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一更) 我要他们嫉妒我,明白我……
贺兰寂的声音低沉和缓, 如山涧雪水,透出淡淡的清冷,却又极尽温柔。
他抚摸着怀中的绮雪, 绮雪的头发很软,肌肤温软滑嫩,浑身散发着甜甜的香气,抱起来的手感好极了,他只是抱着他,晦暗冗杂的心绪就会平复下来,变得如湖泊般宁静。
他闭上双眸, 感受着绮雪的温暖和心跳。
说他不难受吗?当然不可能,可对于他来说,没有什么是比绮雪更重要的, 绮雪的感受要凌驾在他自己的感受之上。
昨夜他派遣妖魔探查东宫的情况,证实了他的猜测,绮雪果然在离开他后去了东宫, 他自然不会坐视不管,便秘密地来到了东宫, 没有使用天子仪仗。
月色如水,他身披黑色的斗篷,站在寝殿的屋檐下,听到屋中传出了甜蜜的啜泣。
他的圆圆依偎在其他男人的怀抱中, 柔情蜜意地唤着“夫君”,那一刹那,强烈的嫉妒撕碎了他的心,他死死抓住窗棂,指骨用力到皮肉发白, 却终究还是没有进去打断他们,只是沉默地在檐下伫立着。
他不会闯进去的,因为他不想惊动任何人,更不想宫人们见到贵妃和太子的私情,叫圆圆失了体面。
何况他不想吓到圆圆,圆圆很爱他,胆子又小,若是被他当着面撞破私情,一定会惊惧又伤心,他不愿见到他难过的样子。
所以就算再怎么痛苦,他也会克制住自己,不会将自身的情绪宣泄到圆圆头上。
他很快回到了长乐宫,却彻底睡不着了,索性坐到书案前,叫薛总管给他取来玉石和雕刻的工具,慢慢地刻着新的玉雕。
玉石在打磨下渐渐显出轮廓,自然是兔子的形状,他只有雕兔子才能这么快、这么熟练。
他一面打磨,一面想了许多。
他知道圆圆是爱他的,只不过他是只天生心软的小兔子,可以最爱一个人,但不会只爱一个人。
对圆圆来说,爱的界限没有那么分明,或者说这种界限是人类划分的,圆圆不需要明白,就算明白也没必要遵守。
诚然,他希望圆圆只爱他一个,就像他爱着圆圆那样,所有的情感只为他牵动,所有的心神只为他所系,他们就是彼此生命中的唯一,直到消亡为止也不会改变。
可爱不该是这么自私的东西。
比起寿元悠长的妖族,他的生命太短暂了,对圆圆来说,不过是弹指一瞬,在如此漫长的光阴里,如果圆圆只爱过他一个,实在太可怜了,他不希望因为他的存在,圆圆的生命反而变得单薄而寂寞。
在圆圆的一生里,他能成为过客之一,便已是三生有幸。
他不会阻止圆圆爱上别人——与其看着圆圆为他痛苦,倒不如看着他因别人而快乐,在日后的时光里,能偶尔想起他,为他落一两滴泪,就已经足够了。
天光将亮时,他雕好了新的玉雕,很小巧玲珑的一个,刻着三只依偎在一起的兔子,两只大点的兔子是他和圆圆,中间的小兔是他们还未出世的孩子。
如果说除了圆圆之外,还有什么是他放心不下的,那就是他们的孩子。
对于这个孩子,他感到既欢喜又忧愁,喜的是圆圆愿意孕育他们的血脉,忧的是圆圆不得不承受生育之苦,更重要的是,他能陪伴这个孩子多久,这个孩子又能陪伴圆圆多久?他会拥有和圆圆同样长久的寿元吗?
如果孩子也不能陪圆圆走到最后……
贺兰寂心底压着太多太多的思绪,但他早已习惯了掩饰,对于这些会让绮雪感到忧愁的事,向来只字不提。
他将新刻好的玉雕交到绮雪的手上:“送给你的礼物,刻的是你、我和我们的孩子。”
小小的玉雕是贺兰寂随身携带的,却并没有被他阴寒的身体焐得很暖,落在绮雪暖乎乎的手心上还是凉的。
玉雕中的三只兔子凑在一起,温馨可爱,栩栩如生,形状刚好是圆形的,象征着圆圆满满。
绮雪握紧光滑的玉雕,视野再次被泪水侵占,变得模糊起来。
其实他没有怀上孩子,也已经接受了这个事实,但陛下至今还被蒙在鼓里。如果两个月后他用假死的方式一走了之,陛下认为他和孩子全都不在人世了,他该承受多么大的痛苦?
