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陛下,都怪我来得太晚了,我不知道你当年竟然过得这么艰苦,我真该早些去皇陵陪你的……”
他不是爱哭的性子,却总是为了贺兰寂落泪。
他心疼他的陛下过得这么苦、这么难、这么孤独,也隐约猜到了贺兰寂修习巫术的原因:他一定是为了重回皇宫,才不惜牺牲自己修习巫术。
贺兰寂摸了摸他的发顶,轻轻地拭去他的眼泪:“我不愿讲述我的往事,正是因为我知道圆圆会为我伤心。都已经过去了,你不必为我感到愧疚或心疼。”
“可我没法不心疼陛下呀。”
绮雪心酸地蹭蹭贺兰寂的掌心:“为什么我不能早点修成人形呢?如果我也在皇陵,一定会拼命地保护陛下,不让你受委屈的。”
“我却觉得圆圆来得正是时候。”
贺兰寂说:“你心疼我,我同样心疼你,倘若我需要你保护我、叫你陪我一同吃苦,我只会觉得自己很无能,配不上你对我的喜爱。”
“圆圆,你只是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就该过得随心所欲、无忧无虑,正因为我能为你遮风挡雨,我才希望你留在我的身边。”
“陛下……”
绮雪心里甜甜的,又酸酸的,陛下对他简直疼宠到了骨子里,是世上对他最好的人,他又怎么可能会不喜欢陛下呢。
贺兰寂垂下凤眸:“何况你不是没有陪伴在我身边,守在皇陵的时候,我总会想起你,心中才会有温暖的感觉。”
他在皇陵过得当然算不上好,日子清苦,也只能保证他不饿肚子,每天还有做不完的活,擦拭陵墓的石墙,扫去地面上的落叶和尘土,陵墓的守卫会监视他干活。
随着他渐渐长大,长出更多的力气,打扫陵墓变得简单了许多,守卫们也懈怠了许多,几乎不再看守他,他便有了空闲跟随修建陵墓的工匠学习雕刻,打发无聊的时光。
工匠问他想学习什么雕刻,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小兔子,第一次是做木雕,他生疏地用刻刀慢慢雕刻,刻出一只丑丑的小兔子,耳朵还被他不慎削掉了一只。
渐渐地,他刻得越来越熟练,做出了许多栩栩如生、活泼可爱的小兔子,多是便宜的木雕和石雕,也有几只玉雕小兔子,是他攒了一点银钱,托工匠为他买来了一块玉石作为原料。
为了刻小兔子,他的手被刻刀划得伤痕累累,可是看着这些伤口,他不仅不会害怕,反而感到了一丝愉悦,因为他会想象着荣妃和三皇子浑身是血地倒在他脚下的样子。
他从未有过一天忘记这些仇恨,这也就是他从不雕刻母后和兄长的原因。
只有在雕刻小兔子的时候,他才会享受到一时半刻的宁静,而其他时候,他总会身处在地狱的火焰中,被仇恨之火焚烧,时时刻刻都处在莫大的痛苦中。
他一直在寻找复仇的机会,直到十岁这年,工匠在修葺陵墓的时候挖到了一本古书。
这本古书不知被埋藏了多久,一直被妥善地收敛在宝匣之中,除了内页的纸张微微泛黄,依然崭新如初,被保存得十分完好。
工匠们出身贫苦,基本没人识字,就把古书送给了他,他打开书卷,只读了几个字,就立刻感受到书中的文字充满了阴邪诡谲的力量,瞬间头痛欲裂,吐出了一口鲜血。
这本古书就是记载着邪异巫术的秘卷。
从此之后,他走上了一条不归之路。
可他并不后悔。
正是依靠着巫术的力量,他才能重回皇宫,与卫淮重新取得联络,和他里应外合地逼宫篡位,将所有的仇人全部凌虐致死。
那一夜,皇宫火光冲天。
长乐宫的玉阶之下,尸骨堆积如山,血腥气浓郁得令人作呕,魇魔们瘦长的黑影游荡在宫殿之中,搜寻着剩余的活人。
他提着先帝的头颅,浑身浴血地走出大殿,冷月高悬,凄厉鬼魅,映照着这片人间地狱,卫淮提着滴血的剑跨过尸骨,率领着大军向他俯首称臣。
他将先帝的头颅从高高的玉阶上扔了下去,昔日不可一世的帝王被他亲手肢解,到死都没有合上双眼,头颅自御道滚落而下,蜿蜒出狰狞的血迹。
就在此时,就在此刻,他的心中却一片凄冷,没有复仇成功的喜悦,只想起了一个很不合时宜的问题——
他的小兔子过得还好吗?
