用得可真是刻薄,不过仔细想想,桑迟说得一点没错,他一婚是和卫淮,二婚是和陛下,圣君已经是他的三婚夫君了,用一个“又”字都不够,应该用两个才对。
“是的。”他回答桑迟,“你听谁说的?绿香球吗?”
“不是她,是……是圣君本尊。”
回想起自己和玄阳相遇的那一幕,桑迟的反应就跟从前的兔团和绿香球一样,有种不真实的恍惚感,日日祭拜的神灵竟然显圣了,这完全就是像是做梦一样。
只不过对于桑迟来说,这同时是一场噩梦。
当初他得知绮雪嫁给了贺兰寂,他还可以说服自己,凡人寿元短暂,等到这个短命鬼皇帝死了,自己不是没有机会,可玄阳是什么人?他是洞渊神灵,如果绮雪嫁给他,那……
桑迟猛地翻身,变成人形,将兔团捧到掌心上,紧盯着他的双眼,忍不住问他:“绮雪,我问你,你真的想好了吗?你知不知道嫁给神灵到底意味着什么?”
可是比起自己的心痛和酸楚,桑迟更关心的是绮雪本人,他想知道,和洞渊神灵成婚真的是绮雪自愿的吗,这只笨兔子为了报恩,就可以嫁给凡人、为他牺牲自己,那嫁给神灵呢?他是不是又一次牺牲了他自己?
兔团眨了眨眼睛,慢慢地说:“我当然知道,嫁给圣君之后,我就不能离开大荔山了。不过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不是很喜欢出去玩,山里又这么大,足够我度过一辈子了。”
“不是一辈子,是永远!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没有尽头!”
桑迟的语气变得异常激动,他太了解绮雪了,所以听到他的回答,他瞬间就明白了:绮雪不是因为深爱玄阳才嫁给他的,否则他一定会反驳他,而不是只字不提爱,绮雪只是出于某个理由,选择用自己作为交换,将自己永远献给了洞渊神灵。
“就算你死了,你的神魂也要被永远地禁锢在这座山中,而终有一日,这座山会变得冷清死寂,万物都将灭绝踪迹。”
“到了那时,你喜爱的朋友、熟悉的邻居、讨厌的仇敌都不在了,环绕你的只有永恒的孤独和寂寞,你痛苦到想要魂飞魄散,却连毁灭自己的神魂都做不到,即使这样……你还要和神灵成婚吗?你真的要把自己永生永世地禁锢在这个囚笼里吗?”
“绮雪,这值得吗,你问问自己值得吗?”
他紧紧盯着兔团的眼睛,眼眶泛红,隐约有泪光闪动,兔团不知道他伤心的缘由,但还是呆住了,他没有想过桑迟竟然会为了他而流泪。
“你……”
兔团斟酌片刻,同样认真地回答了他:“你说得没错,这些问题我确实没有完全考虑清楚,也许有那么一天,我真的会被折磨得发疯,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我并不后悔我的选择,况且我没有选择的余地。”
“难道又是为了贺兰寂?”
桑迟红着眼睛,死死盯着他:“你告诉我,你嫁给圣君是不是为了贺兰寂?”
被如此强烈的视线盯着,兔团抖了抖身子,不知所措地将爪爪揣进怀里,小声嘟囔道:“是又怎么样,陛下是我的恩人,我就是这么爱他,可以为他付出一切……”
“你——你!”
桑迟气得手抖,胸膛剧烈起伏着,不管绮雪会不会疯,他是快要气疯了:“你真是……真是……天下怎么会有你这么痴这么蠢这么笨的呆兔子……”
被死对头骂自己蠢,兔团立刻不乐意了,一兔脚蹬在他的脸上:“你也是我见过最坏最烦最恶心的死狐狸!!”
桑迟一把抓住兔团的后颈肉,将他重新按在怀里:“告诉我,你当初和圣君立了什么誓言?是用哪种法术束缚的?毁掉誓言会遭到什么反噬?”
兔团凶巴巴地啃他的手指,啃得桑迟很痛,可他到底嘴下留情了,连层油皮都没啃破:“你少管,不关你的事!”
桑迟拢住他的兔耳朵:“你能不能好好跟我说话!”
兔团勃然大怒:“呸,我跟你无话可说,快放手!”
“别咬了……别咬了!!”桑迟按住兔团的三瓣嘴,他都快把他的手指啃秃了,“你听我说,阿雪,你不能嫁给圣君,你不会幸福的。”
“你懂什么,陛下幸福我就幸福,你这种没老婆孩子的光棍狐狸是不会明白的。”兔团含含糊糊地说。
“算了,我就不该跟你这种一根筋的笨兔子争……”
桑迟深吸口气,直截了当地问他:“我问你,阿雪,你想不想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