绮雪不敢想,也不能想,一想他就心如刀绞般地疼。他害怕自己忍不住会向贺兰寂吐露所有实情,这样他就走不了了,他的陛下一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阻拦他嫁给圣君。
可他别无他法,他不能对陛下见死不救,他也愿意为了陛下牺牲一切。
“很漂亮……”
他将玉兔贴近心口的位置,泪光盈盈地对贺兰寂说:“我真的很喜欢……陛下,谢谢你对我的宽容,对于我来说,陛下也是我的快乐,我……”
他哽咽得说不下去了,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贺兰寂抱得很紧,生怕自己下一刻就会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的舍不得陛下,可他必须这么做,正是因为他爱陛下,才不得不离开,哪怕会让陛下受到伤害。
他对不起陛下,更对不起卫淮他们……他注定要为了陛下辜负他们了。
贺兰寂拭去他的泪水:“既然我是圆圆的快乐,如今我就在这里,圆圆为我笑一笑,好不好?”
绮雪抹抹眼泪,朝贺兰寂露出笑意,贺兰寂亲了亲他的唇瓣,沉默片刻,开口说道:“近来京中天气炎热,再过几日,等他们收拾出皇陵附近的行宫,我便带你去行宫避暑,正好看望母后和兄长,住到入秋再回宫。”
“没有太子,没有卫淮,没有其他任何人,只有我们……圆圆,你愿意陪我一起去吗?”
绮雪用力地点头:“当然愿意。”
他留在上京的时间不多了,剩下的日子当然要好好陪伴陛下,不过在离开之前,他也要跟云期他们再见一面,好好地道个别,不留下任何遗憾。
当然,道别是对于他自己而言,他不会让他们听出他想离开的意思,不然他们会有可能识破他的假死。
既然要道别,他就免不得要跟几位情郎相处……隐瞒的滋味并不好受,他不想继续瞒着陛下了,与其一次又一次地被揭穿私情,徒增陛下伤心,倒不如趁着这回和陛下谈心的机会,全都一次说清楚,这样总比之后反复揭穿要来得好。
而且谢殊之前还说过,他会进宫向陛下求娶他,他真怕谢殊来真的,摆出国师盛大的架势进宫强娶他,那他真的会跟这条臭泥鳅同归于尽的!
绮雪蜷在贺兰寂怀里,紧紧咬着下唇,满脸都是犹豫和忧虑之色。
贺兰寂一见他的表情,就知道还有话想说,便问道:“怎么了?”
“陛下……”
绮雪将脸埋进他的怀里,有些难堪地嗫嚅:“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讲。”
“但说无妨。”贺兰寂宽慰他,“我听你说。”
绮雪期期艾艾地开口:“对不起,其实我……除了云期之外还有个情郎,他是谢殊的化身,在我跌入古镜后一直保护着我,我非常感谢他。”
“他为了保护我,受了很重的伤,可寻常丹药治不了他,为了救他,我和他双修了,不过这件事我是心甘情愿的,不存在什么迫不得已,我确实喜欢他……”
“而且我和卫淮也没有完全断掉关系,我们后来私下见过面……我不想瞒着陛下了,陛下,你会嫌恶我滥情吗?我是不是特别坏、特别滥情……”
绮雪越说越惭愧,乃至有点语无伦次,他想从贺兰寂怀里起身,贺兰寂却没有放手,依然将他视若珍宝地抱在怀里:“我不会嫌恶圆圆。”
“我的圆圆只是心肠太软,又太容易招人喜爱,才会背负这样多的情债……”
贺兰寂垂下眼眸,轻轻掰开绮雪潮湿的手心,和他十指交叠,一同握住兔子玉雕。
“你喜爱谢殊,谢殊对你又是什么心思?他倾心于你吗?”
绮雪不清楚贺兰寂这样问是什么意思,很小声地回答:“他应该很喜欢我吧……他说他算过卦,我是他的天定姻缘,所以他认定我会成为他的道侣。不过我当然不可能嫁给他了,我是陛下的妻子!”
贺兰寂闻言沉默良久,直到绮雪心生不安,他忽然说道:“你可以改嫁谢殊。”
绮雪吃惊地睁大眼睛:“什么……?”