第45章
这天晚上, 贺兰寂和绮雪难得什么都没做,只是单纯地相拥而眠,陪伴着彼此。
绮雪变回兔团, 乖巧地趴在贺兰寂的胸膛上,软乎乎的兔耳朵搭着心口,聆听着贺兰寂沉稳有力的心跳,他渐渐平复了悲伤的情绪,陷入了香甜的沉眠。
梦中,他似乎看到了暗淡的月色下,少年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形单影只地行走在旷野中,手中握着小小的玉兔雕刻,宁静而孤独, 一直走了很远很远。
……
过了两日。
绮雪难得起了个早,与贺兰寂一道吃过早膳,便梳洗打扮一番, 准备参加青郡县主的宴会。
县主的封号是“嘉宁”,她因为身份不高, 在上京认识的人也不多,原本只是想举办一场小型宴会,给绮雪送去请帖也只是出于对他的尊敬,其实没有想过绮雪会来。
所以在收到绮雪将要赴宴的消息后, 嘉宁县主诚惶诚恐,连夜重新规划了新的宴会。
而其他宗亲贵族听闻了这个消息,原本对这场宴会不屑一顾的他们开始争先恐后地争夺请帖,不惜出千金求购,甚至派人强抢, 都只是为了见绮雪一面。
更聪明的宗亲则是主动求见嘉宁县主,表示愿意赠金赠人,协助她筹办宴会。
嘉宁县主财力不丰、经验不足,正苦恼于刚如何办一场漂亮的宴会,见状当即答应下来,是以这些宗亲无需抢夺,轻松地得到了参加宴会的资格。
几经周折,一场盛大奢丽的春日宴就这样准备妥当了。
春日宴的地点位于上京城郊的一座庄子,庄子依山傍水,修建得繁奢绮靡,瑶草琪花掩映着玉楼金阁,中心是一片宽湖,水面上泛着数条华美的画舫,歌女们坐在舫中弹唱,随水波而动,整座庄子处处都能听见婉转优美的曲声。
如今正是草长莺飞、柳烟花雾的好时节,春光和煦,绮雪为了应景,特意换了一身冰台色的衣衫。
柔和的淡绿与他腕间的玉镯交相辉映,将他衬得越发长发如墨、肤白胜雪,清丽纯洁得如若不食烟火的仙子。
他的美超尘脱俗,被董原搀扶着走下马车时,连美丽的春景都沦为了黯淡的陪衬,不少人失神了刹那,这才想起向他行礼。
“都起来吧。”
绮雪面露微笑,由董原引着走向了嘉宁县主。
嘉宁县主是二十出头的年纪,如今尚未婚配,生得秀美白净,性子也偏软,见到绮雪很是紧张,说话有点磕磕绊绊的,经由绮雪安慰了几句,才勉强镇定下来:“娘娘请随我来。”
她将绮雪引导湖边的一座月白的纱帐下,这座纱帐是专门为绮雪准备的,一来是为了避免他人的目光冒犯到绮雪,二来隔绝尘土与飞虫,洁净而雅致。
纱帐并不厚重,透光透风,可以看到外面的景象,帐中的地面铺着绒毯,软榻、桌几一应俱全,熏炉里燃着清淡的香料,一缕白雾轻盈地升腾向上。
这番布置显然花了不少心思,绮雪笑着对嘉宁县主说:“有劳县主费心了。”
他一笑起来更是美得不可方物,嘉宁县主立刻脸红了,受宠若惊地嗫嚅道:“娘娘喜欢就好。”
嘉宁县主退出了纱帐,隔着纱帘,绮雪看到她走向了一名白衣青年身边,和青年说了什么,很明显她十分信赖他,说话时脸上的神态非常放松。
白衣青年容貌英俊,神色冷峻,他一边边和县主说话,一边看了纱帐一眼,刚好对上绮雪的目光,便微微向绮雪颔首,姿态不卑不亢。
董原附在绮雪耳边轻声说:“他是嘉宁县主的门客,名为徐玠,是青郡太守族中的子侄。”
徐太守的亲戚吗?
绮雪来了兴致,多看了青年几眼,将他的容貌记下,又问董原:“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董原笑道:“其实我与徐公子素不相识,只是提前从县主大人手中要来了宾客的花名册,将他们认了一遍,以免刺客混入其中。”
这么短短两三天的功夫,就能把所有人认全了吗?
绮雪惊讶地夸奖他:“你可真是太厉害了。”
“娘娘过奖了,这些都是雕虫小技,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妥,我又哪有脸面服侍娘娘呢?”董原垂着头说道。
绮雪忽然有了了解他的兴趣,兴致勃勃地问:“我都没问过你以前的事情,你之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能什么都会?都是谁教给你的?”
“不过是为人奴婢罢了,不值一提。”
董原莞尔,巧妙地避开了这个话题:“娘娘想吃点什么?我这就叫他们准备。”
“叫他们上一些青郡特有的吃食吧。”
绮雪就是为了吃家乡的美食才来的,许久没吃到青郡和大荔山的特产了,他还怪想念的。
董原派小内侍传了绮雪的意思,很快嘉宁县主就命人奉上了青郡的美食,经过董原试毒,这些吃食都是干干净净的,这才呈给绮雪品尝,主要是一些果脯、干果和点心。
青郡的干果算是本地特产,尤其是瓜子和杏仁,比其他的郡县更饱满香醇,绮雪尝过之后,当即叫人给绿香球打包了大半,她最喜欢干果了。
董原在一旁给绮雪打着扇子,绮雪倚着贵妃榻,拈起一块香糕,小口地吃着,悠闲地欣赏着湖光山色,心里别提有多畅快了。
就在此时,庄中的仆从通传道:“大将军到——”
本朝大将军只有一位,尊贵显赫,正是卫淮。
听闻卫淮来了,宾客们骚动起来,绮雪也意外地抬头望了过去,刚好看到卫淮迎面走来。
今日卫淮穿了一身赤红色的窄袖袍服,腰间佩刀,可谓意气飞扬,风流轻狂。
宾客们向他见礼,他笑着颔首回应,脚下没有半分停顿,大步流星地向纱帐走来,在帐外单膝下跪行礼。
“臣参见贵妃娘娘。”
众目睽睽下,卫淮恭恭敬敬地垂下头颅,向绮雪行礼。
“大将军免礼平身。”
绮雪慵懒地斜倚着,免了卫淮的礼。
卫淮起身抬头,隔着一层纱帘望向绮雪,目光中再没有丝毫恭敬可言,既放肆又深情,如果不是有这么多人看着,他一定会上前拥抱绮雪。
绮雪接过董原手中的罗扇,挡住小半张脸,遮住口型,轻声地问卫淮:“你怎么来了?”
卫淮笑:“自然是为了见到娘娘。臣独守府邸,寂寞难耐,对娘娘思念成疾,却总是不得娘娘召见,只好自行争取机会了,否则娘娘有了新的情夫,把臣忘在脑后该怎么办?”
他说得露。骨,绮雪瞥了他一眼,娇娇地嗔怪道:“别人又听不见,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娘娘’,难不成还叫上瘾了?”
他还记得当初卫淮有多不甘心叫他“贵妃娘娘”,现在倒好,他看卫淮叫得还挺开心的,这就是做奸夫的自觉吗?
这一眼瞥得卫淮神迷意夺,他收敛了笑意,终于不开玩笑了:“阿雪,我真的很想你。”
“想我呀?”绮雪说,“只可惜你现在是吃不到嘴了,就让这碟香糕代替我慰劳你吧。”
他拿起一块香糕,放到唇边亲了一下,又放回到碟子里,叫董原端起整个银碟,将香糕赏赐给卫淮。
做这些事的时候,他没有半点回避董原的意思,反正大婚那日卫淮追上彩舆的时候,董原就已经目睹了一切,早就知道他们两人的旧情了。
董原面上的微笑没有丝毫变化,将银碟端给卫淮,卫淮接过银碟,拿起绮雪亲过的那块,放入口中细细地品味。
“味道如何?”绮雪问。
“臣从来没有吃过这般香甜可口的糕点。”卫淮笑着,直勾勾地盯着绮雪,“不过臣以为糕点中若是能加些兔子奶,想必会更为美味。”
“想得倒美。”
绮雪不屑地轻嗤一声,他倒确实能产兔子奶,就他所知,服下抱岁丹的人在怀孕期间就能产出乳汁,他要是怀上了,肯定会有兔子奶,可他凭什么分给卫淮吃?
就算有奶,也是给陛下和宝宝喝的,别人休想分到一滴。
他对卫淮挥挥手:“走开吧,老是围着我转像什么样子。”