“不过是在我死后。”
贺兰寂说:“我是凡人,陪伴你的时日终究太短,但谢国师是长生不老的修道之人,仙术精深、为人清正,能长久陪伴在你左右,若你真心喜爱他,自然可以改嫁他,他是值得托付之人。”
“陛下……”
绮雪的心酸软成一团,情不自禁抱住他的手臂:“陛下不要这么说,你一定会长命百岁的,至少能再活一百年……而且我真的不愿意嫁给谢殊,谢殊才没你说得那么好呢,他的脾气又臭又硬,我经常和他吵起来,他也不懂得哄人。”
贺兰寂淡淡地说:“那就不嫁给他,只将他当做男宠,任你取用。”
这可真不像是贺兰寂会说的话,绮雪怔了一会,眼尾还是潮红湿润的,却忍不住“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要是被谢殊听到,他又该生气了。”
贺兰寂说:“国师一向性情淡漠,甚少理会俗事,他为你动七情六欲,是因为他心中有你。”
“我才不管呢。”
绮雪哼哼唧唧的,撒娇地蹭着贺兰寂的手臂:“反正我就要和陛下去皇陵了,到了那里只有我们两个,我眼里心里都只有陛下,才记不起什么‘谢输’‘谢赢’的。”
贺兰寂握住他的手,低低地回应一句:“好。”
他顿了顿,突然话锋一转。
“圆圆,到了行宫,你要好好补偿我。你既然说你最爱的人是我,那便证明给我看,纵使你喜欢他们,却终究抵不过我。”
“我要他们羡慕我、嫉妒我,明白我才是你的夫君,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不可动摇,你能做到吗?”
说着,他同绮雪拉开一段距离,深深地和他对视,漆黑的双眸终于流露出了压抑得极深的执着和占有欲,是那么地晦涩深沉,令绮雪尾椎一酥,仿佛有股电流瞬间沿着脊柱窜到天灵。
他真的好喜欢陛下……
绮雪的心扑通扑通地跳着,红着脸应道:“我可以……我能做到,我会好好补偿陛下的。”
贺兰寂牵起绮雪的手,在他细软的手指上落下很轻的一吻:“我会期待的。”
第97章 (二更) 我若不争,阿雪更不会爱……
贺兰寂传下一道旨意, 命太仆寺准备避暑之行,大约在五日后出发。
这五天里,他们一是要将多年没有使用过的行宫彻底洒扫一遍, 二则是要搬迁一部分文书案牍和官员办公的机构,不少官员将会伴驾随行,辅佐贺兰寂处置前朝政事,晚上住在行宫外的驿馆,也是要提前收拾出来的。
但随行的官员中并不包括卫淮,按照旨意,他和太子姬玉衡都将留守上京, 负责镇守都城和皇宫的安宁。
卫淮当然不同意这样的安排,接到旨意后,他立刻闯进长乐宫质问贺兰寂:“为什么让我留在上京?如果我不跟你们去皇陵, 你和阿雪由谁护卫,难道就靠你那群没用的朱厌卫吗?”
天子禁卫朱厌卫是军中最为精悍的将士,只不过比起身为大将军的卫淮, 确实还不够看,卫淮说他们没用也没什么问题。
贺兰寂乜了他一眼, 淡淡地说:“护卫之事我自有安排,你不必多虑。京中事务便交由你和太子处置,若是出了任何差池,我唯你是问。”
“京中这么太平, 能出什么事?留下你那个便宜儿子唬人就够了。”
卫淮对姬玉衡向来没什么尊重可言:“还是你和阿雪的安全更重要,只有亲自跟着你们,我才能放心——”
贺兰寂打断了他:“你不是为了和圆圆幽会?”
卫淮的声音戛然而止:“你说什么?”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不可思议地看着贺兰寂,贺兰寂的神色淡然而冷漠:“我都知道了。”
卫淮皱了皱眉:“知道什么?”
贺兰寂说:“知道你和圆圆余情未了, 私下常有联系。”
“……”
卫淮沉默片刻,收敛起所有的表情,语气莫测地问贺兰寂:“所以呢?”
“此次避暑之行,我只想和圆圆一起度过,你不必跟来。”贺兰寂说。
“只是不必跟着你们?”卫淮眯了眯眼睛,“你竟然不打算治我的罪?这可真不像你的作风。”
“因为没有必要。”贺兰寂说,“就算治你的罪、将你下狱,你照样不知悔改,反而会牵连圆圆的心神,让他心疼你的伤势。”
卫淮扬起眉梢,忽然轻笑一声,自顾自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来,神色戏谑地看着贺兰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